出了啥情况?田小苗眼巴巴地瞅着。
“小苗,走了。”
孙梅英知道闺女好奇心重,就揪着不放手。
田小苗没敢追上去。她是写了检讨的人,得约束自己。可这会儿上阁楼上做什么?不如在院里逛一逛,让娘放松放松,也长长见识。
田小苗扯着孙梅英的手,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把边边角角,犄角旮旯都逛了个遍。还文纠纠地说:“娘,这叫游园。”
“游园?”孙梅英不懂是啥意思。
田小苗找个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了“游园”二字,解释说:“游就是游逛,园就是园子,合在一起就是在园子里游逛,散步。”
“哦。”
孙梅英心说,不就是遛弯兜圈子嘛,城里人说话就是好听。可她这么笨,啥时候才能学会啊?莫名又有了压力。
一看孙梅英的表情,田小苗就明白了。
她咯咯笑道:“娘,甭担心,这都是书面用语,只要多学多练,很快就掌握了……”
“是嘛。”
孙梅英抚了抚胸口,忍不住说道:“小苗啊,娘跟你在一起还好,随便咋说都行,可见了你爹就紧张,那嘴就不利索了……”
“娘,您甭紧张,该咋说就咋说,说错了,让爹批评你,厚厚脸皮就过去了……”
“哦。”孙梅英一想也对。
在老家天天被婆婆骂,那么难都挺过来了,现在让大旺批评几句,又不会少块肉?看来是她多虑了,大旺的心里是有她的,不过是嫌她土气罢了。
想着土气,孙梅英小声问:“小苗,你说,娘有那么土吗?”
“嗯,是有一点儿。”田小苗不想隐瞒,这是事实。
她跟娘穿着斜对襟棉袄、大裆裤,一副山民打扮,土得都掉渣了。可这是她们的全部家当,不穿这个穿啥?
可孙梅英一听,就受了打击。
她面色发白,攥着手,说:“小苗,娘在老家可是出了名的俊俏媳妇,谁见了不多瞅两眼,夸上几句?现在倒好,就像从土堆里钻出来的,灰头土脸,被人家嫌弃了……”
孙梅英是很在意容貌的。当初咬牙剪了辫子,是为了筹集路费去沪上探望。都说城里好,可来了咋这么不自在?
田小苗一看,心知不好。
她赶紧说:“娘,土气归土气,咱可不难看,只要换身衣裳,打扮打扮就洋气了……”
“哦。”
孙梅英对洋气没有概念,不晓得那是啥?就问:“小苗,白小姐那样算洋气吗?”
“嗯。”田小苗点点头。
“那教算术的周先生呢?”
“也算。”
“那你爹呢?”
“我爹?不算,爹也土气。”
田小苗这么一说,孙梅英觉得好受了一些。大旺自己也土气,还嫌弃她?她有了自信,眼睛立马闪闪发亮。
田小苗抿嘴笑笑。心说,娘的性格真好,发愁只是一会儿。
就鼓励道:“娘,等办了出入证,咱们出去逛逛,开开眼界。”
“嗯,娘也好好瞅瞅,看看怎么个洋气法。”
母女俩有说有笑,朝家走。
到了小洋楼后面,田小苗看到楼顶上有烟囱,心里一动。
“娘,我去那边瞧瞧。”
说着,就绕过冬青穿过去。
“小苗,快回来!”
孙梅英想喊可又不敢大声喊,急得直跺脚。
这娃娃毛病又犯了,见啥都稀罕。
田小苗到了楼跟前,就踮着脚尖扒着后窗户,朝里瞅。
窗台不高,正好能看见。
果然,是一个厨房,砌着大灶和小灶,可以做饭。不过,那锅灶闲置了好长时间,落了一层土。
“娘,快来瞧瞧。”田小苗摆摆手。
孙梅英不敢过去,紧张得不行。
田小苗“蹬蹬蹬”地跑回来,一脸兴奋。
“娘,报告你一个好消息!楼下有一个厨房,打扫一下,买一口铁锅,再买点煤球,就可以做饭了……”
“小苗……”
孙梅英想发火,可看到小苗咧着小嘴开心的样子,那火就发不出来了。
进了门厅,田小苗特意瞅瞅那几扇门。
过道后面,就是厨房。
不过门锁着,过不去。看来,楼里没住家属,也没人想着开伙做饭。这么一来,不就成了独家专享了?
田小苗很高兴,“咚咚咚”地往楼上爬。
她进了房间,就仰着小脸说:“娘,等爹回来了,让爹打申请,把厨房借给咱家用用。”
“哦。”孙梅英也想做饭。
可听到小苗说城里不烧柴禾,烧煤球,就紧张起来。
“小苗,煤球是啥?”
“煤球就是用煤屑做的,掺上黄泥土,加点水拌匀了,团成一个一个圆饼子,晒干了就可以用了……”
田小苗一比划,孙梅英似懂非懂。
“娘,这煤球比柴禾好啊,可以烧好长时间,不用一直看着……”
田小苗说得起劲儿,就抓起笔画了一张草图。
“娘,你看,还有一种叫蜂窝煤,用模具打成一个一个的圆饼子,上面还有窟窿眼儿……”
孙梅英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很稀罕。
“小苗,你从哪听来的?”
“娘……”田小苗一下卡壳了。
兴奋过度就容易出问题,这一下怎么解释?她没记错的话,蜂窝煤是从京城那边传过来的,按照时间推算,沪上还没有出现呢。
可这个问题总得解释?
田小苗灵机一动,说:“娘,我是从余教员的书上看来的。”
“书上看来的?”
孙梅英想起余教员爱看书,小苗也凑在一边。余教员就把一本带图案的书借给小苗,说:“看图识字,学得更快一些。”
可这也太快了?孙梅英心有疑惑,却不敢多想。小苗变化太大,打掩护还来不及呢,哪敢往深里想啊?就连大旺都瞒着呢。
想到这里,孙梅英从怀里掏出荷包,数了数票子。
“小苗,那煤球贵不贵啊?”
“哦,我也不晓得。”
田小苗老实起来,不敢再逞能。可看到孙梅英一遍一遍地点票子,很担心的样子,就说:“娘,改天去煤球店问一问就晓得了。”
“哦。”
孙梅英拿出小本子,记了下来。
这是小苗教给她的方法,把要买的东西都记在本子上,省得忘了。可煤球两个字不会写,就画了一个圆圈,涂得黑黑的。
办公楼里,正在开会。
各个部门都参加了,讨论得很激烈。
有赞同开游园会的,也有反对的。
何处长说:“同志们,这不仅仅是游园会的问题,也是恢复生产、建设家园的信心问题。敌人捣乱,咱们就害怕了,不就正好中了敌人的圈套?看看工商联的同志四处奔波,联络了那么多商户、企业,准备了那么长时间,台子都搭起来了,说不办就不办了?”
“何处长,那安全问题……”
“安全问题有保卫部门负责,咱们工商联络处的,出面撑台子,安定人心,扩大宣传……”
保卫处也赞同,说:“借着这个机会,把潜伏的敌人挖出来,一网打尽。”
最后,一致决定游园义卖活动继续举办,警戒任务就交给警备部队,保卫处集中力量排除安全隐患,堵住漏洞。
开完会,快六点了。
田大旺回到办公室,收拾了一下准备走。可一摸口袋,碰到了那张小纸条,就抓起电话,按照纸条上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了,传来了话务员的声音:“请问,你要哪里?”
“哦,我找柳进军同志。”
田大旺不晓得柳同志所在的部门。
话务员转到总机,查询了好一会儿,方转接了过去。
柳进军没在值班室。
通讯员跑来喊他,说有一个叫田建国的同志打来电话。他心里一动,就赶过去接听,果然是田大旺打来的。
“大旺同志,你让我好找啊!”
电话里,柳进军哈哈大笑。
田大旺听着,心说,人家叫建国,干嘛还喊大旺?
可柳进军就像故意的,大旺大旺喊个不停。还说:“大旺同志,昨儿联系不上,急得我差点找上门来,怕大姐和小苗出啥意外,别被人家拐跑了……”
“哦,大白天的,哪会啊?”田大旺有点尴尬。
相比起柳进军的热心肠,他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也难怪梅英会生气?
开了几句玩笑,柳进军说起了正事。
“大旺同志,过两天就是元宵节,咱们老乡搁一块儿聚一聚?”
“哦,这个……”
田大旺想起了游园活动,就说:“进军同志,我这边有任务,恐怕脱不开身。要不,我把你嫂子和小苗送过去,代表一下?”
“好,那也行。”
田大旺对驻地很熟悉,就约好了“元宵节”那天中午在大门口碰面。
放下电话,田大旺的耳边还回响着“大旺大旺”的声音。他忽然觉得在老乡面前,大旺好像更顺口一些。
从楼里出来,天黑了下来。
田大旺加快步伐往家赶。
他有话想跟梅英说。自打见面以来,还从没这么迫切过。
阁楼上亮着灯。
孙梅英趴在床板上练字。
田小苗躺在小床上,听着隔壁的无线电广播。她不晓得隔壁住的是谁,好像是第一次开无线电,隐隐约约的,听得不大清楚。
可她还是竖着耳朵,努力听着。
心说,下一次露出破绽,就说听无线电学来的。
正在这时,田大旺回来了。
他没赶上饭点,就从伙房里买了两个包子,垫了垫。
“建国,你回来了!”
孙梅英拗着口,喊着建国。
田大旺觉得别扭,就说:“在家里,喊大旺就行。”
“哦,这可是你说的啊,喊错了,可别赖我。”
孙梅英就像打了鸡血,兴奋起来。田大旺咧咧嘴,说了柳进军邀请之事。
田小苗一听,就从床上蹦起来。
“爹,咱们要去部队上啊?”
“是啊,冬子和梅子想小苗了,跟柳同志念叨着呢!”
田小苗很开心。心说,小冬子和小梅子蛮不错的,还记得她这个小老乡。
孙梅英也喜滋滋地说:“大旺,咱不能空着手,得准备点啥。”
“那就把柿饼子带上?”
“哦,在火车上给过人家,不能重样儿。”
“那咋办?咱家啥都没有。”
“爹,那就空着手去呗,还省钱。”小苗是个财迷。
田大旺一听,瞪着眼。
“小苗,我警告你哦,去了不能乱说话。”
“爹……”田小苗吐吐舌头,老实了。
田大旺想了想,说:“这样,到时候买两封糕点带上。”
“嗯,都听见你的。”
大旺态度一变,孙梅英心情很好。
听到大旺说,星期天晚上不用去补习,更是开心。
田大旺也难得清闲,就盘腿坐在地板上,问起了家乡的事儿。孙梅英兴致很高,一边说,一边从包袱里拿出了土布褂子。
“大旺,这是俺新做的,你试试?”
“哦。”
田大旺摸着土布褂子,没敢吱声。机关里都穿白衬衣,没人穿这个。可他不敢跟梅英说,怕像昨天那样伤了梅英的心。
见爹娘说话,田小苗拉上布帘子,躲到了里间。
她一声不吭,想装着不存在的样子。
可到了九点,田大旺还是回了宿舍。
这些年,他习惯了军旅生活,儿女情长什么的离得有点远。
孙梅英有点失望,又不好意思开口,就一头扎到了床上。
大旺心性未定,跟野马似的不受拘束。可这么下去哪行啊?她是带着任务来的,得给自己、给婆婆一个交代啊。
田小苗也有点着急。
爹咋这个样子啊?床铺好了,布帘子也拉上了,就装着看不见啊?
不行,她得帮娘一把。
可怎么帮呢?她一个小娃娃不能劝说,就打着爷爷奶奶的旗号好了。反正,爷爷奶奶想孙子都快想疯了,就让爹娘生一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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