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机会杀我。
崔莳糊里糊涂弄了个名分, 继而糊里糊涂地住进了承清宫。
承清宫是六妃之上的地位才能住进来的,她一个小小的美人,居然住进了承清宫,别说她奇怪, 宫里等着看她怎么死的人也在奇怪。
崔莳搞不懂贺兰桀什么心思, 他到底是要留着她放长线钓大鱼, 还是真的贪恋她的美色。要说贪图她别的什么她肯定不信,对美色她自忖还是有几分的。
刚他走时, 给自己调拨了两个宫女。
一个叫泻玉,一个叫沁芳。
名字都是怪怪的。
可怕的是, 这两个宫女看她的眼神也怪怪的, 像是失而复得恨不能一口将她吃进肚里一样,令崔莳不禁害怕是羊入虎口,以后少不得受这两人的气。
但是没有, 这两个女侍在她跟前伺候得尽心尽力周到毕至,就算要鸡蛋里挑骨头,也都挑不出错来。
晚间, 她们烧水伺候崔莺眠沐浴,泻玉在一旁搓澡豆, 这澡豆有股白芷沉香的气味,很是幽静好闻,沁芳给她准备了沐浴后换的寝衣,冬日里, 就算屋里烧了地龙, 也不得只穿单衣, 因此沁芳还特地准备了一身浴后便以御寒的大袖氅衣, 只需将双手笼进去即可穿上。
崔莳昨晚在内庭待了一宿, 浑身都粘带了内庭的那股腥膻气,好不容易上上下下洗干净了,从浴桶里出来,正要换上干净洁白的寝衣,忽听得拉长的一声:“圣人驾临——”
“快快快!”崔莳连忙抢夺沁芳手里的寝衣往身上穿,时间要紧只来得及套上绸裤,屏风后头便行来一道身影,穿过绿纱屏,直取净室。
崔莳呆住了,手僵在身上,春光毕露。
狗昏君果然是个好色之徒,竟然眼也不眨地看着,还亲自走上前来,将她的衣襟拉上,温声道:“不怕冻着?外头冷。”
他衣上携来了一层雪粒,寒气逼人,崔莳不禁打了个寒战。
贺兰桀从她身后沁芳的手里将氅衣接过,罩落在她的身上,吩咐道:“去,今夜不用过来了。”
两个女侍急忙点头,便红着眼眶离去。
真是,真是太久没有见到这样的画面了……
崔娘子走了以后,她们俩心头一直过意不去,当年竟然让自己逃脱,主子却活活烧死在里边,圣人却没有为这件事怪罪过她们,反而给她们安置了去路。这次也是她们自己要回的,就是想来看一看,看看这位神秘的崔美人。
承清宫封闭起来,地龙幽静地燃烧,屋内很快又温暖如春。
蜡烛一排排点燃,灯油微微晃动,绢帛彩绘灯罩上影子婆娑,那画上的流萤仿佛真的在围绕灯光飞舞。
贺兰桀将她发间的玉簪取下,如瀑般的乌黑发丝一泻而下,崔莳紧张地搅动手指,想着,还是逃不掉的,肯定要侍寝。
但是,她又迷惑地看向贺兰桀。
狗昏君大病未愈,他有能力让她侍寝么?
“你那是什么眼神。”他仿佛看出了什么,皱眉问道。
怀疑你不行的眼神。崔莳腹诽道。
贺兰桀苦笑:“今晚确实不行。”
看,她就知道,狗昏君虚了。
“你在内庭待了一晚上,受惊了,先歇了。”
“嗯?”
自己不行,为什么把责任推给我?崔莳恼火地想。
但是别说,她还不能反驳,万一把他逼急了狗昏君跳墙不行也要硬上弓怎么办?
崔莳只好暗忍这股窝囊气。
爬回床榻,她往中间一躺,半点的空隙都不给留,贺兰桀停在她的榻旁,半是宠溺半是无奈,“阿莳,你往里去一点。”
崔莳将小屁股往里挪了挪,为他那声“阿莳”尴尬得身体起毛,看他脱去外裳要上榻,她连忙扭过头,给他一个倔强的后脑勺看,绝不和他对视一眼。
这狗皇帝有个很不好的缺点,就是长得过于俊美。
人都说海昏侯多美多美,其实看久了也不过如此,而且贺兰尧身上有股她无法忽视的女气,在一个大男人身上显得极其别扭。贺兰桀和他比起来如日之光比月之莹,眉目刚毅,线条凌厉,加上天然的上位者气度,让她总是不自觉地被迷惑。
也许话本戏文里说的那些“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竟是真的。
身后的软褥往下陷了一点,是贺兰桀卧了上来。
他从身后,探过来一只不规矩的手握住她的腰,极轻薄之能事。但腰窝是她的致命痒穴,崔莳顿时毛骨悚然,一转身,朝他狠狠地瞪了过去。
贺兰桀只是看着她微笑,一副“你能奈我何”的镇定自若的样子。
真是气人呀。崔莳越想越窝火,干脆坐起来,从脚边拉出一条薄毯,横在两人中间。
贺兰桀的目光一滞。
崔莳哼声道:“你睡那边,我睡这边,不许越过这条界,我不同意就不许碰我。”
贺兰桀回过神,微笑道:“那你什么时候才会同意,我岂不是一辈子都不能碰我的爱妃了?”
对于他前半句,崔莳想回“算你有自知之明”,但后半句,她就炸毛了:“我警告你,我不是你的爱妃。呸呸。你是有家室的人,请管好自己!”
“家室?”
他所有所思地问道。
崔莳想说“你不是有一个皇后么”,但转念一想,这个昏君虽然荒淫好色,但对他的皇后属实不错,算了,就不揭人疮疤了。不过这是她心地善良,不是他作为一个鳏夫却对别的女子动手动脚的权力。
她不说话,贺兰桀已经闭上眼打了个哈欠,苍白的脸上神色倦倦,“好,不碰你。”
这么好说话,这就同意了?崔莳好奇地看向他,朝他慢慢地凑近少许,近距离地看他的脸,他居然真的困了。要是等他睡着了,自己是不是就可以一刀手起刀落地把他给结果了?
到时不必等太后动手,她杀了他再自裁就是。
哪知道这个男人原来装睡,装睡不说,还洞悉了她的想法,闭着眼睛道:“我给你机会杀我。”
崔莳呆了呆:“你说什么?”
贺兰桀重复了一遍。
崔莳还是不敢相信,心脏砰砰地跳,她凑过去,小心翼翼地道:“你说真的?”
贺兰桀闭着眼微笑点头:“君无戏言。”
这是为什么呀?狗皇帝到底是不怕死,还是太过于信任她刺杀的技术?
“别以为我傻会上你的当,你是不是有条件?”她狐疑地道。
“没有。”贺兰桀回。
没条件?不能。
“那你给我杀几次?咳咳……”崔莳差点儿咬住了舌头,“你给几次机会?我好拿捏一下。”
说不准这还是个坑。帝王的话术,不可信。对,万一杀多了,他反口咬死她,她也没处说理啊。
贺兰桀睁开了双眸,黑漆漆的一片,那犹如日光都照不进的深渊的眼眸,骤然地,将崔莳吓了一跳,她连忙后撤,退回薄毯后。
贺兰桀看了眼他们中间横亘的“太行山”,还是如此,只许她越界过来,不许他越界过去,果然很两套标准。
他轻轻一笑,略带鼻音,显得病体未愈十分明显。
“就到你,不想杀我的那一日为止。”
崔莳呆若木鸡,心脏砰砰地激烈跳动,紧张又惶惑。
这是为什么呀?
狗昏君是不是仗着有几分姿色,才敢如此大言不惭?
要这样,那她岂不是得一直待在他身边,要是一直杀不成功,就得杀到天荒地老了?想想都哆嗦。
崔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巴掌大的小脸上五官很是纠结。
贺兰桀由着她飞快地转动心里的小九九,从从容容地闭上了眼,一脸毫无防备的放松,仿佛已经入眠的样子。
崔莳又仔细想了想,回过味来之后觉得不管怎样,其实自己稳赚不赔,他堂堂一个圣人,犯得着跟自己赌命么。
狗皇帝是真的有点自负,也有点纵容。
既是这样,大家各退一步罢。
崔莳特别大方地唤他的名:“贺兰桀。”
被直呼姓名的圣人,只是从鼻腔中发出幽幽共鸣,算是回应。
他好像真的困了,声音也显得尤其慵懒。
甚至有种说不出的性感。
崔莳古怪地皱了皱眉,“那我也让利一下好了,等你睡着的时候,不杀你。”
说完就感觉身上有点儿起鸡皮疙瘩,她连忙一哆嗦,拉过大被朝里睡去。
深夜里,红烛的烛花闪烁,帘幔上盘踞着烛台的影,一晃,一晃的。周遭阒寂无声,唯有她清浅的呼吸声,起伏均匀,安闲自在。
男人慢慢地睁开眼,望向她已经睡过去的背影,一缕淡淡的笑容爬上了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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