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意很大的小娘子
那一蓬蓬开在天幕之上的巨型花朵, 一朵盛开即凋零,然来不及给人遗憾,便又是一朵簇拥上天空,五颜六色地炸裂开, 变成零星的雨点坠落下来, 没等落地便吸纳入漆黑深邃的夜色里, 不复得见。
崔莳的眼中盛满了灿烂的火光。
她在专心地看烟火,他在身旁看着她。
直至所有的焰火都抛入天空, 最后落尽,火焰围成了一圈, 变作桃花的形状。便是她额头上的那一朵与生俱来的桃花胎记。
崔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脑门, 等那烟光灭尽,一切归入寂静,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扭头望向贺兰桀。
“是你……”
这所谓的最大的焰火,看来是一场苦心孤诣造就的骗局,难怪他刚才一直拉着她, 一定要让她等着看焰火。
是挺美的。
不过看过了也就罢了。崔莳撇撇嘴,道:“进去。”
都已经上了贼船了, 还能怎样呢?
贺兰桀没等到她脸上惊喜的神情略略失望,不过也已经足够,方才她看得也是很认真,他拥住她往画舫舱里走去。
然而一进去崔莳便惊呆了——
这是什么不正经的污秽之船!
铺的是什么床褥, 到处洒满了花瓣。
挂的是什么帘帐, 能挡住什么, 令人看了更浮想联翩。
还有不正经的蜡烛, 成双成对的大雁灯盏, 各式各样乱七八糟的玩具。
崔莳眼睛要冒火,怒火中烧地盯住贺兰桀:又是你安排的?
贺兰桀冤枉:“阿莳,不是我。”
“……”
她不信了,如果不是狗皇帝刚刚还在外边跟老不正经对暗号,她兴许还会被骗。
她可真是太单纯了。
崔莳要往外走,贺兰桀握住她的腰,将她抱回来,“阿莳你往哪去?”
崔莳羞愤交加:“在这里待一晚上不如跳河算了。”
贺兰桀摸摸她的脑袋安抚她:“你不相信我么,我不会碰你的,我发誓。”
他发誓那就更奇怪,一边让她做宠妃,一边说不碰她?
真就逆反了,崔莳咬唇道:“你碰就碰,难道我还能打得过你!”
贺兰桀一怔,但看她脸颊绯红,被灯烛照着整个人都红彤彤的,胸脯气得直起伏,知道她说的是气话,他舒了口气,笑着将她搂紧,“傻子!我怎会在这里染指你。”
她略略气消了一些,贺兰桀趁火打劫地一口亲在她的脸颊上,声音犹如诱哄一般地安慰她:“阿莳,其实你不知道,在你面前朕胆小,很多事朕不敢尝试。”
崔莳已经习惯了他三天两头地用这种似是而非的暧昧口气和自己说话,可惜她还没有练就一身刀枪不入的铜皮铁骨,偶尔会招架不住。譬如现在。
她只好打了个寒战,将他不着痕迹地推开,免得越理他越来劲。
画舫沿着水路而下,艄公驾船的技术非常娴熟。
眼前是幢幢灯影,耳畔是道道桨声,灯影与桨声一同搅碎在了水里。
渐渐地,耳畔的声音越来越大。
画舫驶入了一片热闹的地方,也不知是到哪里来了,崔莳本来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小口地啜饮着,留神贺兰桀的动静,忽听到一声娇滴滴的震耳欲聋的“官人”,崔莳手掌一抖,热茶瞬间呛进了鼻中,她弯下腰激烈地咳嗽了起来。
贺兰桀倚着画舫舱门,闻言,优雅一笑,看到崔莳的反应,笑意更浓了。
崔莳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爬出船舱,只见素月河对面灯光闪灼,莺莺燕燕堆砌满楼,绣招漆柱,脂香鬓影,竟是一处秦楼楚馆!
来往的恩客多如牛毛,手里或都揽着一截美人腰,美人嘤咛曼语,嬉笑怒骂,活色生香。
崔莳没反应过来,只觉得面前闪过一片联袂彩云,飘下了河岸,朝着他们所在的这片画舫刮了过来。
为首的女子,纤纤玉指勾着一只彩壶,眼波睩眄,身携两名美婢登上了画舫,艄公把桨橹停了停,那女子自来熟地拨开帘幔,朝里唤道:“好一个何郎君,怎的在此,不上岸一叙。”
崔莳霎时惊呆了,她的目光唰地灼灼地看向贺兰桀。
是在喊他。
这船舱里除了他,还有哪个男人?
贺兰桀的脸几乎被她盯出一个洞来,低低咳嗽起来,崔莳上前就朝他背后重重几拍:“我看何郎君透不过气了,不如上岸去聊!”
看来没少来,是熟客,还何郎君,装模作样的姓氏都不肯承认了,这不是欲盖弥彰!
看来所谓皇后,不过是拿来掩饰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假象,就说怎么可能,还有不偷腥的男人?这不,别人花魁娘子都找上门来了!拍死他得了!
贺兰桀被她拍得,越拍越咳,求饶般将她的两只小手捉住:“阿莳,阿莳!”
崔莳冷冷一笑,额头猛地撞向他的额,将他撞翻后仰,后脑勺砰地又与舱壁相撞。
贺兰桀的整个脑袋差点儿都没一块好地,他抬起手,将裹成粽子的右手给崔莳看:“阿莳,我的手还没有好,脑袋也要裹上了。”
崔莳置之不理,眼风斜也不斜一下。
贺兰桀无奈叹气,看向已经船舱内的美人,道:“多谢细娘好意,你的酒玉京最烈,可惜,我今日恐不能喝酒。”
寇细娘知道贺兰桀的伤是给自己看的,红唇上扬,笑容明艳万分,“何郎君有空常来,不过,下次可不要带醋意这么大的小美人了!”
谁、谁醋意大!
崔莳皱着眉头,笑了一下,古里古怪地道:“常来不如常有,何郎君怜香惜玉,下次带着赎金来就是了。”
寇细娘掩唇失笑,看了眼崔莳,又看了眼贺兰桀,转身与几位妹妹退了出去。
船舱里恢复了宁静,外头的艄公会看脸色,急急忙忙将船又摇了起来,画舫的鱼形头劈开水面泛着细碎银光的波浪,朝前而行。
“阿莳。”
他朝身后唤她,向她靠近。
她不理,贺兰桀握住了她的臂膀,她推开他,不耐烦地打掉他的手。
贺兰桀没了办法,只好激她:“真的吃醋了?”
她果然经不得激将,立刻扭头来,怒容红得像一颗石榴,“圣人放浪形骸,跟我有什么关系,只是有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名也要利也要,还拿皇后一介女流作筏子,瞧着让人犯恶!别碰我,拿开你的脏手。”
贺兰桀笑:“所以,阿莳是在为皇后鸣不平?”
崔莳被问地缄了口,反正气就是下不去,却也不能否认。
贺兰桀叹道:“阿莳,我告诉你,我与细娘相识的经过。”
崔莳转过身,又狠狠推开他,斥道:“谁要听你的风月情仇!”
贺兰桀猝不及防被她推了手,低低地“嘶”一声,崔莳皱了下眉,但没有管,径直又回过了头,贺兰桀将手上的纱布一圈圈地解了下来,先前中了毒,掌心的肉已经腐烂了,就算是涂抹了药也没有好得这么快,后来又迸裂了一回,现在还散发着一股腐烂难闻的气息。
崔莳嗅到了气味这才慢吞吞转过目光,只见他的掌心竟是一片糜烂疮口,除了被她用匕首划伤的刀口,还有一大块褶皱不平的烧伤,和他胸口的是一样的。
先前他握过她的手,她还不理解,贺兰桀一国圣人手竟然那么粗糙。但后来省得了,他是个习武的人,手上多点儿伤口和茧子实属正常,不必大惊小怪。
但她没仔细看过,原来他的两只手连着皮肉全是大火烧伤留下的疤。
贺兰桀随身携带了伤药,重新涂抹上,扯下身下的褥子撕成长条,自己给自己包裹上,看他一只手处理不过来笨笨拙拙的样子,崔莳没忍住上前搭了把手,将贺兰桀一臂推开,沉声说道:“你笨死了,我来。”
他谨慎地抬起眸光,看向崔莳,她跪坐在他的身旁,双手替他将长条缠好,打上结。
“阿莳。”
他唤道,左手在她要退去时立刻握住了她的手。
“我错了。”
崔莳冷冷道:“你应该同皇后说,没我的事儿。”
贺兰桀眼光黯淡,“你可愿意听我说。”
崔莳再一次摇头:“不愿意,你的事跟我无关。我只是不齿你这样的人,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让那么多秀女进宫,你说一句,她们中的很多人都愿意当你的妃子,何必演这一出,还得全天下人陪你演,你是圣人,民生社稷的大事演一演也就罢了,何须要一个情深不寿的名,岂不是舍本逐末么。”
“阿莳……”他唤她的名字,她却再次狠心地背过身,只抛给他一个冷傲的背影,贺兰桀已经是穷途末路了,只好一五一十地交代,“失去了皇后的这几年,我的确意志消沉,借酒麻痹自己不在少数,酗酒贪杯,不可胜数。”
她不理,但他知道,她在听着。
“我也,记不清自己醉了多少次,酒量却炼得越来越大,慢慢地宫里的琼浆酒已经喝不醉了,我便有时扮作普通的商客混进西肆,到没有人认识我,也没有人找得到我的地方,喝得烂醉如泥,第二天天亮了再回去。起初母后很担心,责骂过我几回,见拦不住,才撒手没管了。细娘是西肆里明华楼的老板,我问她买过几次酒,就这么简单。”
崔莳堵上了耳朵。
“细娘细娘的,叫得真是亲热!”
鬼才信他的话。
贺兰桀苦中作乐地一笑,从身后抱住她,慢慢地将脸埋在她的颈边,可怜兮兮地蹭她的后颈:“没有亲热,我只知道她叫细娘,卖的酒好喝,我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
崔莳才不会相信,但是,她这回看了他一眼,浑身冒疙瘩地道:“你撒开我,怎么像个小孩儿!无不无耻!”
刚刚是谁还要人家喊“哥哥”的!她为什么摊上了全天下脸皮最厚的狗皇帝!
贺兰桀不放,一直蹭,边蹭边道:“阿莳,我没有去过青楼,从来没去过……”瓮声瓮气的。
这话好奇怪,从没去过青楼,他的酒却是从细娘的手里买的,这是怎么买的?越说,越都是漏洞了,崔莳冷冷笑几声。
贺兰桀还在扭动,大有一种,她若不相信他便赖在她身上的架势,简直是越来越无赖了!
崔莳恼火不已,大声道:“再不撒开我,我把你扔河里了!”
“扔就扔。”贺兰桀无赖地笑道,“阿莳,我知道你舍得的。”
“……”
就在崔莳目光温婉一动,想到一个更妙的招之际,蓦地,从画舫两侧的水底破水而出十几个刺客,剧烈的水声响在耳畔,贺兰桀眸光骤变,迅速反应过来,环住崔莳将她抱起,足尖一点掠到了舱门外。
作者有话说:
狗皇帝走到哪,刺杀就跟到哪,一波又一波,果然很招人恨。
最新评论:
【
【哈哈哈哈哈哈哈加油】
【贺狗好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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