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72章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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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会嫌弃我么?

    海昏侯以前对崔莺眠说, 内庭是全天下最黑暗的地方,那时他自己本身并没有进来过,只是道听途说。

    现在他却亲身体验了一把内庭的暗无天日。

    冰冷的甬道里,一道橐橐的靴子凿地声打破岑寂, 海昏侯立刻从杂草堆里爬起身, 滚到铁栏杆前, 首先递出来的是一根火把,明炽的火光跃动, 照在来人俊美如琢的脸庞上,海昏侯的瞳孔缩了缩, 失声道:“贺兰桀?”

    没死。

    贺兰桀居然没有死。

    半个月过去了, 现在全须全尾地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他做梦也想掐死的死对头。

    贺兰桀身后,沈辞揭过圣人的火把, 右手按剑而立。

    海昏侯一看到沈辞,便一屁股摔在地上,惊恐地不断往回蹭。

    “母妃呢?”

    他突然问沈辞。

    这几日狱中, 他不断回想,自己已经落网, 照贺兰桀赶尽杀绝的脾性,母妃在途中,绝难逃得过他们的毒害。

    贺兰桀微微攒眉,回眸问沈辞, “人呢。”

    沈辞面色微僵, 因为圣人病体初愈, 许多事他没有机会上报, 或许是自己也存了一点私心, 乔娘子受惊过度,每每见到生人都竖起全身的刺戒备,短时间内若不能开解,实在不宜对簿公堂。

    但既然圣人问起,他也无可隐瞒。

    “圣翊太妃……已经没了。”

    话音一落,从海昏侯的咽喉里蓦地挤出一声短促尖锐的啸叫,他整个人惨淡地跌坐回去,

    “马车在山道上不幸被滑坡的石头击中,车盖倾翻,太妃当场死于非命,马车随着巨石滚下山坡,人找到之时……”

    沈辞没有亲眼瞧见,但找到人时已经四分五裂,死状凄惨。

    贺兰桀看向狱中的海昏侯,他已经倒在地上,一脸不相信,蓦地他撑住地面爬起来,伸手探出牢笼去抓咬贺兰桀,“是你!贺兰桀,你敢说这与你无关,你害死我母妃,我跟你拼了!我杀了你!”

    贺兰桀脸色不动,从容地后退一步,海昏侯便扑了一空,什么也抓不着,但他还不肯放弃,将脸挤在牢笼栏杆处几乎变形,“嗬嗬”叫嚣着要杀贺兰桀。

    “贺兰尧,疯够了么。”

    海昏侯罢了手,眼珠凸出,睖睁盯着面前的圣人。

    贺兰桀道:“幼年时,朕羡慕你,你有父亲的关怀,有母亲的疼爱,朕除了一个储君的空想,什么都没有,知道倘若不能出类拔萃,远胜于你,便不可能得到父亲一眼的青睐。你在锦绣堆长大,朕在刀剑下长大。得到太子位,朕不求你的信服,也从未有过害你之心。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行刺于朕,借宸妃之宠,王氏之权,欲凌驾于朕头上,朕岂能容你。东宫纵火后,朕立誓必杀你。便是同归于尽,也须在你身后,目睹你先魂归九泉。”

    海昏侯愣愣地听着。

    一声叹息响起。

    “但朕答应过先帝,会留你性命,除非以命换命。而现在,朕已经打算活下去。”

    “贺兰尧,你便永远待在这内庭。”

    离开内庭,天光乍亮。

    鹿鸣清早已在等候,跪下叩首,伏乞恕罪。

    贺兰桀快走两步将他扶起,“鹿鸣清,当年朕有过失,迁怒于你,该是朕对你抱歉。”

    若不是鹿鸣清拉着,以他当年的疯狂,能否在火场留得一命属实难说,便更加没有今日。

    鹿鸣清正色道:“圣人言重,臣还能回京中任职,正是要叩谢圣恩。”

    从前是私交甚密的朋友,彼此之间出生入死无话不谈,终究是生出了隔膜,回不到最初了。

    贺兰桀也知道。

    怅然若失地,他抬起手在鹿鸣清肩膀上压了压,“回来就好。”

    ……

    崔莺眠极其敏锐地察觉到贺兰桀兴致不佳,去见了一趟海昏侯回来就这样了,可见是海昏侯说了什么的缘故。

    她等贺兰桀身体好些了,便搬回了承清宫。

    实在不想去椒房殿,就算一切尘埃落定了,椒房殿毕竟是供奉过三年灵牌的地方,阴气重,太后说现在不宜住人,承清宫本就是前朝作行帝后大婚礼之用的礼宫,与太极殿相隔步距几百,留承清宫没什么不合适。

    贺兰桀没事的时候就来承清宫小坐。

    这会子太后又把初月带走了,她一个人显得无事,在花窗底下煮茶,贺兰桀看她烹茶,随手拿她放在香炉旁的一叠枣泥香糕垫肚。

    “唔,怎么是掺芝麻的?”

    他吃了一口,味道不对。

    崔莺眠打浮沫的间隙,信口道:“啊,当然是芝麻的,你不是爱吃芝麻吗?”

    贺兰桀不高兴地道:“我不爱吃芝麻。”

    崔莺眠诧异地看他一眼,见他脸色如常,好像没有说谎,接着便看到他束成一捆的头发。

    瞬间恍然大悟。

    其实心里到底还是有点儿心疼。

    “等会儿我替你擦油。”

    “擦那作甚么?”

    贺兰桀说话间又吃了一块枣泥糕。

    崔莺眠看他一边嫌弃一边将枣泥糕吃到见了底,看来是习惯所致,不知道吃了多少芝麻了,也不见有什么疗效,压了压他的手背,道:“别吃了,我娘爱吃的,等会儿跟我出宫见她。”

    贺兰桀就更不高兴了,“我也饿了。”

    崔莺眠笑道:“留点肚子,我娘正说要好吃好喝招待你呢。你当年野蛮地拐走她的女儿,还没正式拜见过她老人家。”

    说要拜见岳母,贺兰桀立马放下了枣泥糕。

    但他不让她继续煮茶了,“你快给我擦油。”

    崔莺眠是真的打心里心疼他,放下手中的事,来到他的面前,弯腰亲了他的嘴唇一口,笑盈盈地让他稍等。

    她取了乌头油,用滤过的茶汤调匀了,调和成黑黝黝的一团。用一柄小刷在里头搅和搅和,如同狼毫裹上墨汁,饱饮肿胀起来,她拾起那柄小刷,仔细地端到贺兰桀身后,令他背自己坐着,一手扶住他的肩膀,一手用小刷子仔细地替他刷理白发。

    其实这发根长得快,大约两三日就得刷上一回,不然很容易露馅儿。

    以往多亏他有这耐心,出了太极殿,上上下下的人,竟是没几个知道他们圣人年少白头。

    但崔莺眠的耐心也很是有限,刷了一半,就皱起眉头,道:“贺兰桀。”

    他回一声。

    崔莺眠道:“一直这样,到什么时候才能停?没有一劳永逸的法子?”

    贺兰桀沉默半晌。

    她焦急,从身后握刷的那条手臂的手肘推了他一下,“嗯?”

    贺兰桀不知道是否该说,“你……会嫌弃我么?”

    那语气简直自卑。

    崔莺眠一愣,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可贺兰桀这样,她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年少轻狂的年纪满头银丝,多多少少会被人视作异类。但只要一想到他是为了什么白了头发,崔莺眠就没法怪罪他分毫,心软地顺了几下他的毛,崔莺眠道:“不嫌弃。其实,白发也挺好看。”

    重要的是人好看。

    她不敢再失去耐心,不论多么慢,也要帮他将发丝染黑。她倒是不介意,就怕母亲瞧见了忌讳。好不容易找到爱情的女人,大概都怕自己的父母觉得所托非人。母亲要是误会他们老夫少妻,对贺兰桀不满意怎么办?还是尽善尽美一点,能哄她开心就哄她开心好了。

    将他的头发染黑了,用蒸干的热毛巾罩住,替他烘干,等发丝干下来,崔莺眠推他到自己梳妆的镜台前,将他的发尾握住。一根长梳,由上及下,缓缓打理起他的发。

    “对了,前日你说,你第一次见我,就许了终身?”崔莺眠一想起他说话那时的神态语气就感到好笑,怎么会有这种一根筋的人,到现在还是忍俊难禁,压抑着发抖的唇角问他,“你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我的?总不可能是那天夜里,一支黑骑军冲进来,二话不说将我抢上马。”

    还有那只风筝,可以说是罪证确凿。

    但贺兰桀说什么也不肯说,非常固执。

    崔莺眠取笑他,“闷骚。”

    “……”

    要说起这件事,可不得不提一个人,就是萧子初。一提萧子初,他整个人就酸气往外冒。

    这事略不过去。

    所以,“闷骚”就“闷骚”好了。

    得个不痛不痒的评价,好过从眠眠的口中听到那讨厌的四个字。

    话说回来,她以前唤萧子初“子初哥哥”,睡梦里说梦话被他听见了,醋得快要呕血。

    现在她跟自己好了,却每天不厌其烦地直呼大名。

    有点不爽。

    可这种事,说出来就显得很计较,很没风度。

    或许可以悲怆地想一想,整个大晔现在也找不到会当他面直呼其名的人了,勉强算独一无二。

    将他的头发梳好,崔莺眠扶住他的脑袋,左右端详,确定没有什么差错之后,将他拽起来,不由分说地往外去。

    守在殿门外的沁芳泻玉都好奇娘娘这是要带圣人去哪,泻玉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崔莺眠回道:“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霎时间笑声此起彼伏。

    贺兰桀冷着脸,眼刀唰唰飞过去。

    迫于圣人淫威,霎时周遭鸦雀无声。

    崔莺眠知道他又在使别扭了,可是心里半点没有不快。这个男人有多少幼稚的地方,就有多少可爱的地方,也许以前他为讨好她,在她面前装得人模狗样的,可是那时她也知道,那种感觉不坏。

    推贺兰桀上马车,崔莺眠一拉车门,马车行驶起来,出宫门离去。

    方才贺兰桀还一脸从容,上了车不见外人了,他突然看向崔莺眠:“眠眠,我紧张。”

    崔莺眠笑得厉害,一把抱住他,摸摸他的背:“不紧张不紧张,你不是最会卖乖的吗?”

    “……”

    男人支吾不言半晌。

    仿佛自说自话一样,幽幽道。

    “只对你乖。”

    作者有话说:

    狗子:我好悲伤。

    最新评论:

    【按爪~】

    【好乖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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