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虽然睡得晚，但第二天顾左宜还是很早起来，因为她必须在奶奶下楼之前，坐在餐桌旁边，等待奶奶下来一起吃早饭。

    她下楼的时候，顾沁珠一家已经在长餐桌前坐下。顾左宜上前叫人，然后规矩地坐在姑姑对面。姑姑的左手边依次是傅成章与傅东升。

    傅成章在看今天的报纸，只是目光还是会时不时在顾左宜身上转一圈。

    顾左宜不是没有察觉，只是不敢发作。

    过了一会儿，楼梯上传来轻轻的谈话声，是顾夫人与温夫人一起下楼了。众人纷纷站起，直到两人入座，这才跟着就坐。

    顾左宜忽然感觉右手边多了一个人，扭头一看，居然是温劭卿。

    她有点惊讶，却本能地回头，双目下垂，只看着自己碗中的食物。

    奶奶说过，好女孩不能一直盯着别人看，尤其对方是男人。

    温劭卿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也许是因为有外人在，这顿早饭吃得极其安静，只在众人都放下碗筷之后，顾老夫人才问了一句：“成章，这次打算在外婆这里住多久？”

    顾左宜心头一跳，低着头凝神等待傅成章的回答。

    傅成章道：“外婆，我这次回来主要就是为了陪您。听我妈说，您最近身体一直不大好，我自然是要呆到您身体好了再走。”

    顾老夫人露出了下楼之后的第一个笑容，“沁珠，我知道你关心我，只是成章也忙，这点小事就别让他担心了。”

    顾沁珠忙道：“妈，我这也是想尽尽孝心。”

    她笑着，暗暗踢了傅东升一脚，傅东升忙笑道：“妈，再过两个月，成章也该毕业回国了，这次就当把行程提前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顾左宜无聊地听他们聊傅成章的学业，傅成章的前途，默默地喝了一口牛奶。

    姑姑虽然出嫁，但十年前爸爸死后，她毅然带着丈夫儿子回顾家大宅居住，陪伴承受丧子之痛的顾老夫人，直到如今。

    也许，她应该庆幸，正是因为有了姑姑的存在，奶奶才没有把大多数心思放到她身上，只要她不出差错，奶奶甚至可以当她是空气。

    “右右。”

    正出神之际，顾左宜忽然听到一道声音，如同古刹老钟，虽然喊的是她小名，但她一点都感觉不到亲切感。

    顾左宜抬起头，看向她的奶奶，却见奶奶朝她身后的佣人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便有一方精致的手帕递到了她眼前。

    顾老夫人道：“真是一模一样。”带着疏离与厌恶，毫不因为有客人在场而有所掩饰。

    顾左宜忙接过手帕擦了擦唇角，抬起头，见奶奶依然乌云满面。桌上所有人都看着她，仿佛她是舞台上的丑角。她甚至看到姑姑扬了扬嘴角，好像这台戏真的拨动了她的笑点。

    顾左宜红着脸低下头，拿着手帕在嘴唇上来回擦拭。

    “右右。”

    又有人叫她，却是道低沉的男声，平静得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顾左宜心里一跳，不由地寻声看去。

    温劭卿看着她，抬起右手，修长的食指点了点自己的下巴。

    仿佛他的动作带了感染力，顾左宜下意识地拿着手帕来到自己的下巴处，擦掉了那里的奶渍。

    顾老夫人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她看向温劭卿，又看看温夫人，笑道：“真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

    温夫人依旧像昨晚那样摇了摇头，余光瞥了温劭卿一眼，却没有再说什么。

    却是温劭卿开口：“到底年纪还小，过两年就好了。”

    顾沁珠搭腔：“说小倒也不小了，对了，下个月就是咱们右右十八岁生日吧？”

    顾老夫人沉吟，似乎在感慨时间飞逝，过了一会儿才道：“十八岁生日终归是件大事，江晋不在了，我这个做奶奶的也不能委屈了亲孙女。”

    爸爸讳江晋。

    顾左宜听到爸爸的名字，有些动容，看了奶奶一眼，又垂下头。

    顾老夫人对温夫人道：“你难得过来，要不等右右办了成人礼再走？权当是散心了。”

    温夫人犹豫一番，最终点了点头。

    温劭卿没有说话，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椅子扶手。

    原来小姑娘还是个未成年。

    一早上过得压抑而缓慢，好不容易等到顾老夫人与温夫人相携离开，顾左宜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顾沁珠也随意了许多，抬抬下巴对顾左宜道：“右右，到你生日那天，姑姑介绍几个男孩子给你认识。”

    顾左宜看向顾沁珠，没有说话。

    顾沁珠看着她的眼睛，笑了一声，有些刺耳，“这双眼睛可真像你妈，怪不得……”

    她还想说下去，忽然意识到温劭卿还没离开，又停了话头。温劭卿与他们不一样，很早就不在他们的社交圈里混，顾沁珠有些顾虑，因此只朝他笑了笑，没再说话。

    顾左宜忽地站起来，“你们慢慢聊，我约了同学逛街，先走了。”

    话音刚落，她便转身离开餐厅。

    顾沁珠看着她的背影，又说了一句：“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温劭卿抚了抚眉毛，安静地站起来，只沉默地与他们点了点头算是告别，然后转身出去。

    这次，顾沁珠没有说话，毕竟温劭卿的身份摆在那里。

    **

    顾左宜等司机的时候，温劭卿正好开着他的卡宴过来，他降下窗户看着她道：“你等的司机刚刚被你姑姑叫走了。”

    顾左宜撑着阳伞，忽然有些失落。过了一会儿，她轻轻说道：“没关系，家里还有别的司机。”

    温劭卿笑了一声，“你打算等到什么时候？”

    顾左宜答不上来，温劭卿打开副驾驶的门：“上来吧，我送你过去。”

    顾左宜显然有些犹豫，毕竟她跟他的几次相处都不算愉快，尽管他帮过她。

    温劭卿看了看外面刺眼的阳光，“如果你不想因为变成一只烤鸭，而被你奶奶教训的话，最好现在就上车。”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我觉得你等不到你家的司机。”

    顾左宜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她终于迈开脚步，上了他的车，像是妥协。

    温劭卿轻笑一声，待她锁好车门，车子便飞驰出去。两人一路无语，过了很久，顾左宜才开口，“其实，不会等不到司机的，只是要等得久一点。”

    温劭卿没有搭话，他看着外面的路况问她：“你跟你的同学约在哪里？”

    他似乎听到顾左宜轻叹了一声，然后才听她开口：“你随便找个书店把我放下就好。”

    “随便？”温劭卿挑了挑眉，顾左宜没有说话，抱着包包看向窗外倒退的风景。

    温劭卿于是也不再言语，不远处的步行街上就有一家颇具规格的书店，他把车在门口停下，忽然问道：“没有同学等你？”

    顾左宜像只被激怒的猫，瞬间变了脸，“谁说没有的？！”

    温劭卿与她对视，最终，顾左宜在他沉稳的视线中败下阵来。她垂下头，右手食指抚摸着绣在裙子上的小蜜蜂，低声道：“我有好朋友的，不过我的好朋友回老家过暑假了。”

    温劭卿扯了扯嘴角，“我并不在意你的好朋友在哪里，我只是担心你一个人在外面，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毕竟你是坐我的车出来的，不是么？”

    顾左宜松了一口气，幸好他不在意她有没有好朋友。毕竟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影，总是让人觉得很可怜。

    她不喜欢别人的怜悯。

    顾左宜摆了摆手，“放心吧，不会有危险的。”

    她说着，便打开车门，下车前，她又回头对温劭卿道：“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

    温劭卿看着她走进书店，扯了扯嘴角，驱车离去。

    快开学了，书店里人满为患，都是买考试资料的学生。

    顾左宜学的专业是编导，理工大学的编导专业，是一个边缘化的存在。

    她没有找专业书，而是看着墙上的指引，往小说区走去，她走过一排排世界名著，最后停在标着“青春小说”的书柜前。

    这些言情小说，是奶奶眼中的毒瘤，她还记得上次奶奶亲手撕掉她偷藏的一本言情小说。

    奶奶说，只有不思进取的女人才会期待靠嫁人改变命运。

    可是她觉得奶奶说的跟小说完全没关系，她喜欢的是小说中那个风度翩翩的男主角，那段醉人的爱情。

    顾左宜随手拿起一本翻了几页，忽然身后有人叫她：“左宜？”

    这是一道年轻温润的声音，顾左宜觉得心脏在砰砰砰砰乱跳，她下意识地理了理颊边的刘海，然后慢慢地转过身去，露出一个惊讶又羞涩的笑容。

    “陆老师。”

    她像是吃了世界上最好的蜜糖，连声音都变得甜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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