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陆以谦打完电话回来，眼底里的烦躁还未来得及收起。他朝顾左宜歉意一笑，解释道：“右右，我家里有些事，不好意思。”

    顾左宜闻言，心中虽然不舍，但还是懂事地站起来，笑笑道：“有事啊，那就先回去好了。”

    街道上昏暗的灯光照在她身上，虽然她没穿好看的礼服，只是穿了一件简单的过膝连衣裙，但在陆以谦眼里，她还是与这里格格不入。

    她的世界高贵而令人向往。

    陆以谦心中百转千回，最终点了点头，“那我先送你回去。”

    “陆老师，不用了。”顾左宜摆摆手，“你家里有事，还是早点回去吧。”

    陆以谦退而求其次，“那我送你到车站。”

    说着，也不容她拒绝，付了钱之后便牵着她的手往街口走去。

    他的手干燥又温暖，顾左宜只觉得有种不一样的热度从两人交握的手中传来，一直到达心底。

    街口的机器已经暂停，却传来不一样的骚动，隔着漫天飞扬的尘土看去，只见一帮混混模样的人，吆五喝六地与本该干活的工人推搡在一起。

    陆以谦见状，直接将顾左宜揽进怀里，拥着她过去。

    原本在垃圾街吃喝的人，早听到动静围过去看热闹，陆以谦拨开人群，一路护着顾左宜。脚下的路因为工程挖掘，也变得凹凸不平，顾左宜穿着一双坡跟，再加上之前膝盖的伤还有点疼，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忽然人群一片哗然，顾左宜下意识地往里边瞅了一眼，只见两拨人已经抄家伙打了起来，而且“战场”正迅速扩大。

    “我们走快点。”陆以谦低声说了一句，顾左宜点了点头，无奈看打架的人越来越多，竟将街口堵得水泄不通。

    那边打架的叫骂声，铁锹碰撞声不断，眼看“战况”越来越激烈，有人报了警，有人匆匆躲避，伴着两拨人的叫骂声，人群又开始移动起来。

    两人挤在人群中间，只好随着人潮慢慢挪，不知哪里有人在喊：“别走了，有人跌倒了！”

    可后面是越打越凶的混混，走在后面的人生怕受到牵连，一个劲地往前挤，于是前面又有人被撞倒。

    顾左宜只觉得周遭一片骚乱，有一股力量将她一直往前推，可是前面并没有路。眼看着就要撞倒一个小孩儿，她硬是慢下脚步。

    然而后面却有人将她继续往前推，在这股力量下，连陆以谦都护不住她，眼睁睁地看着她脚一瘸，整个人都往地上倒去。

    “陆老师，救我！”身上不断有脚踩过，顾左宜只来得及喊出这么一句，便只会痛得惨叫。因为不断有人倒地，强大的恐慌在人群中蔓延，越发造成了骚动。

    顾左宜倒在地上根本站不起来，陆以谦不断被人推着往前走，只能无助地回头看她，也不管她能不能听见，大声喊道：“右右，到柱子旁边去！快点！”

    手、胳膊、肚子、脚……顾左宜只觉得浑身都在痛，还有无数双脚在她身上、身边踏过，她一边哭着喊救命，一边凭着本能，竭尽全力往一旁的路灯柱子爬去，最终抱着柱子挣扎着站了起来，却是再也没有力气走了。

    不断有尖叫声传来，顾左宜紧紧地抱着灯柱，无助地四望，茫茫人海中却怎么也找不到陆以谦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警笛声传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人群终于一点点恢复了秩序。随后，又有急救车匆匆赶来，当顾左宜被志愿者扶上急救车的那一刻，她的心才终于安定下来。

    **

    温劭卿浏览着刚刚传过来的照片，大多是医护人员扶伤者上车的画面，也有少数几张是机器混乱的人群。透过照片，仿佛可以听到现场的哀叫。

    “老杨呢？不是说地皮已经办妥了吗？为什么还会有人来工地闹事？”温劭卿视线仍然盯着屏幕上的照片，声音早已不复平常的自然。

    正在与他电话会议的总秘一板一眼地汇报：“具体情况还在调查。”

    “查？！”温劭卿一脚踢开桌上的电脑，陡然提高了声音，“因为我们在建商场的斗殴，导致发生现在的踩踏事件，你倒是告诉我，你们准备怎么查？！”

    电脑摔落在地，屏幕应声裂开，电话那头的人没有说话，只有急促的呼吸声透露了他的紧张。

    温劭卿揉了揉额头，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再次开口道：“公关部那边怎么样了？……我不管你们是不是连夜加班，记住，维护公司声誉。”

    他顿了顿，目光在电脑碎裂的屏幕上扫过，“还有，配合警方调查，弄清楚伤亡情况。通知财务部，对伤亡人员做出补偿。”

    “可是温总，这极有可能会是一笔巨款，而且这件事追究起来，与我们并无太大关系。”

    “都是活生生的性命！”温劭卿一拳打在沙发背上，“行了，你先让他们准备，具体看警方调查结果再说。”

    放下电话，温劭卿疲倦地倚在落地窗前，年少时的回忆不断在脑中浮现。他无法断定，有一天他是否也会像当年的父亲那样，为了利益罔顾他人，连最后的虚伪都不愿意继续。正如刚才秘书所说，这件事其实与他们并无太大关系，只是恰好发生在他们的工地上罢了。

    温劭卿叹了一口气，正要去浴室洗澡，忽然手机又一次响起。他扫了一眼，居然是顾左宜的来电。

    “右右？”他接起，疑惑地叫了她一声，想不通她这个时候怎么会打电话过来。

    电话那头啜泣声一下子涌了过来，“温叔叔，我在医院，我好疼……”

    “怎么回事？”温劭卿拿了车钥匙往门口走去，顾左宜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好多人从我身上踩过……我找不到陆老师……”

    温劭卿似乎明白了什么，脚步不由加快，也没等电梯，直接从安全通道下了楼，沉声道：“在哪家医院？”

    **

    医院病房已经满了，大厅里也躺了不少伤患。顾左宜比较幸运，伤势相对不算严重，因此也被安排在大厅。

    给温劭卿打完电话后，她握着手机，挂着眼泪茫然地看着医生护士不断忙碌，耳边有哀哀的呻吟，也有志愿者帮患者联系家属的声音。

    顾左宜不死心地又给陆以谦打了个电话，仍然是无法接通，刚才情况混乱，她甚至不知道他被人群挤到了哪里，现在是否安全。

    温劭卿来得很快，在大厅找了一圈，才终于在角落的躺椅上看到顾左宜。

    顾左宜也见到了他，眼泪又落下来，低声道：“温叔叔。”

    她露在外面的皮肤有大片大片的淤青，有些地方甚至有血痕。

    水灵灵的小姑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温劭卿脸色有点难看。他蹲在顾左宜面前，将贴在她脸上的碎发理到她的耳后，低沉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温柔，“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那种地方？”

    顾左宜从刚才到现在，因为害怕，眼泪就没停过，此时脑子有点缺氧，根本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知道一味地抽噎。温劭卿看着她的模样，有些心疼，眼看她手上的点滴快要挂完了，便找来护士处理，随后直接抱起她往外走去。

    陆以谦看到医院的时候，只看到温劭卿抱着顾左宜从大厅出来。顾左宜个子不算矮，但在温劭卿怀中，却显得尤为娇小。

    她没有看到他，陆以谦原本想上前，却在看到那辆卡宴的那一刻，又止住了脚步。

    何必自取其辱？

    **

    车子从医院出来，过了好一会儿，顾左宜才慢慢恢复了点意识，张口第一句话便是，“温叔叔，别让我家里知道。”

    如果这件事被家里知道，奶奶仔细追查起来，陆以谦必定受到牵连。

    温劭卿倒是理解她的顾虑，点了点头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就是疼。”顾左宜躺在后座上，因为她身上的伤，温劭卿开车很慢，怕颠到她。

    “再忍忍，马上到家了，让老陈给你上药。”

    顾左宜点了点头，又闭上眼睛，温劭卿虽然不忍心打搅她，但还是追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去那里。”

    那里除了一条即将拆迁的夜市，没有任何商场或值得小姑娘留恋的地方，而那个夜市，相信以顾老太太在她心中的威信，她也不敢随意过去。

    顾左宜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才嗫嚅道：“是跟陆老师一起过去的。”说着，又补充了一句，“他教我六级”

    陆老师？六级？

    温劭卿无声地扯了扯嘴角，轻轻踩了油门。

    路况不太好，车子轻微地颠了一下，顾左宜娇滴滴地喊了一声疼，温劭卿轻声斥责，“叫你到处乱跑！”随后才又慢下了速度。

    所幸顾左宜身上都是皮外伤，老陈这次带了助理过来，是个看上去非常温柔女人。顾左宜身上的伤，老陈不好处理，全都交由她负责。

    完成任务之后，老陈匆匆离去，温劭卿走进客房，原想再跟她聊聊那位陆老师的事，却不想她竟然已经熟睡。

    念在她今晚受了惊吓，他也不再叫醒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正准备关门出去，忽然床上的人皱着眉头开始喃喃自语，“救我……不要踩……”

    顾左宜像是陷入梦魇，睡得很不安稳。

    真是麻烦！

    温劭卿叹了口气，又回到床边，蹲下身抚着她的额头道：“乖，别怕。”

    顾左宜眉心紧缩，眼角有眼泪流下。

    温劭卿想了想，轻手轻脚地上了床，怕压到她伤处，小心翼翼地将她拥入臂弯，拍着她的背。

    顾左宜终于安静下来，乖巧地睡在他的怀中，拽着他衬衣的一角，眉头依然没有松开。

    温劭卿指尖点了点她的眉心，随后大掌来到她的臀部，轻轻地拍了一下，低声道：“让你再跟姓陆的出去！”

    顾左宜像是感觉到什么，不安地动了动。

    温劭卿又安抚地揉了揉他刚才拍过的地方，小声道：“行了，好好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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