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顾左宜实习的部门是后勤行政。

    之前温劭卿说过，她进公司之后，一切行为与经历都与他无关，所以部门内并没有人知道她与温劭卿的关系。

    顾左宜的直属领导是个中年女人，一头干练的短发，表情严肃，没什么笑容。带着顾左宜在部门转了一圈之后，她又将顾左宜带回办公室，上下扫了她一眼说道：“以后上班不准穿超过膝盖以上十公分的短裙短裤，形象不好。”

    顾左宜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短裤、打底裤和长靴，然后乖乖地点了点头：“好的，李经理。”

    李经理点点头，又吩咐了一些日常工作，说完之后，又指着办公室门口的大金鱼缸说：“鱼缸的水，每周换一次。换完水之后，记得把地板擦干净。”

    顾左宜闻言，诧异地看向身后的大鱼缸。鱼缸是一个圆形的大瓷缸，水面微微晃动，可以看到几条金鱼在水草间穿梭。

    她回过头，问李经理：“给金鱼换水也是行政的工作？”

    “这是你的工作。”李经理坐在办公桌后看着她，又说了一句，“有问题？”

    她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顾左宜有点怕她，连忙摇了摇头。

    “既然没问题，待会儿就把水换了。备用的水桶和网兜都在门后面，换水之后撒点鱼食，注意不要撒太多。”

    “好的。”顾左宜应了一声，见李经理拿了一个文件夹起身，连忙侧身让开。

    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李经理脚步微微一顿，说道：“我现在要去参加晨会，在我回来之前，把吩咐你的事完成。”

    说完之后，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左宜慢吞吞地走到鱼缸旁边，默默看了金鱼一会儿，然后才从门后找出网兜，开始把金鱼捞出来。

    原本慵懒的金鱼一下子生龙活虎起来，顾左宜拿着鱼兜捞了好久，才将它们一一捞起，放进一旁的小盆内。

    顾左宜松了口气，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水。

    办公室外有说话声经过，她下意识地瞧了一眼，正好看见温劭卿带着一行人路过。仿佛感受到她的视线，温劭卿停下与身边人的对话，朝她这边看来。

    顾左宜莫名心虚，连忙低下了头。

    温劭卿的脚步没有过多停留，只一会儿便又继续往前走去。直到一行人都不见了踪影，顾左宜才抬起头，呆呆地看着门外。

    刚才真是丢脸啊！她当初跟温劭卿说的是来实习，学习工作经验，现在却被他看到在这里给金鱼换水。

    顾左宜叹了口气，用抽水器把脏水抽到桶里之后，又端了个盆子，去洗手间接水。

    洗手间离行政部经理的办公室有点远，需要经过一大片办公区。顾左宜看着大家在自己工位前忙碌，一种难以融入的隔离感突然涌来。

    她几乎是低着头走过了办公区。

    鱼缸的容积很大，顾左宜又来回端了好几盆水，最后一次接水回来的时候，刚进办公室，脚下便一滑。

    一种不好的预感袭来。

    顾左宜稳住身子向下看去，果然看到一条黑色的金鱼被她踩在脚下。

    “怎么还没换好？”身后传来熟悉的冷冰冰的声音。顾左宜身子一僵，完全不知道如何反应。

    李经理踩着黑色的高跟鞋来到她身边，正要开口训斥，余光忽然瞥到她的脚下，随即双目一瞪，几乎咬牙切齿地看着顾左宜：“你怎么回事？！”

    顾左宜双手端着水盆，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盆里的水因为她鞠躬的动作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冰冷的水溅在她的手上，纤细的双手冻得更加红。

    李经理回神把文件夹啪地拍在桌上，指着她训道：“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还能干什么？！”

    顾左宜只会道歉。

    最后李经理听烦了，烦躁地摆摆手，“行了，把这里收拾干净。”

    “哦。”顾左宜应了一声，继续刚才未完成的工作，以及——处理金鱼的尸体。

    下午除了发几个文件，并没有其他工作。顾左宜坐在工位上发呆，一坐就到了下班时间。

    跟早上一样，顾左宜下班依然坐地铁。进了家门，看见温劭卿已经换了一身家居服，显然到家很久。顾左宜想起今天自己狼狈的样子，有点不敢面对他，低着头绕过他跑进了自己房间。

    晚饭是家里的阿姨做的，因为白天的“实习经历”，顾左宜心情不好，连带着胃口也不怎么好。温劭卿往她碗里夹了一块排骨，说道：“怎么不动筷子？”

    顾左宜拿着筷子，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看向温劭卿道：“工作都是从打杂开始吗？”

    温劭卿知道她想问什么。

    今天在公司，他们虽然只是匆匆碰过一面，但他已经能想象她一天都干了什么。

    行政部李经理办事能力很强，但是为人刻薄，尤其喜欢指使下属为她打杂，比如给她的金鱼换水。

    顾左宜还眼巴巴地等着他的回应，温劭卿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对于很多人来说，是这样。但是这些人中，有的会打一辈子杂；有的却能在几年之内迅速站稳脚跟。”

    顾左宜动了动唇，过了一会儿才低下头喃喃道：“我不要一辈子打杂。”

    她声音虽小，但还是一字不差地落到温劭卿耳中。温劭卿笑了笑，拿起她碟子上的小勺，舀了一点汤喂到她嘴边，然后说道：“既然这样，就好好吃饭。明天继续战斗。”

    顾左宜没有拂他好意，喝下汤后舔了舔唇，想了想又问他：“你看到我干那些保洁干的活，不会觉得我很没用吧？”

    温劭卿摇了摇头：“保洁的工作也是工作，只不过与你的专业没有关系。你以为你坐在办公室里，被人叫做‘白领’，你就高人一等了？”

    顾左宜托着下巴想了想，忽然笑道：“你的话真奇怪，一点都不像一个大老板会说的话。”

    “大老板……”温劭卿弯着唇，重复了一遍她对他的称呼，“那你觉得大老板应该说什么话？”

    他一边说着，一边端起她的饭碗，拿着勺子又给她喂了一口饭。

    顾左宜鼓着脸努力咀嚼，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之后，她才说道：“如果是我奶奶，或者我姑姑姑父他们，他们一定会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看待比他们弱小的人。”

    她说着，又抬起脸，眼睛朝下看，做了一个“居高临下”的表情。

    温劭卿被她逗笑。

    顾左宜又继续说：“如果是我现在的上司，凭我今天的观察，她一定会很嫌弃地看着职位比她低的人。就像这样……”

    她又故意板起脸，嘴角下拉，对着温劭卿轻蔑地一瞥。

    “行了，快吃饭。”温劭卿又准备了一小勺，顾左宜配合地张开嘴，嘴里吃着东西，脸上依然挂满笑容。

    温劭卿抽了张纸巾替她擦去嘴角的饭粒，见她一直笑眯眯的，忍不住笑道：“傻笑什么？”

    顾左宜开口：“温劭卿，虽然相比其他人，你刚才的话很奇怪，但是我认同你的观点，并且很喜欢。”

    温劭卿笑了，喂完她最后一勺饭，才说道：“真没想到只是几句话，就让你说出‘喜欢’这个词。不过，我很欣慰。”

    顾左宜脸有点红，她扎着马尾，一身简单宽松的浅色毛衣，搭配深色的牛仔裤，让她看上去青春逼人，如同一朵刚刚绽开的花朵。

    这段时间，温劭卿明显感觉她的话比以前多了，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明艳。抛去了顾老太太那一套封建古板的管理之后，她像是一只飞出笼子的小鸟，越飞越高，越飞越快乐。

    两人一起把碗筷收进水池，回房之前，顾左宜对温劭卿道：“谢谢你，现在我对我的工作又有了信心，我不会永远给金鱼换水的。”

    她说完，忽然踮起脚尖，趁他不注意，在他唇角轻轻一吻，然后飞快地转身关上房门。

    温劭卿摸了摸唇角被她亲过的地方，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醒过神，想起她刚才的举动，竟有些哭笑不得。

    温劭卿抬手敲了敲顾左宜的门，笑道：“右右，以后可以不用跑这么快。”

    房里没有回应，温劭卿又道：“右右，我知道你听得见。”

    “我什么都没听到！”房里顾左宜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来。温劭卿几乎可以想象她脸红跳脚的样子。

    他不再逗她，隔着房门跟她说了一句晚安，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听到里面也传来了一声“晚安”。

    温劭卿忽然心情大好。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