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 孤独而凄冷的记忆。

    云离玖刚出生时，他的“母亲”就死了。

    那也不是他真正的“母亲”，是一个潜入神墓的盗墓贼， 因触动了鸿蒙四神留下的机关， 从而被鸿蒙四神灵气借用了躯体，诞下了云离玖。

    在诞下云离玖的那一刻，这名盗墓贼就已经化作齑粉，成了神墓中的尘埃。

    在云离玖十六岁之前， 这个小小的墓室就是他的家。

    他每日都看着四面石壁发呆，累了就睡，睡醒就继续发呆， 就如当初暮江吟被囚在天牢中那样。

    这是他生命中最为平静， 也最恬淡的十六年。

    十六年后， 一名被追杀的天界修士， 走投无路之下闯入神墓， 惊奇的发现， 神墓中竟有个孩子。

    这是云离玖见到的第一个活人。

    那名修士在神墓中养伤， 养伤之余， 又教云离玖说话，识字， 给他取名云离玖。

    这名修士伤愈后，便将云离玖带离了神墓， 带回了天界。

    当云离玖第一次出现在天界时， 几乎是震动了整个天界。

    所有的天界修士都知道， 当初还是太子的天帝， 在登基时许下过什么诺言：“鸿蒙四神之灵所化之人， 才是真正的天帝。按照辈分， 这位天选之人应该是我叔父，他虽然尚未诞生，也不知何时才会诞生，但我轩辕诺发誓，我如今暂代叔父管理天界，等叔父诞生，修至大乘，我便将这天帝之位还给他。”

    如今，这位已经当了快八百年天帝的轩辕诺，看着从神墓中走出的云离玖，心中百味杂陈。

    他朝着云离玖行礼，给他安排了宫殿住处，表面看着礼数周全，心中却惶恐不安。

    云离玖看着面前至少已经八百岁的侄儿。

    八百岁的侄儿对自己这个才十六岁的叔叔行大礼，说什么暂代天帝之位，是为了让自己更好修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云离玖用脚指头想也知道。

    但他并不在意，他对天帝之位毫无兴趣，他从童年到少年，都是孤独一人，早已习惯孤独，根本不喜欢跟什么人有过多来往。

    云离玖说：“我不介意谁当天帝，只要能让我安静修行即可。”

    他还说：“我更喜欢神墓，在那里住习惯了，还是继续回去住罢。”

    他搬回了神墓，在空荡荡的石室内继续修行，只是在天界需要的时候，会走出神墓除魔、平乱……

    做完这些事情，他便又会返回石墓，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石室内。

    偶尔，他会感到寂寞；但更多的时候，他却享受这份孤独。

    云离玖是天生灵体，修行速度很快。

    十六岁的时候才刚刚练气，二十岁的时候已经化神，等他二十三岁那年，已经成为天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合体期修士。

    三界的修士，都听说了云离玖的名字，众人纷纷猜测，按照这个速度，搞不好云离玖二十五岁那年，便可以跨入大乘期。

    也不知道，到时候天帝会不会遵守承诺，禅位与他。

    云离玖并未太过关注时间的流逝，他也没有什么朋友，偶尔撞见几个误入神墓的女修，他也从未在意过。

    直到有一天，他在修炼时，听到有人在强行突破神墓结界。

    云离玖出去观看，这才见到竟是天界修士在破坏神墓，见到云离玖出现，二话不说便直接对他出手。

    这是云离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打败，也是他第一次魔魇发作。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中的魔魇，也不知是何时被何人所害，他甚至不知这是魔魇。

    他只知道，自己的修为被禁锢，浑身经脉寸断，平时很容易就能打发的几个化神期修士，此刻竟全然不是对手，只能够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将自己的神骨打断，丢入魔界。

    那是云离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他倒在魔界的泥泞中，忍受着小虫的噬咬，心中全是茫然不解。

    直到有一黑一白两只小魔，将其抓住，关入了魔界的幽冥牢府中。

    那是云离玖记忆中，颇为黑暗的一段日子。

    幽冥牢府里的魔人对他非打即骂，牢中其它囚犯的哀嚎声日日折磨着他的耳膜，魔魇发作一次次袭来，每一次都让他痛不欲生，仿佛身在炼狱。

    那是一段不想记起的日子，若说还有什么值得安慰的，便是看守幽冥牢府的小魔。

    那名小魔修为十分低微，根骨也差，虽然是魔主之子，但肉眼可见的在魔界没什么低微，经常被哥哥们欺负。

    尽管如此，那名小魔每次看到自己的时候，漆黑的眸子都在闪闪发光。

    小魔每天给自己好吃的，给自己治伤，还会在自己魔魇发作的时候，安慰自己。

    云离玖不知道小魔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他问：“你为什么要对我好？”

    小魔笑嘻嘻地说：“因为我喜欢你呀～！”

    喜欢？

    云离玖愣怔了下。

    他的字典中，没有这个词。

    他更加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喜欢一个人，眼睛里就会有光。

    他说：“喜欢是什么意思？”

    小魔笑地更加愉快，脸上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喜欢的意思，就是我想要对你好，我想要见到你，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小魔说完，又问：“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云离玖不想呆在幽冥牢府，不想听这里的哀嚎声，更加不想被魔魇折磨。

    他说：“我不喜欢你。”

    小魔却对此毫不在意，依旧天天来探望云离玖。

    云离玖还是不喜欢魔界，他已经知道了自己身上有魔魇，也知道了自己被人所害。

    他想要知道，害自己的人是谁，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整日整日的琢磨，特别是魔魇发作的时候，他便会想：我若找到那个害我之人，定然百倍千倍折磨他，让他也尝尝我今日的痛。

    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云离玖再一次痛昏过去时，他甚至怀疑，自己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但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看见那个小魔正紧紧的抱着自己，用体温温暖着自己，甚至红着眼睛低声喃喃：“云离玖，你不会死的。你会活过来的，一定会！”

    云离玖第一次觉得，身边有个人，也挺好。

    后来，那小魔用着低微可笑的修为，和他的那些哥哥们周旋，将自己从幽冥牢府救了出来。

    又背者自己来到天魔途，手脚并用爬上怪石嶙峋的峭壁，在天魔途的崖顶，用单薄的身体，紧紧抱着自己。

    云离玖的心中，第一次生出悸动。

    他在小魔又累又倦，忍不住睡过去的时候，偷偷地吻了他，这是他的初吻。

    后来，他被绛若华接回天界，伤未养好，天界便陡然生变。

    天界的大太子轩辕鸿突然暴毙身亡，死状凄惨，疑似魔人所为。

    而还在养伤的云离玖，被当众揭穿身中魔魇。

    众人对他又怕又惧，纷纷污蔑是他干的，甚至还有人说他靠吸食天界修士的血肉供养魔魇——因为当初那位靠着魔魇攻上天界的魔修，便是如此做的。

    云离玖在魔魇发作中被拖到诛仙台，九九八十一道打神鞭之下，他的神骨被尽数打碎，再也无法修炼仙法。

    云离玖在最后的时刻从诛仙台上一跃而下，逃出一条命来。

    他跌入了魔界，恨极了魔魇。

    发誓要铲除这跗骨之蛆。

    他用极大的意志力，将魔魇逼入三骨之一的人骨，并自断人骨，就此彻底的摆脱了这梦魇般的恶魔。

    重生后的云离玖，发誓要报仇。

    对天界的仇恨充斥在他心中，他用魔骨修炼，从头开始，短短三年时间，便成功跨入大乘。

    云离玖计划先灭魔界，驱策魔人供自己所用；再踏平人间，使人间巧匠，修筑通天之路；最后攻上天界，要将当初害过自己的人，一个个扒皮抽筋。

    特别是——此事的幕后主导，给自己种下魔魇的天后凌雪和其子轩辕厉。

    云离玖的计划进行的很顺利，他在魔界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轻易就攻破了赤血宫。

    攻破赤血宫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魔尊暮孳的地下魔田，尽数屠尽。

    那些卵泡中藏着怪物，是依靠自己的血液滋养出来的怪物，云离玖觉得它们恶心，一个都不想留。

    那一日赤血宫血流成河，云离玖蹙眉看着脚下涌出来的一股股的鲜血，觉得很脏。

    他想要离去，蓦然回头，却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那名小魔。

    云离玖以为这么长时间没有见他，自己已经忘了他。

    他当初在准备铲除暮孳子嗣的时候，甚至都没有想到过这个小魔。

    他看见自己的银骨鞭分开那些仓皇的魔人，朝着小魔而去。

    他以为自己是为了除恶务尽，直到他的银骨鞭，将小魔卷到自己身边，知道他捞住小魔的腰时，他才知道——自己不是要杀他，而是……

    而是什么？

    云离玖不知道。

    他知道此子不能留，留下来便会有魔魇重现的一天。

    但他却不想杀他，更不想放他。

    云离玖将他关了起来。

    他选了很多囚室，都不甚满意，最后竟自己建了一间。

    等到囚室建成，他才发现，这囚室竟和自己从小到大生活的神墓一模一样。

    他对小魔说：“你就呆着这里，你会喜欢它的。”

    他想，小魔和自己不同，或许不太习惯长久的孤独，于是他找了魔人看守。

    他还想，小魔说自己修为低微，不曾去过人间是此生遗憾，于是他便在踏平人间的时候，也带着小魔。

    依附他的魔人，说他太过看重小魔。

    但云离玖并不觉得。

    他甚至不觉得小魔对自己很重要，他只是想：只要小魔开开心心的，就可以了。

    但小魔不开心。

    云离玖便更不开心，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不开心。

    他想，或许是因为我的仇人还活着，所以我才不高兴。

    于是他更加疯狂的进攻天界，将所有胆敢阻拦他的人，全部杀死；

    但他还是不开心。

    他又想：可能是我未曾让我的仇人尝到痛苦的滋味。

    于是他命人找到了三界仅存的最后一份魔魇，打算抓到新任天帝和他的母亲后，强逼他们服用。

    这一天终于到来，他手持银骨鞭，率领的魔界大军，如同潮水般将天界占领。

    只剩紫宸殿的轩辕厉还在苦苦支撑。

    云离玖终于见到了轩辕厉脸上的绝望之色，但他却没有多少开心。

    在这一瞬，他有些微走神。

    他的脑袋中，陡然闪现了很多年前的一幕。

    天魔途的崖顶，他偷偷吻了小魔。

    对方的唇，很软，带着香甜的气息。

    云离玖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他忽然想：或许我该试试，再去吻他；

    这个念头仿佛闪电般，袭击了他的心。

    他想：或许是因为小魔不开心，我才不开心的……

    下一秒，一具尸体从天而降，跌落在云离玖的面前。

    仿佛一颗星辰，跌落地面，碎裂开来。

    云离玖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的小魔，竟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片刻后，他觉得难受，是那种，比魔魇发作更难受的感觉。

    心被勒住，呼吸被止住，魂魄都在隐隐作痛。

    云离玖冲上去，抱住那具尸体。

    尸体是温的，小魔的眼睛微闭，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

    终于，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底裂开。

    他的心，仿佛琉璃坠地般碎裂。

    满地的碎片折射出斑斓的光，每一束光都照进他心底最深处。

    最深处，刻着三个字——我爱他。

    原来，我爱他！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