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奕钦默默环视这个实验室。

    听到他们来拜访, 梁博士便直接以询问和研究的名义，将他们带来了这里。这是一间二层的小房间，同样的两间大卧室被打通改造成了一百多平米的实验室, 实验仪器看起来都没有动过的痕迹，玻璃箱中有十只普通老鼠。

    梁博士缓缓戴上了手套, 拿出一个试管架，里面有几排装有血液的试管。

    杨奕钦眼神绝佳，一眼就看到, 其中两支试管的标签写了他和封霖的编号——实验室对每一个“实验体”都有编号, 方便多次取样研究、比对数据, 他们时常过来配合实验室的研究，所以知道自己在这里的编号。

    “这里有除了你们的血, 还有孙同明、陈嘉……乃至封峥的血液取样。说实话，他主动找到我说明自己的身份, 倒是把我吓了一跳。”

    嘴上这么说，梁博士的脸上笑意却格外平静，丝毫看到不到惊吓的痕迹。

    他看向封霖, 说：“你们父子不太一样, 我是指各种方面。”

    封霖神色如常：“谢谢夸奖。”

    “哈哈哈。”梁博士难得情绪外放, 笑容放肆，“你确实比他强得多。”

    杨奕钦眼神清澈, 笑问道：“梁博士没对封峥的提议动过心吗？”

    “怎么说呢，一开始是觉得很有趣, 毕竟一上来就说要包了我一辈子的物资。还说什么如果我能给他治好腿，让他进化到和你们一样强大的程度, 就愿意把直升机以捐赠的名义送给我。”

    “直升机？”杨奕钦微微有些讶异, “这可是‘千金’了。”

    “大概因为手里又有了其他筹码, 不过物资和直升机我并不在乎。”梁博士笑了，“只是他说可以随我对他做任何实验，还会以‘父亲’的名把你们两个人约出来，然后他出人、我出药，迷晕你们，继而分尸。”

    杨奕钦眸中神色冷了几分。

    封霖问：“然后？”

    “然后我说不行。”梁博士推了下镜框，“我最多只能害一个人。”

    杨奕钦：“……”

    封霖淡声评价：“梁博士有底线。”

    “谢谢夸奖。”梁博士礼尚往来，“不想知道二选一的前提下，封峥选择害谁吗？”

    杨奕钦笑说：“我认为没必要。”

    话说到这个程度，对方最想害的人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怎么消除这个隐患。

    梁博士偏要揭露这个答案：“他说的……是封霖。”

    说完，便去看封霖的表情。

    遗憾的是，封霖没有一点动摇的神情，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恼怒，甚至没有露出几分“意料之中”的情绪。

    他是真的没有将封峥放在眼中。

    梁博士无趣地说：“放心，我不可能对你们出手。毕竟你们是人，我答应老师不伤害任何一个人。”

    言下之意，封峥不算人。

    杨奕钦问：“梁博士想我们怎么做？”

    对方似乎已经有了计划，只是差几个执行的人。

    梁博士却答非所问地说：“孙同明的实验虽然离谱、无聊、不专业，但也不是没有可以借鉴的地方。比如被他做实验的那十几个人，身上多少都发生了一些有利的变化——尽管弊远远大于利。”

    杨奕钦和封霖静静听着。

    “正是因为弊大于利，尽管有可借鉴的地方，老师却坚决不愿意按照孙同明的设想，继续往下研究，只想帮那十几个人恢复原样。不过我觉得即使有弊端，且弊端很大，但是只要还有那么一分一毫的可利用价值，就值得一试。”

    “值得一试？”杨奕钦问，“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其他。”

    “我承认，我做实验的时候很喜欢追寻乐趣，但至少这一次，我只想尽快推动实验的进程。”梁博士将那排试管放在实验桌上，说，“老师太焦心了，再这样下去迟早撑不住，我不想他在短时间内耗尽心神。”

    原来是为了陈院士。

    对方说出这句话，杨奕钦和封霖便又信了几分。

    他们之前就听说过，陈院士是梁博士的恩师，曾经资助他完成了大学之后的整个学业。因此，只要有陈院士在一天，梁博士就会被约束一天。

    杨奕钦问：“所以，博士需要我们做什么？”

    “我帮你们解决封峥这个隐患，你们帮我将他活捉，放上实验桌。”梁博士皮笑肉不笑，“重点是，事情败露之后，希望你们能背个黑锅——封峥是先被你们袭击，才‘废物利用’来到我这里的。”

    封霖正颜厉色，问：“为什么非封峥不可，难道孙同明、洪家河、章麟不能作为实验体吗？”

    “不行，他们已经被注射过一些东西，我需要的是一个没有被注射过任何异物的实验体。之前我对你很感兴趣，因为你的基因检测中有些让我很在意的东西，不过现在我发现封峥身上也有，这大概是你们父子唯一共同的地方。”

    “只是基因上。”封霖说，“我和他不熟。”

    梁博士轻笑一声：“呵，所以他说是你父亲的时候，我也半信半疑，基地里几乎没人知道这件事。这些都不重要，我这几天和一位师妹轮流去临时医院那边帮忙，封峥过两天应该会再找我一次，动手要趁早。”

    杨奕钦拧眉：“如果我们不这么做呢？”

    封峥现在瘸了腿，最后也就是求一求梁博士，看能不能用邪门的办法治好自己，再不敢朝他们面前凑，他们没有彻底与对方交恶的必要。

    而且如果他们，也就违反了基地“禁止私下斗殴”的规定。

    这里面最简单的一条，估计即使将封峥藏到实验室中，毕竟除了陈院士之外，整个实验区只有梁博士的权限最高，陈院士如此信任他，单独使用一间实验室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等到事情败露，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肯定只能继续将封峥作为实验体。

    “你们怕什么？”梁博士反问，“基地难道没有跟你们透露过，允许你们解决封峥的意思吗？”

    听到这里，空气霎时凝结起来。

    梁博士说的这件事，是前往庆市的直升机上，钱国伟提醒他们的。当时一共只有几个人听到，按理说不应该传到其他人的耳朵里。

    “果然——”梁博士笑了，“我猜的没错。”

    竟然是猜的。

    杨奕钦失笑：“博士是侦探吗？”

    “只是根据封峥在基地内的所作所为，大致推测了一番而已。”梁博士有理有据，“毕竟放在末世前，像那样的人不都是要被挂在路灯上么？”

    杨奕钦淡笑说：“博士高见。”

    闻言，梁博士勾起了唇角：“不过，就算不祭出这件事，我也能说服你们。”

    杨奕钦：“怎么说？”

    梁博士的视线转向封霖，细细扫了对方一遍。

    “大约一个多月以前，老师还没有被人救回来，我整夜睡不着觉，就站在办公楼的窗边往外望。你猜怎么着？正好看到一个人影，感觉和你的身高相差无几，咱们基地像你这个体格的人可是凤毛麟角。”

    封霖面无表情：“博士想说什么？”

    “你是不是翻到了监狱后山？”梁博士笑笑，“我看到了一点有趣的事。”

    三人脑海中同时浮现同一件事。

    封霖只说：“可你没有证据。”

    他处理得很干净。

    “但我可以提供人证，虽然基地大概率不会浪费资源去搜集证据，但只要消息散播出去，就会对你……不，对杨奕钦不利。你真的想这么做吗？”

    打蛇打七寸，梁博士知道封霖的弱点在哪里。

    事实证明他想的不错，封霖沉默了。

    这时，杨奕钦举起手，无可奈何地说：“是不是忘了我还在？”他双眸中的神色认真，笑意清朗，“如果梁博士真的想将那件事散播出去，那就请便。如果事态不可控，我和封霖会主动离开这里。”

    梁博士微怔：“去哪儿？”

    杨奕钦笑说：“哪里不能去呢。”

    看见他们两人认真的眼神，梁博士终于意识到——这件事无法成为桎梏他们的理由。

    “那可不行。”梁博士终于服了软，摇头苦笑，“把你们逼走，老师该生气了。”

    封霖却说：“但是封峥，我可以帮忙解决。”

    上次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有下狠手，只是让对方瘸了一条腿。结果对方果然不知悔改，仍旧包藏祸心妄想翻身，即便今日梁博士这条路行不通，日后有了其他机会，他也一定会趁机下手。

    这一次，他要彻底解决封峥，免得对方打扰他和杨奕钦的平静生活。

    俗话常说，下雪不冷化雪冷。

    暴风雪断断续续下了五天才停，郊区的温度终于降到了接近零下二十度。

    所幸基地之前就搜集足够多的衣物和棉被，幸存者们自己也有越冬的衣服和棉袄，每一家都拥有了火炉之后，睡觉和出门都不用再担心寒冷的问题。

    雪停就该铲雪了，基地动员了几乎所有幸存者外出扫雪，外面热闹得很。

    小区里面人潮涌动，众人忙得热火朝天。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递给封霖一张纸条，然后便转身匆匆离开，消失在了人群中。

    封霖转头看向杨奕钦。

    自从确定和梁博士合作，他们两人等这个消息等了两天。

    杨奕钦走了过来，看向封霖手里的纸团，笑说：“通信倒退，大家都学会传纸条了，是不是再过一段时间还能飞鸽传书了？”

    “鸽子还可以炖汤。”说着，封霖打开纸条看了一眼，将其递给杨奕钦，“邀请我们面谈。”

    杨奕钦接过纸条，发现对方竟然打的是感情牌。

    只见上面写其中一部分内容是——

    虽然爸爸早年做过很多对不起你和你妈的事，但那只是年少风流不懂事，现在已经想通并且反省了。末世里面父子本就应该相依为命、相互依靠，爸爸现在想和你重归于好，不再介意你弄坏了我的腿的事，更不介意你是个同性恋。爸爸手中的资产众多，包括了一架直升机，只要你原谅我，等我死后都将是你的东西。

    如果你愿意和解，明天外出基地的时候，我们好好谈谈。

    抛开令人哭笑不得的内容，杨奕钦挑出了信中的重点，说：“他明天也能出基地？”

    暴风雪刚刚停止，基地决定出动一队直升机，外出查看情况、救援市民，顺便搜集一些物资。

    钱国伟邀请他们两人一起去，主要是看中了杨奕钦几乎百分百的高命中率。

    市区道路上的雪层十分柔软，没有被踩踏成坚实的冰雪，行走时步步深陷。如果在直升机上解决下方的大部分危险，就能避免踩着三十公分厚的雪层，动作笨拙地和丧尸战斗。

    杨奕钦欣然同意。

    这种活动不该叫封峥参与。

    况且，他们的计划是梁博士假意答应封峥，然后再由杨封二人趁机反杀。如果封峥离开基地的话，他和梁博士又该怎么“沟通”，怎么把他们的尸体送到梁博士手中？

    思来想去，杨奕钦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难道是梁博士让封峥争取了参加的名额？”

    “有可能。”封霖说，“看来梁博士也会去。”

    有什么理由，能让基地允许一位身份重要的科学家，冒着雪后未知的危险也要离开基地？

    显而易见，只有一个答案。

    杨奕钦和封霖同时说道——

    “孙同明的实验室。”

    次日，他们列队跟随钱国伟出门时，果然在队伍里看到了梁博士。

    梁博士和封峥擦肩而过，一副并不认识的模样，缓步走到了钱国伟的面前：“谢谢钱队长愿意带我去孙同明的实验室，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钱国伟问：“就梁博士一个人吗？”

    “当然，我跟老师说自己去找资料就行。”梁博士说，“毕竟多一位科学家，你们就要多一分压力。”

    钱国伟颔首：“我明白了，请梁博士跟我乘坐同一架直升机，我们会保证你的安全。”

    梁博士客气道：“谢谢，辛苦你们了。”

    登上直升机之前，梁博士隐晦地看了一眼封峥的方向。

    封峥默默点头。

    这一切，都被杨奕钦和封霖看在了眼中。

    封峥只打算开出去一辆直升机，除了一个驾驶员之外，剩下的两人都是身材健硕的青壮年。那两个人做了封峥挺长时间的打手，借此拿到了许多食物和生活物资，已经完全唯对方是从。

    杨奕钦和封霖坐在周博涛驾驶的直升机上。

    一众队伍浩浩荡荡离开了基地。

    从直升机上俯瞰，收入眼帘银装素裹的风景令人心驰神往，没有被人为破坏过的雪景整洁而壮丽，无论是溪流山林还是高楼大厦，都覆上了厚厚的雪层。在皑皑白雪的衬托下，城市中越是富丽堂皇的高层建筑，就越显得萧索肃穆。

    这次可以简单分为三个阶段——

    首先将梁博士送到孙同明的个人实验室，帮助对方获取需要的资料；然后寻找之前记住的、不肯来基地的幸存者，确定对方的生存状况；等主要的任务完成，才轮到顺便搜集物资这个任务。

    钱国伟的声音从飞行员的对讲机中传来：“先将梁博士送到实验室，即将抵达少年宫，所有人做好准备。”

    “收到！”

    杨奕钦看向下方。

    因为无人维护，积雪和狂风弄倒了许多树木和电线杆，它们歪七扭八地倒向路边，连锁反应一般压倒了其他墙壁和大门。园区的大门不幸被压倒，作为实验室的少年宫也破了许多窗户，现在院子里聚集了一群僵硬迟缓的丧尸。

    丧尸在冰天雪地里冻了几日，身体各个部分都逐渐变得发青发紫，北市冬季干燥的空气让它们身体缩水、干瘪，外露的皮肤凹陷得就像一具具干尸。

    不过比起暴雨后发霉腐烂的样子，这种状态反倒稍微顺眼了一点。

    溃烂和恶臭更不容易让人接受。

    杨奕钦抬枪瞄准下方的丧尸。

    丧尸关节冻僵，行动极度缓慢，众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它们一一击毙，顺便解决了循声而来的丧尸，直升机这才缓缓降落。

    众人落地之后，首先合力用杂物堵住了必经之路，避免外面的丧尸和动作再跑进来，然后才请梁博士下直升机，护送对方进入少年宫。

    暴风雪席卷之前，梁博士就来过一次这里，这是他第二次参观孙同明的实验室。因此，他颇有些轻车熟路，一路脚步不停地来到了实验室中，开始翻看实验仪器和抽屉。

    钱国伟询问：“博士要找什么？我们可以帮忙。”

    “就是……”梁博士刚刚比划一下，就放弃了，笑说，“还是我自己来，你们没接触过这些实验仪器和数据，大概不好下手。”

    钱国伟只要嘱咐队友守好附近。

    二十多个人聚集在这里，将少年宫保护得滴水不漏。

    又过了几分钟，梁博士叹了口气，对钱国伟说：“要不你们先进行其他任务？我这里恐怕要花一点时间。”

    因为急于确定市区幸存者现在的情况，钱国伟稍稍有些动摇，但只放博士一个人肯定不行，必须有人全程跟随保护才行。

    梁博士又说：“让杨奕钦和封霖留下了保护我就行，他们的能力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钱国伟看向杨封两人。

    杨奕钦弯眸轻笑：“那就交给我们。”

    钱国伟点头：“也好，你们手里有对讲设备，遇到了危险记得及时沟通。”说完，他看向一旁的封峥，“你跟我们一起走。”

    封峥正环视整个实验室。

    看见瓶瓶罐罐里泡的那些身体器官和组织，他眼中渐渐亮起兴奋的光芒，深深觉得那个孙同明一定是一个天才，否则弄不出来这样的东西。想到那名助手跟自己说，有一个实验体的腹部长了眼睛，他就觉得自己治愈有望。

    何止治愈这一件事，说不定他可以通过变异成为更加强大的人类，将自己势力慢慢渗透整个基地，最后成为基地的实际掌权者。

    到那时，基地的一切人力、物力，都将是他手中的资源。

    听到钱国伟的话，他笑眯眯地拒绝：“不用了，我们不着急。”

    只这一句话，就引起了钱国伟的怀疑。

    昨天，封峥非说自己的队伍缺少物资，再这样下去就要饿死了，一定要外出基地。老元劝了几句之后，就说让他想做什么做什么，别把麻烦带来基地就行，出了事基地也不会负责任。

    谁知封峥仍旧不满足。

    他得知了钱国伟要外出的事，再度死皮赖脸地提出无理要求，一定要跟他们一起行动，还说他们只是想跟在后面安全出行而已，绝对不会耍什么花招。

    当时有许多幸存者在场，还纷纷站出来当证人。

    大家早就看不惯封峥眼高于顶的模样，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起哄让封峥写了保证书。

    钱国伟倒是不怕对方耍花招。

    军队驾驶的都是武装直升机，上面装备有强火力进攻性武器，在他们一行人看来，封峥那个旅游出行用的直升机就像玩具一样。

    钱国伟只是觉得对方会拖队伍后腿，写写保证书也好。

    现在封峥却说“不着急”……要知道，这附近可没什么资源了。

    封峥模棱两可地说：“是这样，我还想和跟我儿——封霖好好聊聊，我们之间似乎有什么误会。”

    钱国伟知道他和封霖的父子身份，他故意给对方透露自己想父子言和的意图，让对方误会他们要处理家事。这样一来，钱国伟应该就不好追问什么了。

    “不行。”钱国伟说，“我怕你们给梁博士添麻烦。”

    封峥志得意满，勾唇笑了笑：“梁博士应该不会介意。”

    梁博士可是站在他这边的人。

    “我不介意。”梁博士头也不抬地说，“要谈出去谈，别打扰我找线索就行。”

    这时，封霖也主动开口：“他想留就留，不耽误我们的任务就行。”

    钱国伟若有所思，将目光转向了杨奕钦：“这么说，你也不介意？”

    杨奕钦轻笑：“问题不大。”

    闻言，钱国伟忽然笑了。

    原来如此。

    一旁的封峥还在环顾实验室，以为自己稳稳掌控大局，不会出什么分寸。

    “那好，就这么办。”钱国伟心若明镜，善意提醒说，“封峥，还记得你昨天的保证书吗？”

    “当然记得。”封峥保证道，“我们自愿外出，出了事与基地无关。”

    钱国伟转而看向杨封两人：“你们呢，也明白了吗？”

    闻言，杨奕钦笑得眉眼弯弯，霎是清朗好看。

    封霖眼神锐利：“明白了。”

    明白人证物证俱全，封峥一行人出事，责任不在基地。

    ——因此可以动手。

    钱国伟便带其他人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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