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4章 谁还不在地狱里游泳呢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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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白雨星把周启尊从沙发上骂了起来。

    今晨天才蒙蒙亮,楼上段老头家就开始吵。他家常有磕牙怼脸,一旦炸起便覆水难收。

    说来也是微妙,寻常日子里的鸡毛蒜皮居然能升华成摔锅砸墙的激烈大战,那正八经的规模,还真不输一场枪林弹雨。

    二楼阁楼窄,天花板也薄,白雨星宿醉上头,天没亮透就被楼上祸害起来,一口气本就滞在嗓子眼吐不出去,想下楼喝口水顺顺,偏偏又看见周启尊光着膀子搁沙发上四仰八叉,这下真是火药堵在枪口里,不喷都不行。

    他第三次朝周启尊的脸喷唾沫:“现在几月份?腊月。腊月你光着膀子睡觉?”

    周启尊搓了搓眼皮,眼珠子胀疼。他被劈头盖脸训得发烦,随口怼回一句:“还不是你喝不动猫尿,占着我的床。”

    “强词夺理。”白雨星瞪眼,将自己的问题一揭带过,“我在说你睡觉不穿衣服也不盖被子,我占你的床,你就不能穿衣服?就不能从柜子里再拿一床鸭绒被?”

    白雨星伸食指点了点周启尊,又骂:“老大不小的,你到底能不能长点心,照顾一下你自己?”

    “身体素质好了不起?当过特种兵了不起?抗造是?金刚铁人?”

    白雨星扯过一旁的毛衣,扔给周启尊:“穿上。”

    周启尊抹一把脸,生怕被念出耳茧子,赶紧将毛衣穿上了。

    “不是我说你......”

    “行,停。我知道了,别啰嗦了成吗?”周启尊顿了顿,忍不住用掌心怼了下身侧那猫脸。

    从他睁眼开始,姑娘就跟犯了什么病似得,非在他身上蹭个不停,蹭完肚子蹭胸口,蹭完胸口蹭颈窝,刚才猫脑袋在周启尊侧腰滚了一圈儿,痒得他差点一巴掌扇过去。

    “别蹭了。”周启尊皱着脸,“你今天磕错什么药了?”

    黑桃姑娘:“......”

    愚蠢的凡人。要不是自家大人吩咐过,当它乐意伏小做低,干这卖萌不讨好的谄媚活儿?

    黑桃擎当没听见,软塌塌地咪一嗓子,又用尖牙轻轻啃周启尊的手指头。

    周启尊:“......”

    白雨星喷了半晌也累了,他咂咂嘴,总算说出句好话:“吃点东西,我煮点粥......”

    可惜说一半夭折了。楼上突然“咣当”一声巨响,震得白雨星舌尖哆嗦。

    紧接着有尖锐的女声刺过耳膜:“死老太太,你闭嘴!”

    “......我操了。”白雨星瞪眼指天,“段老头家这儿媳妇是要上天?”

    周启尊不予评价,他从沙发上站起来,黑桃姑娘紧跟着跳上他的肩头。

    周启尊抬眼看自个儿亲妈的骨灰盒,只说:“家家一本渡劫经,谁还不在地狱里游泳呢。”

    白雨星闭嘴了。

    “早餐路上吃。你回去收拾一下,上午就出发去乡下。”周启尊走到柜子前,给骨灰盒拿在手里。

    “成,我回去和你嫂子说一嘴,待会儿开车来找你。”白雨星叹口气。

    楼上继续滋哇乱叫,在又摔又拎的动静里,周启尊驼着猫上楼。

    男人挺拔的身板被冬日晨光染上一圈毛茸茸的光边,他动作麻利,很快收拾好了简单行李。

    手上那扳指照了光,红得扎眼,周启尊不得不眯起眼睛,把它摘下来揣兜里。他又将挂在后脖颈上的姑娘拎下来,打开窗户,给猫赶出窗外......

    周启尊瞅猫脸:“滚蛋,过两天再来。”

    按姑娘以往的脾性,被硬生生赶出去肯定要呲牙咧嘴,但今早它可能是疯了,居然学会以德报怨,又凑上来,用温热的小舌头舔周启尊,那模样......仿佛它知道周启尊要去乡下做什么,专门来给安慰的。

    周启尊愣了下,生觉自己脑袋混沌,居然遐想一只畜生。他朝姑娘屁股拍了一巴掌,关上窗户拎着包下楼了。

    楼上折腾过一清早,终于没了动静。周启尊站在门口等白雨星,本以为段老头家是消停了,一转眼居然看见段老太太站在街边,正焦急地打出租车。那真是急得要命,如果她没关节炎,绝对能蹦起来。

    人年轻的时候仗着精气可能看不出来,一旦老下来就很明显了。日子过得好不好全写在身上。比如有人老得慈眉善目,随和大方,有的却老得皱皱巴巴,干瘪蜡黄。

    ——像段老太太这样。

    段老太太身边站着个女的,虽然听不见,但周启尊确定她嘴里没吐什么好东西。

    这显然是那位“上天”的儿媳妇。

    儿媳妇怀里抱着个男孩,十三四岁,面黄肌瘦,他眼睛闭着,仿佛一个死人。

    “段家的小孙子又犯病了?”周启尊一愣,立马推门出去。

    段家的孙子打小就有慢性再障(注),这病磨人命,更磨生活,还能把一个家磨得支离破碎。

    周启尊跑过去,正听到那缺德儿媳骂咧,便没稀罕说话。他眼见街角拐来一辆出租车,赶紧跨出一步堵车。车停下,他又拉开车门,帮着给孩子抱上去。

    安顿好孩子,周启尊起身时侧眼一看,一旁的段老太太满脸眼泪卡在皱纹里,就像浑水堵死沟壑。

    那儿媳妇自然没良心和周启尊道谢,匆匆上了车。段老太太上车前倒是握了下周启尊的手,说了声“谢谢”。

    出租车开走,周启尊被喷了一身车尾气。

    他干杵着吹了会儿风,等车尾气散开才转身,又见段老爷子架着拐,站在他身后。

    段谢荣九十多岁,一头斑白,精神头却没散。老爷子是抗美援朝兵,年轻时为国家献出一条右腿,后半辈子只能靠拐杖站走。周启尊也是当兵的,对他总要多一些尊敬。

    周启尊主动朝段谢荣招呼:“段爷爷。”

    段谢荣拍拍周启尊的肩,再道谢:“谢谢。”

    周启尊没说话。段谢荣又说:“小尊是不是要去乡下了?”

    “嗯。今天就去。”

    “你帮我也给秋琴送一声。”段谢荣说,“让她一路走好。”

    “好。”周启尊淡淡地笑了下,“段爷爷也要去医院吗?我再给您打个车?”

    段谢荣摇了摇头:“我不去。去不了。拐杖站不稳也走不动,去了添乱。老婆子和儿媳妇去,我回家等信儿。子扬这孩子是老毛病,这次应该也没大事。”

    “您放心。”周启尊说。他看段谢荣一瘸一拐地往家走,蹒跚得颤颤巍巍。

    周启尊想上去扶一把,段谢荣却摆了摆手,示意他没关系。

    周启尊没坚持,只盯着老爷子的背影,目送老头回去。看着看着,周启尊突然有些失神。

    ——人呐,谁还不在地狱里游泳呢。挣扎,再挣扎。但骨头硬的人,挣扎得漂亮。

    是鸣笛声把周启尊叫回神儿的,白雨星拉货用的面包车停在他跟前:“尊儿,怎么了?收拾好了吗?咱走不?”

    “没怎么。这就走。”周启尊说。段谢荣已经没影了。

    十分钟后,周启尊背好包,抱着蒋秋琴的骨灰盒坐上车。

    面包车吭哧着开出去,开去盛世大路尽头,也没了影儿。

    千人千路,分道扬镳亦或殊途同归,终究不过销声匿迹。

    只是周启尊这时还不知道,因果的轮盘周而复始,已经再次重启轮转。

    作者有话说:

    慢性再生障碍性贫血是一组由多种病因引起的骨髓造血功能衰竭,以造血干细胞损伤、外周血全血细胞减少为特征的难治性血液病,临床上常表现为贫血、出血和感染;本病病理生理机制十分复杂,病程甚至可达十年以上,治愈难度大,疗效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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