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6章 “我看你早就变态了。”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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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土小店没有讲究,一楼大堂甚至不设前台,只有中央一张大大的榆木圆桌。

    小姑坐在桌边,看周启尊进来,立马站起来迎过去:“小尊来了。正等着你呢。”

    “小姑好。”白雨星紧跟着也打了个招呼。

    “哎,好。”小姑对白雨星点点头,瞅他冻得那佝嗖样,专门倒了杯姜水递过去,“别客气,喝点暖暖身。”

    她又给周启尊倒了一杯,见周启尊仰头灌下去,嘴里吐出热乎的白气,这才搁周启尊对面站住,将人仔细打量一番。

    周启尊个子高,小姑只能仰头瞅他。瞅着瞅着小姑皱起眉,用手轻轻拍了下周启尊的脸:“你这孩子,怎么瘦这么多?”

    周启尊笑了下:“天儿冷,热量消耗大,就瘦了。”

    小姑啧了一声,眼角的皱纹撑开,嗔怪道:“净瞎扯。”

    小姑的眼睛从周启尊包上扫过,顿了顿转身去后厨:“一路过来饿了?后头有吃的,我拿给你们垫垫。”

    小姑:“你俩先坐会儿。”

    后厨的灶膛里早就埋好了地瓜,大铁锅里还装着滚油的炸鸡腿和酥脆的土豆片。

    小姑弄了两只铁盆端出来,可谓香飘十里,勾得人饥肠辘辘,抠心挠胆。

    “哎,小姑这手艺真是没话说。”白雨星嘬着根鸡骨头,朝小姑伸出一只油腻的大拇指。

    “你喜欢就好。”小姑的嘴角笑起来,眼睛又往周启尊包上扫了一次。

    周启尊全看在眼里。他扭脸,用胳膊肘碰了下白雨星:“你先吃着。”

    白雨星愣了下,反应过后点点头:“好。”

    “小姑。”周启尊站起身,将背包甩去肩膀上。他拉过小姑的手,“咱俩后头说说话?”

    “好嘞,好嘞。”小姑赶紧点头,站起来带着周启尊去东头的小屋里。

    小屋在大堂最偏角,很小,很整洁。这是小姑住的屋子,因为在一楼,迎客接待也方便。

    小姑一进屋就给电暖器打开了。小玩意发出红彤彤的暖光,像轮坠落地面,却依然明热的小太阳。

    “小尊......”小姑下意识搓了搓手。

    周启尊没绕弯子,他给背包打开,突然主动朝小姑说:“明天就下葬,你看看。”

    说完他将蒋秋琴的骨灰盒拿出来,双手捧着,递给小姑。

    小姑接过时手止不住哆嗦,眼眶倏得红了,她嘴唇动了动:“嫂子......”

    “明天我陪你一起去。”小姑说。

    “没事。我自己去就行。大冷天的,你店里还有生意,别去山上跑了。”周启尊伸手,用姆指指肚轻轻擦掉小姑脸上的眼泪。

    “我先出去,有什么话你们姐俩说。”周启尊捏捏小姑的肩,转身走了。

    ——周启尊明白。他一到小姑就忍不住眼睛,一次次看他的包。这是惦记着蒋秋琴,想见,想说话呢。

    周启尊刚出屋子,连门都没来得及关上,小姑的哭声就大了起来。

    其实细算算,小姑和他家疏远了多年,与蒋秋琴的姑嫂关系虽然和睦,但也谈不上多深情厚谊。

    寻常人家总常有。譬如自家长者的病床上,葬礼上,一些七姑八姨平素分明不常往来,眼泪却能说掉就掉,偏偏还掉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那悲伤很大,大到没办法做样子。

    或许有的人不能理解,但周启尊大概能摸到一些。

    大抵是一代人,一代岁月,一代感怀罢了。

    ——小姑哭的是蒋秋琴,是周运恒,是他们,是她自己。

    生死无常时过境迁,他们的年轻没了,生命沉在岁月的苦水里发霉腐烂。他们慢慢离开太阳.....永远离开太阳,最后孤独地,苦涩地,变成了冰冷的灰烬。

    她委屈,她痛苦。而“大人”平时又不好大哭大闹,生怕被嘲上一句“软弱无能,无病呻吟”,也只有在这生死大事上歇斯底里,才不显得荒诞。

    哭,哭得好。

    周启尊给门缝关紧,只搁门口站了一小会儿,就回了大堂。

    大堂里,白雨星杵在暖气边上,一双糙手正放在暖气片上烘着。见周启尊过来,他扭脸问:“小姑没事?”

    小姑哭得越来越悲,白雨星在大堂都能听清楚。

    “没事。”周启尊拖过凳子坐下。

    “这哭得可不像没事,你真不用去陪着?”白雨星叹口气,又扬头望了眼楼上。

    楼上住着旅客,这二层楼的隔音应该够呛,小姑这么哭,八成要吵到楼上的客人。希望没人下来投诉。

    “想哭就让她哭。”周启尊再倒了杯姜水喝,话说得无情无义,“憋着会变态的。”

    白雨星:“......”

    白雨星盯着周启尊看了许久,突然走过去。他抬手落在周启尊肩头,不轻不重地往下压了压。

    周启尊抬头望了白雨星两眼,一巴掌将他那只贱爪子从肩头拍落:“别总来这套。矫情。”

    白雨星:“......”

    拍完周启尊起身,站起来抻了抻腰板。

    那腰板儿还是那么挺拔,倍儿直溜。

    白雨星瞅着周启尊的后背,瞅得牙疼。他心说:“我看你早就变态了。”

    。

    小姑窝在屋里哭了快一小时,总算肯洗把脸出来。她哭到后半哭没了力气,声音小了,大概也是因为这样,这期间才没有客人下楼投诉。

    小姑又去后厨洗了一盘干净的水果端给白雨星和周启尊。

    小姑鼻尖眼眶全是红的,可能是哭多了,把水分都哭没了,她脸色更黯,皮肤上的皱纹也更深了。周启尊瞧她的脸,忍不住皱起眉:“晚上还会来客吗?”

    “最后一班大巴到站,应该还会有。”小姑的嗓子也哭哑了,“后天有个登山队要上山,店里这两天人多。”

    “后天上山?不是才下过雪?山顶上雪化了吗?”白雨星有些意外。

    “有雪才漂亮呢。有专门的登山路线,会清理。”小姑说。

    冬天爬山的人少,但总有发烧驴友好得瑟,偏要吸点清新空气洗洗肺,省的皮痒。小台山本就不算高,山势又不陡不险,登山路线更是好走,只要把雪给拾掇干净,倒非常适合运动。

    尤其山上还有一条瀑布,淌的是山泉水,纯天然无污染,清冽甘甜,总有人拿着瓶子上去装。就算赶上冷,泉水上冻不能喝,还可以当大块水晶看,绝对不会亏本,它冰清玉洁,忒亮眼睛。也就因为这个,小姑这小破地儿才一年四季都有进账。

    “小姑,你进屋歇着,这边我们来就行。”周启尊说。

    “对,我俩接客就行。”白雨星也说。

    “这怎么成?”小姑不同意,“哪有让客人帮忙的道理?”

    “我不是客人啊。”周启尊轻轻搂住小姑,又瞅白雨星一眼,“老白是自己人,也算不上客,你进去歇着。”

    白雨星领会周启尊的眼神,赶紧附和:“对,小姑你放心歇着。”

    “这......”小姑还在推拒,却被周启尊带着往屋里走。

    周启尊:“行了,快进屋,嗓子都哑了还招呼什么客。听你这破锣嗓子,别人还乐意住吗?”

    “......那等会儿老彭过来给客人送餐,你接一下。”

    “知道了。”

    老彭是隔壁小饭馆的老板,五十左右,外地人。年轻时自己飘来这边,老婆死得早,膝下没儿没女,只剩他一个孤家寡人。他给周启尊的印象不错,为人憨厚实在,没什么幺蛾子。

    周启尊早年来过两次,看出老彭对小姑有些意思。小姑年纪也大了,能找个贴心人作伴是好的,但周启尊并不是好事的人,也没多去留意。

    给小姑撵进屋后,周启尊没等太久,老彭就过来了。

    楼上估摸住了个土豪客,叫了很多好吃好喝,几乎将榆木圆桌摆满了。

    这一桌有够奢侈,堪比满汉全席,甚至有两只烤乳猪。

    “这也太丰盛了。是要在这开宴吗?还两只小乳猪?”白雨星愣了。

    “也不全是客人点的。”老彭憨憨地笑了下,将其中大一点的那只推向白雨星和周启尊。

    老彭:“莲子说小尊带朋友过来,我寻思你们一路上折腾,得吃点好的。”

    莲子唤的就是小姑。小姑全名叫周湘莲,老彭总乐意喊她莲子。

    “这......”白雨星瞪眼,“这猪崽子是给我俩烤的?”

    老彭点点头:“这只最肥。”

    “彭叔,客气了。”周启尊拍一下肚子,“我们刚吃完小姑的炸鸡腿呢。”

    “吃不下就放着,饿了再说。”老彭搁大堂看过一圈。他从进来就没瞅见周湘莲的影子,“你小姑呢?”

    “屋里呢。”周启尊说,“她挺难受的。”

    老彭懂的,周湘莲指定是因为蒋秋琴。老彭拍拍周启尊的背:“好孩子。”

    “我没事。”周启尊笑了笑,“您去看看小姑。”

    老彭下意识抹了把脸,也不知是不是不太好意思:“那我进去看看她。”

    “嗯,多安慰安慰她,有客来了我们接就行。”周启尊说。

    。

    最后一班大巴九点到站。等客人再从车站转到旅馆,少说也得十点。白雨星是个完犊子货不假,他挨了一天折腾,坐屋里被暖气一熏,还没到九点半就开始连打哈欠。

    白雨星第八个哈欠打完,眼眶已经盛满酸泪:“哎我操......”

    “你先上去睡。”周启尊说,他从柜子上拿张房卡塞进白雨星兜里,“房卡,咱俩住双人间,小姑都准备好了。”

    白雨星揉揉眼:“别介,我陪你......”话说一半,又打出个哈欠。

    “陪个灯管儿。我又不是嫂子,用你陪?”周启尊看不过去了,嘴上不留德,“你别等会儿再朝客人打哈欠,喷人一脸唾沫星,赶紧滚床上死眼珠子。”

    “行。”白雨星不撑了,实在撑不住。他一起身甚至眼冒金星,要不是周启尊扶了他一把,指不定能栽地上。

    “怎么就困成这样了......这他娘的,跟嗑了药似的......”白雨星嘟嘟囔囔地往楼上走。

    他脚底打摆子,又困得几乎眼瞎,上楼时差点迎头撞上一个人。

    幸好周启尊眼疾手快,飞快将白雨星薅去一边,这才避免了一场楼梯翻滚事故。

    “怎么回事?不看路吗?”差点被撞的这位吨位可观,浑身囊肉丰满,脖子上吊着一条明晃晃的金项链,好一副财大气粗的煤老板模样。

    这要是撞结实了,绝对是白雨星翻滚。周启尊还真救了这瞌睡鬼一命。

    煤老板身后插着根瘦竹竿。当下老板一发横,瘦竹竿立刻弯腰贴上去,行狗腿子礼仪:“孙哥,没事?”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白雨星还没灵醒,只稀里糊涂地道歉。

    “你鼻子上头俩窟窿眼儿也是出气的?留着摆浪子?没看见我孙哥?”瘦竹竿掐腰,擎起脑袋瞪眼装腔。

    周启尊一脸烦躁,但瞅白雨星那五迷三道的熊样,困得只差原地昏过去。他只好叹一口气,拉过白雨星再次道歉:“对不起,我朋友身体不太舒服,好在没撞上,别介意。”

    “嘿你这话说的,没撞上怎么了?”瘦竹竿不干了,再扬声,“谋杀未遂还犯法呢。”

    笑话了。这怎么就和谋杀未遂联系上了?

    周启尊从来不是善茬,这些天更是憋得厉害,满腔的火没处撒,一来二去,立地耐性告罄,认准这鳖犊子不讲人话,只想找揍。

    周启尊再没废话,给白雨星拉去自己身后,往前上了一步,拳头已经在身侧捏好了。

    这一拳并没马上抡出去,一旁的孙哥忽然高风亮节了起来。

    孙飞腾揉揉自己肥大的肚皮:“行了栓子,别穷逼/逼,要谋杀谁?不会放屁就闭嘴。芝麻点儿的事,显你嘴大?掉价的玩意。赶紧吃饭,我都饿吐了。”

    “好,听孙哥的。”刘宏栓点头哈腰,对上白雨星和周启尊却能秒变脸,“我们孙哥大度,不计较了。”

    他指着白雨星的鼻子:“下次把眼睁开。”

    周启尊冷哼一声,小臂再一次绷紧。白雨星突然在后头拽了他一把。

    周启尊扭脸,见白雨星睡眼惺忪,眼泪巴叉。白雨星凑在他跟前小声说:“你这脾气是怎么了?吃炮仗了?别在小姑这惹事。”

    周启尊:“......”

    碰上这扶不起来的破棉花,周启尊什么脾气也全卸了。他的拳头松开,反手朝楼上扇了扇:“滚去睡觉去。”

    白雨星点点头。周启尊虽然脾气差手又硬,但还是靠谱的,答应不惹事就不会惹事。白雨星放下心,飘去楼上睡觉了。

    周启尊盯着白雨星的后背看,直到人上完楼梯才撒眼——他真怕这完蛋的再一脚秃噜下来。

    刚目送完白雨星上楼,刘宏栓那王八嗓子又叫唤上了:“店里人呢?老板呢?没人管吗?菜都凉了。”

    周启尊转头皱眉——孙飞腾坐在桌前啃一块大酱骨,汤汁正淌过双下巴。

    原来这一桌铺张浪费,全是这位“孙哥”孙老板点的。这规模架势,还真和他脖子上的金链子相配。

    “你是店里干活的?”刘宏栓瞪向周启尊。

    “嗯。”周启尊不冷不热地吭声,走了过去。

    “什么态度。”刘宏栓翻出白眼,拎着两根筷子继续指点江山,“这还赠送一只烤乳猪?”

    刘宏栓:“两只都凉了,给热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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