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启尊的手又在张决明后背上摸了摸。——张决明的整个背心全被血浸透了。
血还是热的,伤口或许还没止血。按这出血量看,一定伤得不轻。
“怎么伤成这样?”周启尊擎着手腕,没敢再碰张决明的后背。
伤成这副破烂相,刚才还抱着他往地上摔?
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启尊想翻身,扶张决明起来,但他动不了......
以后有机会,他一定要质问质问张决明。
张决明看着挺瘦溜,长个姑娘样儿,打眼满算还没有三斤二两重, 周启尊也抱过,亲手掂量过。可一被张决明压在身下,周启尊却动不了了。
山鬼真不愧是个邪门儿玩意。
“还能起来吗?你力气太大我动不了......”周启尊用手搓了下张决明的后脑勺,“能听见我说话吗?”
离得太近,两人又抱着彼此,周启尊呼吸间,气息全喷在张决明侧脖颈上。
先前受伤,刚才又挨了一记狠摔,张决明眼下没有打怯场子心猿意马的力气,但幸好有周启尊这点热乎气儿,张决明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还有他那颗焦灼乱蹦的心脏,总算消停了些,这让他不至于因为害怕而把周启尊死死锁在怀里......其实他恨不得把这人勒进自己骨头里。
周启尊还说他力气大,他根本不敢用力,他不知道周启尊身上伤哪了,怕弄疼他。
张决明睁开眼,慢慢从周启尊身上起来。
“你先别动。”张决明一手按着周启尊的肩膀,他张嘴说话,嘴角流下一淌血。
周启尊自然地用大拇指指腹在张决明嘴边蹭过,给血抹了。他又拍了拍张决明的脸:“别逞能,别硬撑,告诉我该怎么办。”
讲这话的时候周启尊自个儿也心虚,说实在的,他认为自己怎么都办不了,不拖张决明后腿就不错了。
张决明不逞能,不硬撑,他们还有什么办法?
但张决明这个样子......伤成这样,周启尊没法放心。现在只顾自己逃命,他还能做个人吗?
挺恨的。——恨凡人太平凡,无力抗衡。
“你先跟赤豹走。”张决明低声说。
“赤豹?”周启尊没听明白。
虽然没听明白,但不出意料,张决明果然要他先走。周启尊更闷气了:“那是什么?”
张决明来不及解释,他们头顶,“呜呜”的悲鸣声再次响起。
周启尊忽然闻见了一股另人恶心的腥臭味。这味道过分浓重,已经完全盖过了山鬼身上那股悠远的香。
“穷奇过来了。”张决明心说。他只有时间看周启尊一眼。
周启尊不知道在张决明眼里自己有多狼狈相,反正张决明的眼神......
周启尊还没见过张决明有这样的眼神。很复杂,还好像......
——唔......好像在对他生气?
周启尊想说什么,有血滴子从张决明的下巴上掉下来,砸在他嘴角,给他砸闭了嘴。
张决明焦急地说:“你听我的话。求你了。”
周启尊:“......”
张决明说完,立马翻身从周启尊身上起来,他手心里飞快闪过火光,挞罚被横空甩出,在半空中劈下一道烈火!
火焰崩落,破散浓雾,周启尊侧着脸瞪大了眼睛,趁着火光看见前面的山地上竟然裂开了一道深沟!
难怪刚才地动山摇,这道沟横跨山地,像是要把大山给一劈为二!
要不是张决明,周启尊现在说不定已经摔到底下缺胳膊断腿儿了。
一眨眼的功夫,张决明已经蹿进浓雾里,看不见影子了。
头顶间或传来虎啸声,悲痛深绝。白雾里接连不断地闪过火光,周启尊知道,那是张决明在挥火鞭子。
周启尊攒了攒力气,刚从地上费劲地坐起来,还没等坐稳,后背忽然被什么东西怼了一下。
周启尊扭脸一看,一口气堵在喉咙眼儿噎塞。
他身后有个浑身发光的小豹子。这豹子通体火红,四蹄下竟还踩着风火轮,生腾四簇红烈的火焰。
“......赤豹?”周启尊瞪着它。
赤豹在周启尊跟前快速趴下,又急匆匆地低吼,催周启尊上它背上。
周启尊一手撑着赤豹的脑袋,借力跃起,飞快翻上它后背。他刚在赤豹背上坐稳,赤豹立马从地上起来,掉过头便撩蹄子奔出去。
“嗷——”
虎啸声更凄厉了,估摸是那看不见的怪物被张决明抽了一鞭子。
周启尊手上脸上全沾着张决明的血——刚才张决明栽倒在他身上,一动不动,身体虚软......
“你听我的话。求你了。”张决明是这么说的。
求个娘的屁。
周启尊闭了闭眼,咬牙想:“我今天就豁出去,非要拿命裹这个乱。”
周启尊一巴掌狠狠糊在赤豹脑袋尖儿:“回去,往火光里冲!”
周启尊回头,指着迷雾中忽明忽灭的火色,大吼:“快啊!”
赤豹低低愤吼一声,竟真的听了周启尊的话,它四蹄下烈火擦地而起,火势蹿出两三米高,载着周启尊朝张决明的方向冲了回去!
赤豹破开浓雾,周启尊这才看着他前面杵了个什么怪物。
这怪物身形似虎,体型庞大,起码比正八经的老虎大上三倍不止,它头顶长有一对尖锐的犄角,其中一只已经被折断,断口处像化脓一般,不断往外流出稠粘的绿水。
那股倒人胃口的腥臭味应该就是从这断角处传出来的。
怪物身后还背着一对翅膀,它在原地不停扑腾,身子诡异地扭动,似乎是想甩下什么东西。
“绕到它后面去!”周启尊又吼。
赤豹又飞快扭身,绕去穷奇后背。这一下转弯太急,周启尊赶忙薅紧赤豹脖颈上的毛皮,这才没被甩下去。
潮湿的风和白雾一通糊在脸上,周启尊瞪着眼前的火光:“再靠近点......哎!......”
穷奇的尾巴忽然横扫而出,差点将赤豹和周启尊当只大苍蝇拍出去。幸好赤豹灵敏,迅速躲过了。
穷奇更剧烈地翻动双翅,同时不断发出嘶吼。
赤豹又试探着靠近,这回终于成功绕到了穷奇后背!
果然!张决明就站在穷奇背上!他一手握挞罚,用挞罚钩住穷奇的一只翅膀,另只手正一刀插进穷奇脖颈!
穷奇登时疼地发疯,它狂躁怒吼,从地上翻腾起来。一只翅膀被挞罚钩着动不了,它开始横冲直撞,用头狠力撞击周围的大树。
张决明被颠簸得够呛,但还是骑着这孽畜不下来,一刀接一刀往它后脖颈上捅。
穷奇侧过身,这回用后屁股去撞树。轰隆一声巨响,粗壮的树干被拦腰撞断,张决明整个人被弹飞了出去!
他手中的刀子掉入雾中,但挞罚还钩在穷奇一只翅膀上,张决明在半空中摆过两圈,吊死一条胳膊晃荡。
腹腔被震得生疼,胸口处一阵剧烈的翻涌,张决明当即呕出了一口血。
“你把手给我!”周启尊朝张决明大喊。
张决明猛一激灵,不可置信地抬眼瞪过去。——周启尊没走?
“把手给我!”周启尊又吼。
火光照着周启尊的半张脸,周启尊眼睛很亮,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张决明。
说来奇怪,电光火石的瞬间,张决明突然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疼痛,他的脑袋仿佛一刹那被洗空了,他就像呆了一样,旁得不能想,只会和周启尊对上视线。
“把手给我!”周启尊吼得嗓子都劈咧了。
张决明乖乖伸出手。这一秒钟,它真的比八年的时间漫长,比冥渊里无尽的黑暗漫长。
多久了?那么多漫长的单相思,偷偷寂寞地熬渡过辛涩酸苦,周启尊终于又朝他伸出了援救的手。正像他第一次被拯救,从此有了心上人。
赤豹踩着烈火,从撒疯的穷奇身边狂奔而过,周启尊一把捞过张决明的手,紧紧攥住,将张决明拉过来。
挞罚松开了穷奇的翅膀,张决明腰腹绷紧,在半空中扭过半个身子,反手朝穷奇的眼睛甩了一鞭子!
穷奇的一只眼登时着了火,它大头朝下撞蹭地面,在地上不停打滚,嗷嗷嚎叫着。
穷奇的痛叫震得周启尊眼冒金星,但他还是死死掐着张决明的手没放,直到张决明蹬了脚身旁的树杈,转身跃到赤豹背上,坐在周启尊身前。
周启尊很用力地松了口气,感觉心脏好像刚从万丈悬崖上掉进自己腔子里。
他放开张决明的手,又去揪赤豹脖颈上的皮毛,这胳膊顺势往前一揽,一条手臂正好将张决明半圈在怀里。
张决明血淋淋的后背紧贴周启尊的前胸,周启尊的下巴几乎抵在张决明肩头上。
赤豹的四只蹄子在半空中快速捯腾,于浓雾里划出一波一波火焰浪花。
张决明低垂眼皮往下看,穷奇还在原地翻滚,横冲直撞,肆意破坏。
“你怎么不听我的?为什么回来?”张决明能感受到周启尊温热的胸口,那胸腔里的心脏在稳稳跳动。
被穷奇吵得,周启尊俩耳朵嗡嗡响,左右耳眼儿里像盘着两圈马蜂窝,根本听不清张决明说了什么。但他大概能猜出八分。
周启尊贴着张决明的耳朵,不客气地教训:“你让我厚着一张三十多年老脸,舍了你自己逃命去?”
“我舍不下。”周启尊咳嗽两声,嗓子的确是刚才喊劈了,喉咙这会儿辣辣的疼,“年轻山鬼,人不是这么做的。”
赤豹毕竟是在半空踩着空气撩火跑,他们很快就远离了穷奇。
赤豹载着他们往山里更深处去。越往深山风越大,雾气越重,周启尊被迷得睁不开眼。
“你为什么回来?”张决明沉默了很久,突然又问了一遍。
赤豹的嘶吼声远了,周启尊耳眼儿里的蜂窝也散了,这回能听清了。
“啊?”周启尊琢磨,或许是刚才太吵,张决明也没听见自己贴他耳朵骂他?
但山鬼的听力不是很好吗?
这不重要,不过周启尊懒得再骂一遍,他只哼了一声:“还明知故问,我自不量力,为你呗。”
张决明后背越发僵硬,心肝像是被人偷偷挖走了一块。他耳垂烫得生疼,抿住了嘴角,死死抿紧了。
危急关头,他真的有个无关紧要的恶劣想法——他好想再问一遍啊。
他想再问很多遍。再问万万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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