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叶翘首以盼, 大队里的下工铃声响过一遍，她打好水放着, 直接跑到院子门口眺望大路尽头。

    手放额头挡住刺眼的阳光, 模糊出现几个人影，距离有些远，瞧不清楚。

    好，是三个人, 那就不是孙妈孙爸, 心头一阵失落。

    果然, 三个人走了另一个岔路口, 又出现六个人, 孙叶又重新升起希望，盼望孙妈孙爸在这群人里头。

    近了，近了, 六个人分成了两波，一波四个一波两个, 孙叶笑了，她看到孙妈孙爸了。

    望穿秋水终是把人给盼来了，孙叶迎上去, 在孙妈孙爸疑惑的眼神中推着他们赶快进门。

    孙叶跳出来，对着石桌上的菜兴奋地说道：“当当当, 看看, 这是什么！”

    布灵布灵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孙妈孙爸，美目中满是高兴与期待。

    孙妈孙爸面面相觑, 脸颊上的肌肉有明显的抽动痕迹, 一时无言。

    “是不是很惊喜, 我也会做饭菜了，来来来，洗洗手，咱们就开动了。”

    孙叶强行挽尊，嘴巴不停地说道：“妈，爸，你们别看卖相不好，实际上味道一绝，保证吃了上顿想下顿。”

    推销着人生第一次下厨，业务是相当熟练，孙叶把饭盛起来，筷子摆起来，端端正正地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就一直瞧着孙妈孙爸洗脸洗手。

    孙爸甩甩手上的水珠，心一横，心里想着：这可是闺女的第一次做饭，不管咋样，就该往死里夸，免得打消闺女的积极性。

    孙妈也差不多是这心思，两人落坐，伸出的筷子无处落。

    孙叶就点头，让他们吃，孙爸实在不敢吃那盘炒白菜，凉拌黄瓜瞧着没啥问题，眼疾手快地抢先孙妈一步夹了黄瓜。

    塞进嘴里，那滋味，孙爸立马瞪圆了眼睛，嘴巴就含着，不会咀嚼了，他怕一口下去人直接齁没了。

    孙叶在一旁说道：“爸，是不是香得无敌，人间难寻的。”

    是齁得无敌！

    孙爸内心补充道，可看着叶子的大眼睛违心地说道：“嗯，这黄瓜入口清脆，吃起来有一股清甜的味道，越吃越想吃，世间绝无仅有，等我刨两口饭再来点评。”

    孙叶满意了，又望向孙妈，孙妈如坐针毡，孙叶指指焦糊的白菜说道：“妈，你尝尝这道菜，有没有你的水准。”

    孙妈眼一闭，颤颤巍巍地伸向那盘炒白菜，糊味满口，囫囵嚼嚼就一口咽了下去。

    “叶子啊，以后你就别做菜了，妈来做。”

    “妈，是不是不好吃？”

    “好吃，怎么不好吃。”

    孙妈强颜欢笑，这炒白菜放得油着实多了些，够她炒四五天的量了，为着这些油，它必须好吃啊。

    “我只是怕叶子累着了，做菜多辛苦，叶子做饭就好。”

    孙叶两个食指碰碰，轻微说道：“妈，不用勉强的，你们可以说真心话的。”

    以孙叶的聪明怎么会看不出孙爸孙妈的言不由衷，她想听真实的反馈，自己是真的尝不出自己炒的好坏，味觉失灵了。

    “真的？叶子不要怄气呢。”

    孙叶点点头，她才不会气的。

    孙妈舒一口气，酝酿一下说词，在孙叶的目光中开腔：“你瞧瞧你炒的是什么东西，这油你是放了多少，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就随你狂放，这先不说，你看看，焦糊的，好好的东西给你浪费成啥样，给猪都不吃，就我们怕伤着你的心，违心夸你，你也好意思承受？”

    “这么大的人了，炒个菜都不会，你瞅瞅村里有哪家姑娘和你一样的，咱别的不说，就说苗苗，人家虽然爱玩爱闹了一点，可家里家外一把手，活干得漂漂亮亮的，给你四婶省了多少心，再看看你……”

    孙妈越说越起劲，孙爸见孙叶脸色不好看，就悄悄在桌底下拽拽孙妈的袖子，让她悠着点。

    孙妈话音一转，“当然，叶子还是有优点的，懂得心疼爹妈的，能帮的还是帮了，最好的是脑瓜子聪明，成绩是别人拍马都赶不上的。”

    “对对对，叶子顶顶聪明，读书厉害。”孙爸连连符合。

    合着她真的是除了读书一无是处，好像还真是这样的。

    孙叶强忍内心的酸楚，露出一个笑容，这笑容要多丑有多丑。

    “爸妈，我以后会改的，咱先吃饭。”

    “叶子，你妈就心直口快，说话不过脑子的，咱听过就忘。”

    “来来来，吃饭吃饭。”

    孙叶镇定地吃饭吃菜，表现出来的很是正常，似乎半点也没有被孙妈的话击倒影响。

    可只有孙叶知道自己有多挫败，饭菜不管多油腻多齁咸半点没察觉，只麻木地吃饭进食，不想被爸妈看出来她不开心。

    吃过饭后，孙妈收拾洗碗筷，孙叶轻飘飘的回到自己的房间，走路时都同手同脚也未曾发现。

    孙爸蹲孙妈身边，说道：“你刚刚话是不是稍微重了那么一点，你看叶子魂不守舍的。”

    孙爸食指与拇指比划了一下，语气有些担心，孙妈反而不大在意地说道：“放心，叶子不出一会儿就会生龙活虎的，你也不想想叶子都多大了，十二了，连个菜也不会炒，说出去谁能相信。”

    “在家的时候我们宠着她，可以不让她干，但她得会，我们不可能养得了她一辈子的，将来嫁到别人家去……”

    ………

    孙叶呆呆地坐在床上，这一刻她内心是乱糟糟的。

    她好像真的没为这个家做过什么，家里没养猪，不需要她去割猪草，养了鸡都是孙妈在打扫卫生，她也就性子上来了去喂过几回，正儿八经的倒是没有。

    她也就烧烧火这项活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整个一个娇娇小姐。

    抬起手仔细看看，细白柔嫩，跟爸妈那双粗糙的手天壤之别。

    她怎么会看不到爸妈的辛劳，理所应当的享受爸妈的付出，她从没为爸妈做过什么，今天不过是做了一顿难以下咽的饭菜就沾沾自喜，自以为多么懂事多么孝顺。

    回想这十二年的人生，她不禁流下了眼泪，她这双招子到底被什么蒙上了，让她如此荒唐成谜。

    孙妈点醒的早。

    “叶子，早点睡个午觉，下午跟妈去地里干活，别在家躺着啥也不干。”

    孙妈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孙叶从自责中惊醒，连忙开口回道：“我知道了，这就睡了。”

    嗓音里那浓浓的哭腔掩都掩饰不住，孙叶擤一把鼻子，拿出手帕给擦个干净，这才发觉她居然哭了，她头一次哭，除出生的那会儿这还是她第一次。

    摸摸脸上冰凉凉的泪痕，有些不可置信，却又觉得理所当然，她会哭了。

    从前的大祭司可是半分眼泪珠子都不会有的，如今却泪眼连天，她该高兴的，是该高兴的。

    擦干眼泪，孙叶抬脚上床睡午觉，既然知道了自己的不足，就尽力改正，别想那么多，做好眼下的事情最重要。

    孙妈下午领着孙叶到玉米地里除草加给玉米根盖上一层土，孙叶算在前头拔草，孙妈在后面盖土。

    这玉米地就不是人钻的，玉米叶子老是割人，玉米须落脖子里又痒，日头又大，地里晒得火辣辣的，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孙叶弯腰使劲的拔着杂草，她不快不行，孙妈好气铁了心的要让她干活，半点也不偷懒，一个劲的追赶着她。

    玉米是盖二道土，盖完这一道就不盖了，随它长了，玉米地里还种了红豆，孙叶拔杂草的时候眼神格外注意，怕不小心给红豆苗给当草拔了。

    真的，孙叶才将将不过是干了一个小时就累瘫了，速度那是直直的往下降，手上满是泥土，杂草的汁液，连指甲缝里都是黑黑的一层。

    孙妈见孙叶的模样心疼了，原定的让她干一下午体验体验大人的不易与劳动强度就作罢。

    放下锄头，上前拉过孙叶的手，就拽着孙叶到地头边上歇息，孙叶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屁股坐下，躺地上一动不动。

    这会孙叶觉得没有什么比躺下还自在舒服的，她愿意躺到天荒地老也不离开。

    想想孙妈孙爸天天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个尽头，她由衷感到心酸。

    “叶子，来，起来喝点水，润润嗓子。”

    孙妈把孙叶拉起来，递过一杯凉白开，孙叶这会连说话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只能接过水一口灌下去。

    “叶子，你先歇歇，歇好了再来。”

    孙妈嘱咐这么一句，就转身钻进玉米地里边除草边盖土。

    孙叶坐起来，就望着孙妈一直一弯的身影，鼻尖泛酸，不能哭，仰头看着蓝蓝的天空，晴空在里，太阳异常的刺眼，把她眼泪都给刺了出来，划过耳蜗，染湿鬓发。

    这一刻，孙叶真切认识孙妈孙爸的辛劳，也才了解到老师为何那么兴奋。

    孙叶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她此刻就想着孙妈孙爸不要那么累。

    休息一会儿的孙叶又加入除草大业中，她今天必不落队。

    下工回家时，孙叶眼前都是绿的，满脑子都是绿色的草，走路打飘。

    草草吃过饭了事，这一晚孙叶睡得很甜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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