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一时寂静了下来, 只有蛇皮袋“淅淅索索”的声音,外面走廊过道也陆陆续续传来模糊的人声。
明明是同一个世界, 偏偏宿舍好像是被割裂开了, 无端空旷。
呼吸声清晰可闻,孙叶扭扭脖子,一天低着头看仪器、看资料,颈子还有点酸酸痛痛的。
孙叶整理好行李, 抽出一张纸, 她要开始写稿子了, 产量不能太多, 隔个几天写一份就好。
马秋红见孙叶伏笔写作, 不知觉地就放轻了手里的动作,她其实也弄得差不多了,总共就没有多少东西要整理的。
从带来的包里拿出一个干瘪的大饼, 又掏出一瓶酱,有些犹豫地看向孙叶, 她记得孙叶比吃这个酱,这次放假回去特意带来了两瓶。
孙叶老早就察觉到马秋红的目光,一下一下又一下, 既然她不开口,那就先写完这篇稿子。
不一会儿, 孙叶就察觉马秋红出了门, 心里一顿怪觉,说失落算不上,有点儿小失望是有的。
笔尖微微顿了顿, 随即又开始继续往下书写, 做自己的事要紧。
写完了稿子, 把它塞到信封内,放到书架上,懒懒地伸一个懒腰,浑身都舒服不少。
时辰也不早了,是时候该洗漱上床睡觉了,毕竟明天的任务还是有点重的,就算是她也要多多休息养好精神的。
…………
孙叶揉着湿漉漉的头发进屋,就一眼发现自己的桌上放了两瓶大酱,能有这种酱的只会是刚到宿舍的马秋红。
不由的勾起唇角,巾子揉搓两把头发,又给仔细的包裹上,顺滑的头发滴的水全沾到毛巾上,沁出一块快湿润的地。
腾出手来拿桌上的酱,看一眼躺床上装作睡着的马秋红,走到她的床位,探头瞥一眼,果然:
眼珠子还在眼皮底下胡乱的打转,两手还在互相紧紧地扣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孙叶忽地叹一口气,开口说道:“谢谢你的酱,我很喜欢,是送我的吗?”
床上并没有任何动静,孙叶等了一会儿见马秋红还是没有睁开眼睛的兆头,就说道:
“那你好好睡。”
说完便转过身去,手里还摩挲着大酱,冰冰凉凉的玻璃瓶已经被她的手温给蹭暖和了。
心里一时起了疑问,马秋红的性子怎么会如此…如此羞涩,她的父母开学的时候瞧着还是挺开阔爽朗的啊。
等孙叶翻上铺的时候,熄了灯,马秋红才睁开双目,定定地望着天花板,无声地掐一把自己的大腿根,唇瓣翕动,牙齿咬着唇肉,心里懊恼地无以复加:
刚刚怎么就没有和叶子好好说话呢,她怎么会这样的胆小怯懦,在家时不都演练过吗,怎么一到叶子面前就卡壳了。
马秋红的后悔懊恼孙叶无从得知,一沾床胡思乱想了会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实在是今天太耗费脑力,计算了太多。
开学前的这几天孙叶每天两点一线,要是有空的话就到图书馆去坐坐,虽然是看着一尘不变,可只有孙叶知道她每天的生活都有趣有味。
前进大队。
“孙三叔,有你家的信!”
因着经常给孙学军家送信,邮递员和孙学军一家都挺熟的。
这不,前几天刚送了一封,这会又来了一封,瞧这上头的地址是首都的,想必是她家小女儿寄来的。
邮递员撩起膀子,胡乱的擦一把顺着脸庞滑落的豆大汗滴,心里的羡慕那是无以复加,想着:
等以后他有了崽子,也供他上大学,天天的往回寄信,羡慕死一帮子的人。
“哎!来了。”
院门打开,是孙林开的门,张嘴就说道:“老红,镇上有什么好玩的没有啊?”
送信的邮递员吴红军跟孙林是同学,他爸妈找路子把他送到邮局工作,也算是有个铁饭碗端端。
“啥好玩的,不过……”吴红军先是左右看了看周围,见没有人注意,就冲孙林招招手,示意他把耳朵凑过来。
孙林一看,见有新鲜事,兴趣立马就被引发了,反正听听也不是什么坏事,而且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想必是什么好玩的事嘞。
现在大哥、小妹都去上学了,就他一个人在家里跟着爸妈下地干活,家里就他一个人杵着,老妈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心疼心疼他,老是莫名的朝他发一顿火。
要不是他真不是读书的料,上学堂在教室里的板凳上就坐不下去,跟屁股有钉子似的。
至于书上的内容,那就更不用说了,他看不懂它,想必它也看不懂他。
何必为难自己呢,认识绝大多数的字就挺好,再说,他是初中毕业生,跟自家人是没法比的。
但是,和大队上那一群小学毕业,或者小学都没有读完的人相比,那可是正儿八经的高学历了。
“镇上革委会的不到处抓人了,就是撞见投机倒把的也是松松散散的意思意思。”
这对于孙林来说算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不过他面上并没有露出什么来,他以前上黑市卖东西的时候那可是谁也不知道的,没准是这小子在炸自己呢。
“你打哪听来的,还在这诓骗我,谁不知道革委会的人……”后面未尽之语两人心知肚明。
“什么骗不骗的,我走街串巷的送信,不小心撞见了那么几回,不信拉倒!”
吴红军把自行车车头重重一调,冲孙林冷哼一声,大声说道: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说完一骨碌骑上车,腿蹬几下脚踏板,后轮扬起一层薄薄的灰尘,慢慢悠悠地落到孙林的鞋面上。
没过多大会,吴红军走折返回来,气冲冲地放好自行车,走到孙林面前,没好气地说道:
“哥,我叫你哥,行,你真的不心动,不抓人了……”
“不心动,我心动啥啊心动?”孙林面无表情,无波无澜地说道。
“行!你小子狠,就当我看错人了,还想着跟你大干一场,屁嘞!”吴红军把刚刚没有送出的信拍到孙林的胸膛,说:
“收好,我送到了,别到时候找不到信赖我。”
这次是真走了,独留孙林一个人木楞楞地站着,心里一遍遍的对自己说:稳住,还没有自己看过,别一说就迫不及待的去。
深呼吸,默念:沉着冷静别上头。
不过那拿信纸的手还是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着,内心的激动无法言表。
他不愿意一辈子的面朝黄土背朝天,靠看天吃饭,一年到头只有那么点钱,当他不愿意跟大哥小妹一样美美的去上大学吗?
不,不是的,他是没有学习天分,他也想过,是不是老妈当初生他的时候把他的学习天分给忘记带出来了,要不然怎么会大哥妹妹齐齐考上大学,就他连个高中都上不了。
而现在,就是他的机会,他可以翻身的机会!
只要证实吴红军说的是真的,一定要是真的,必须是真的。
“林子,拿个信要这么半天,磨磨唧唧磨磨唧唧,干活也是磨磨唧唧的。”孙妈在院子里已经等了老半天也没有见人回来,想着都是认识的小年轻,兴许有话要说。
可人家都走了,这林子还跟个木头一样站在院门口,就傻了一样一动不动。
几步上前,拍拍孙林的肩膀,并说:“回魂了,傻站着干什么!”
“这谁来的信,是不是叶子,你大哥的前儿个到了,现在该是叶子的了?”
好家伙,孙林还是一字没有说,孙妈鼓了鼓脸颊,偏头看看垂下的巴掌,她是扇呢,还是扇呢。
等了个十几秒,孙林还是没有反应,完完全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孙妈再也忍不住,走到孙林的前面。
目光悠远,没有着力点,很好,这是他平常想心事的模样,并没有任何异常!她可以放心了。
伸出手,指着孙林的额头,重重地往后一推,给孙林推得一个踉跄,后退几步踩到门槛,还是孙妈眼疾手快扯住了孙林的衣摆才没有往后跌跟头。
不过这会儿倒是回回神了,满脸委屈地说道:“妈,你看我不顺心也用不着下杀手啊。”
“说什么呢,你这破孩子,什么杀手不杀手的,把信给我。”孙妈就怒瞪孙林,就林子的这张嘴啊,说的话好听的时候比吃了蜜还甜,要戳心窝子的时候那是往狠了的捅。
孙林把信给了孙妈,孙妈腰一扭,跨进院子里头去,走到一半才想起来她不识字啊,拿来了也看不懂啊。
“林子,给我进来读信。”
空气中的声音格外的响亮,孙林瞥瞥嘴,转身回去,说道:
“用得着我的时候好声好气,用不着的时候手脚并用,我真是个可怜没人爱的小孩啊。”
“你又在作什么怪,没个大人的样子。”
孙妈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着,孙爸也在,天晚了,正适合在外面乘凉。
“来,读读你妹妹的信。”
孙林慢慢吞吞地一步一挪,比蜗牛走得还要慢的样子,孙妈正心急看信,要不是她不识字,还用得着孙林这小子吗。
“说,你有什么事?”孙妈开口,俗话说:知子莫若母,别人她是不敢确定,但孙林,他一翘屁股她就知道拉的什么颜色的屎。
“妈,你看,我都多久没有上镇上一趟了,在大队上都闷坏了。”孙林见这苦肉计有用,立马委委屈屈的说道。
“……”
孙妈不自觉地抖抖不存在的鸡皮疙瘩,恶声说道:“好好说话,你去镇上干什么,咱家又没什么事得到镇上去的。”
“而且,大队上的活是不是不够干啊,你还有心思跑镇上?”
“妈~”
“世上最美最善良的妈妈,你多么的善解人意,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体贴的好妈妈……”
一股脑的迷魂汤灌下去,搜刮了孙林的所有的溢美之词,把孙妈迷的眼冒金星,一连嘴地说道:
“好好好,可以准你去一次镇子里,不过,这几天干活得给我认认真真的,公分至少要七个,别拿个五分六分的糊弄过去。”
“哎,好的。”孙林别提多高兴了,答应地可敞亮了,行动也积极起来。
“妈,我来读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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