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间, 江常宁想起来当初时律推他进入势力会的原因。

    为了引出魔门的人，他可以和雾家和曲梓期继续周旋，更何况归根到底他们才是同族, 他还想看看魔门中人的本来面目，但现在白家的事情一出，他才发现自己和从厮杀场中活下的魔门修炼者有着最根本的区别。

    ——本心。

    至少是在这种非极端的情况下，他做不到肆无忌惮, 利用甚至虐杀无关的修炼者, 亦或者是根本就没有修炼能力的普通人。

    这是他一直坚守的道。

    江常宁眸色渐沉，他望着手中逐渐出现裂缝的联络水晶，缓缓抿唇, 做了决定。

    曲梓期只听得到江常宁的声音，察觉不到他的神色, 闻言轻笑道，“所以啊，我们可是命中注定的对手，对着我这么个命中注定的存在，你也太冷漠了点。真不想和我多聊聊？”

    “没时间。”江常宁淡声道, 最后问了一句,“你只需要告诉我，为什么要对白家下手。”

    曲梓期诧异了一瞬, 继而笑道：“这需要理由吗？江少主，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江常宁沉默不语。

    曲梓期道：“我有进入地狱魔门的通道, 有能助你成神的丹药, 有能颠覆两大门派乃至整个大陆的修炼法则——”

    “说到底, 江常宁, 你也是魔修, 何苦和那群虚与委蛇的正道打交道？”

    江常宁半眯起眸，淡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直接断了联络水晶，面色更冷了几分，然后旋身腾空，重新飞回修真域。

    大陆另一侧。

    被江常宁强行断掉联络后，曲梓期望着手中破裂的联络水晶，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

    他随手将水晶抛到一侧，淡然道：“果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啊。”

    ——

    回到修真域，江常宁没有在无量门过多停留，他虽然不知道曲梓期背后的具体势力，但能猜出个大半，如果曲梓期的契约兽也是神兽……

    江常宁将记录水晶交给守候在外的无量门弟子后，直接转身离开。

    现在时间不多了，面对难以捉摸的神兽契约者，江常宁能做的就是再次提升他的实力。

    但在此之间，他还得履行一下和江盛的承诺。

    对于一个化神期强者而言，让附属家族的挑战落空，还算是一件比较轻松的事情。

    他没时间去替凌云门出战，只能先委屈一下那附属家族的挑战者了。

    抵达那个挑战凌云门的家族前，江常宁本没想着伤人，他手中随便一个毒药就能让对方丧失短时间内的攻击能力。

    只是到了附属家族后，江常宁才发现，他错了。

    地狱魔门里的魔修向来不择手段，一个小小的家族对他们而言，只是修炼傀儡术的工具。

    面对遍地如死尸般行动木讷的家族子弟，江常宁的怒气再一次被拔到顶端。

    这些人离真正成型的傀儡只有一步之遥，哪怕他现在不动手，也活不过半个月。

    甚至于这些人体内早就被种下了毒素，毒素成熟时间不长，估计只催活了小半天。但他们死后，所在的地域会瞬间寸草不生，毒素遍野。

    细细算来，这群人体内毒素被催活的时间，就是白家大宅坍塌的时间，也就是他和曲梓期正式交手的时间。

    江常宁深吸一口气，他停在半空，思绪是从未有过的清明。

    这些人必死无疑，区别是死在曲梓期等人手上被炼成真正的傀儡，或者是现在直接死在他手上。

    那这样看来，他别无选择。

    江常宁望着眼前死气沉沉的人群，杏眸渐冷。

    曲梓期，这就是你下的战书吗？

    ……

    一炷香后。

    江常宁从已经空无一人的家族大宅中走出，最后再回头看一眼后方的大宅，然后垂下眸，腾空离开。

    等江常宁的气息彻底消失了很久以后，大宅两侧才出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细看去是一群耗子，个头矮小，行动极为迅速，但却是双臂四腿，很是诡异。

    领头的一只耗子迅速钻进大宅，在里面游走一圈后立刻掏出联络水晶吱呀乱叫。

    听了半晌，水晶另一侧传来低低的笑声，随即声音越来越大，曲梓期酣畅淋漓地大笑出声——

    “说什么仁义正义，你江常宁不也是贪生怕死视人命如草芥的胆小鬼？”

    他笑完后，缓缓收住情绪，温声道：“都回来，去下一个目标。”

    “吱吱吱！”遵命！

    荒野平原最北端。

    离开凌云门附属门派，从修真域到荒野平原最北端。

    江常宁再次横跨无极大陆，落到那片深不可测的海域。

    伍柏给了他入巫宗的通行令，在这里面，江常宁畅通无阻。

    一进入海域，江常宁便感受到了妖楠的气息，他静静地停在原地，等着妖楠。

    妖楠到时，已经是一盏茶之后的事。

    他面色不算好，那双深邃神秘的蓝眸隐隐约约掺杂着几分怒火，显然是出了什么事。

    江常宁微怔，“妖楠前辈？”

    见到江常宁，妖楠中烧的怒火缓缓降了下来，他略有疲惫地摆摆手，笑了声：“走，我送你进魔门。”

    妖楠说着便走在前方开始带路。

    江常宁跟在后方，没走几步，他就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不重，但里面带着的几分毒素气息他刚刚才见过。

    “妖楠前辈。”江常宁猛地停下脚步，目露凝重，“巫宗内部是不是出事了？有人中了毒？”

    妖楠呼吸明显一滞，无奈摇头，“毒这上面的事，果然瞒不过你。”

    江常宁看向他，“如果没猜错，我刚刚也遇到了类似的事情，中毒的那些人还在吗？”

    “已经死了一半。”说话时，妖楠攥紧了手指，刚刚压下去的怒火再一次涌了上来。

    巫宗只能从内攻入，他严防死守了这么多年，居然还是算漏了一步。

    可是族人已经中了傀儡术，现在不处理，往后他们体内毒素爆发，只会给巫宗带来更大的灾难。

    而且处理也不能随意处理，除了给他们洒下化尸粉，妖楠别无他法。

    江常宁眉头微皱，连声道：“剩下的人在哪？”

    妖楠：“在炼丹间，巫则还在炼制化尸粉，估计要两天时间才能彻底清除。”

    江常宁抬头望他，“能将他们交给我吗？或许还有办法。”

    “跟我来。”听江常宁这样说，妖楠紧皱的眉头诧异松下，随即点头应允道，“万事小心，他们体内的毒极凶，除了彻底杀死，巫则已经束手无策。”

    江常宁颔首，肃声道：“您放心，但不到万不得已，我还是想试一试。”

    妖楠叮嘱了几句后没再多说，将江常宁带到巫则的炼丹间。

    中了傀儡术的巫宗族人多达三百位，一个人是一颗化尸粉，哪怕是巫则彻夜不眠的炼制也需要近两天的时间。

    将巫宗的化尸粉库存清空后，还剩两百人左右，巫则怕继续拖下去夜长梦多，即使再不忍，这丹药也得炼制。

    就在巫则强行忍耐怒火逼自己保持平静的时候，江常宁敲开了他炼丹间的门。

    看到来人，巫则一怔，眸光一如既往的冷，“来帮忙的？”

    “差不多。”江常宁随手将炼丹间的门关上，看着那被锁链一一串起来的数百人，“把他们交给我，说不定还有办法。”

    巫则配置化尸粉的手未停，连头都没抬一下，“那就交给你了。”

    他冷漠得很，不是不相信江常宁有办法，而是觉得最差不过一把化尸粉撒下去，一了百了。

    江常宁喉结滚动一下，对上巫则那压抑到近乎疯狂的情绪，认真道：“能看出他们体内是什么毒吗？”

    刚刚走得太急，他只来得及分辨出那大宅里还有得救的人，然后全部收入了逆世塔中，剩下那一部分人他也没有办法，情非得已之下，只得一把火解除了他们的痛楚。

    结果巫宗这边居然也出现了类似的事情，但好在有巫则在，最差也是如江常宁一般直接还他们安宁。

    巫则停下配置丹药的手，抬头，面如霜冷。

    他望着江常宁，漆黑的眸中似没有活人的痕迹，“焚草，封穴，九毒，毒目，失语，坏骨……”

    巫则一连说了十来个毒素名，全是可以排上毒素前一百的存在，其中大部分都没有解法，也就一个九毒蛇毒最近被江常宁研制出了解毒丹。

    江常宁听得眉头紧皱。

    说完最后一个毒素，巫则情绪才略有波澜，冷硬道：“就算你能解，时间也来不及，只有十五天，不如让他们早点解脱。”

    江常宁抿唇，没反驳，只是继续问：“这么多毒素，是怎么平衡的？能精确到十五天后才爆发？”

    “不知道。”巫则重又低下头，拿起一颗草药继续研磨。

    毒素之间有高低之分，通常来说，霸道一点的毒素会将稍逊于它的毒素吞噬，毒素排名榜也是根据这一点将毒素进行排列。

    这一连十来个毒素，先不说它们怎么共同存活还能互相制衡，最离谱的还能维持巧妙的平衡，直到折磨宿主整整十五天后才彻底爆发。

    江常宁看见毒素时只能分辨个大概爆发时间，巫则研究后才给出的十五天的准确时间。

    这也是让巫则颓废不已，直接放弃寻找解药的一大原因。

    见江常宁还不甘心，巫则冷笑一声，继而道：“秦乌，记得吗。”

    “记得，副会长的大徒弟。”江常宁点头，前不久巫则还跟他说过，秦乌失踪了，很有可能是在秦家的追捕下投奔了雾家。

    “他研制的。”巫则将草药研磨完，浅浅抬眸，眸底一片暗沉的影，“我见过他研制毒药，他在毒药这上面的天赋，不比你我差。”

    这毒恐怕就是秦研的得意之作，更遑论还加上了傀儡术的限制。

    研制解药，难上加难。

    江常宁沉默不语。

    片刻后，他叹了声，还是道：“让我试试，最起码我能延缓他们体内毒素爆发的时间，怎么样都还来得及。”

    逆世塔一层可以调节塔内塔外时间流失比例，凌云门附属家族的那些弟子也被暂时安置在第一层。

    一比十的时间流速，最起码能保证眼下这群人的安全。

    而且吴艾乾有过预测，这种事情不会只出现一两次，大陆所有势力，都在威胁之中。

    他能放弃这一两个家族的人，但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所有人都去送死，哪怕只有一线生机。

    对上江常宁的坚持，巫则还是那句话，“你随意，我先炼丹。”

    说完就低头看桌上的药材。

    江常宁没再耽误时间，将被捆绑在侧失去意识的数百人收入逆世塔，然后转身离开。

    炼丹间的门再次打开，然后合上。

    江常宁离开的那一瞬间，巫则终于抬起了头，凝视着门口，眸光明灭不定。

    他微微攥拳，忽地将刚刚研磨好的几株药材尽数收起，拿出从中毒族人身上取下来的毛发与血液。

    门外，长廊中。

    妖楠倚着柱子，静静地看向远方，外面是一望无际的墨蓝深海，除了黑暗，一无所有。

    江常宁出来时便看到了这一幕，他只是往前走了一步，便感觉有无穷无尽的悲伤将他掩埋。

    “巫宗一直都是他的理想国……”妖楠喃喃开口，被世人追捧的海妖之声此刻让江常宁心脏猛地一紧。

    “妖楠前辈——”

    妖楠转身，蓝眸依旧慈悲温润，带着些许苦痛，“抱歉，这最开始本该是巫宗和雾家的纠纷。”

    江常宁上前一步，微微摇头，否定道：“即便当时没有伍厉前辈，也会有其余人站出来反对雾家。更何况雾家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整个大陆，巫宗的出现反而是帮助大陆对抗他们的一大助力。”

    他抢在妖楠之前说：“巫宗的族人已经安置下来，接下来的事，恐怕还得您多费心。”

    妖楠温和颔首，说话时骤然冷厉，“放心，最起码这片海域，他们休想再踏入半步！”

    陆地上或许是观家和时律为王，但在海中，谁也抵不过已到半神境界的妖楠。

    有了妖楠坐镇，江常宁自然放宽了心。

    妖楠重又看他，“你这次来，是要重新入魔门吗？”

    江常宁微顿。

    重新进入魔门确实是江常宁这次来的目的，但现在逆世塔一层近五百人生死未卜，还有九十天的时间……

    妖楠定定望着他，那双浸润了悲悯的蓝眸似是能看穿一切。

    他轻笑一声：“无需纠结，提升实力才是你现在最该做的事情，与其在这里救人，入魔门成半神收获更大。”

    “况且你要记住，你是这无极大陆唯一的希望。”妖楠缓声道，“只有你，才有望救回所有人。”

    “至于大陆上的毒，还有巫则、舟家和丹药公会在。”

    “放心大胆的去，大家都在等你。”

    江常宁紧攥的拳头缓缓松开，他咬了下唇，然后点了头，“那就劳烦前辈，替我再开一次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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