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真有些不习惯, 余非寒的手掌太柔软了。

    但是被对方抓住的那一瞬，他呼吸随之也停顿了一瞬。

    “咳。”卜真试着挣了挣，余非寒终于松开了, “我可以去找十露花, 但是我有条件。”

    染长天本来还纠结如何开这个口，没想到卜真自己提了, 现在人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他都愿意去摘。

    “卜宗主请说。”

    卜真忽然看向了薛儒水, 扬起嘴角：“此去凶险，我想向明华宗讨一个人，傍傍身。”

    薛儒水愣住，染长天也看了过来：“不知道卜宗主说的是哪位？”

    “姜愁红。”

    染长天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薛兄，是不是你的六弟子？就当年在青州府外捡到的那个？”

    薛儒水敛眸，应了一声：“好。”

    这下轮到卜真愣住了, 他还以为对方会推辞两句, 没想到薛儒水如此平静地答应了？事出反常必有因, 卜真笑着又说了一句：“薛宗主果然大义，爱徒这一去可能就回不来了。”

    “比不上卜宗主。”薛儒水又坐下, 喝起了茶, “更何况青州府与遥月府同气连枝, 我辈修士虽上求天道，断了红尘，却也不是全然无情。”

    染长天接下, 叹道：“捍我故城，卫我旧乡。”

    卜真笑了笑, 几人商定前往北漠的时间定点, 然后他才和余非寒离开。两人一路回神禾宗, 半路看到了城墙下井然有序的护城小队。远处还有不少赶来的自发护城修士。

    卜真拉住余非寒, 停在了半空中。他就这么往下看去，听着人声喧嚣。

    “你可以不去的。”余非寒忽然出声。

    “你说得对，毕竟他们死活干我何事。”卜真把视线转回他，“反正有你护着我，我们又不会死。”

    “所以为何？”

    卜真又拉他衣服示意回宗门，顺着风声音被扯得稀稀拉拉。

    “因为突然舍不得。”

    怜惜这些可爱的人，怜惜造就余非寒的小世界。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卜真想。

    当他们离开后，薛儒水也和染长天告辞，说要回去好好嘱咐六弟子。他御剑飞往万柳商行，远远就瞧见了自己的小女儿。

    冷冽的风吹掉了脸上的假意，薛儒水穿过长长的甬道，往商行下层走去。

    “死了没？”

    薛小小低垂着头，弱弱地答了：“没有。”

    “没死就好，人刚点名要他。我要是给不出人可就闹笑话了。”薛儒水打出灵力，开了门。

    万柳商行的地下，是一片漆黑。

    无尽的黑暗中隐约可闻刑具的声音，夹杂着闷哼。

    薛儒水正打算进去，忽然被薛小小拉住了手臂，只见她双眼为红，小声哀求：“爹爹，您放过六师兄。”

    “乖女儿，不是爹不放过他，是他不放过自己。”薛儒水笑着拉开了女儿，挥手让人把她带下去。

    光秃秃的墙面上钉着个人，一身明华宗的月白服饰全被染红。

    姜愁红吐出一口血，吃力地咳嗽了一声。

    “愁红，你可怪师父？”薛儒水走过去撤掉了他身上的灵力枷锁，然后把人扶起来，柔声道，“师父从小教你，听话的孩子有糖吃；不听话的孩子，要受惩罚。”

    他一把抓住姜愁红下巴，强迫人抬起头，突然冷声道：“我给了你两次机会，然后你做了什么？”

    “让你把李家全数灭门，结果被小情儿晃了眼，放过了卜真这条鱼。”

    “前几日放你去见小情儿，顺势帮我把人给杀了，结果你又给哄得五迷三道，放走了卜真。”

    “姜愁红，你这个废物！”

    狠狠松开手，薛儒水站起身擦了擦手。

    “三日后，你将护送卜真进入北漠深处寻找十露花。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若是杀不了他，你知道的。”

    薛儒水丢下一颗药，然后走了出去。

    冰凉的地面上滚着一颗黑色药丸，平平无奇却害人终身。他慢慢将天厄丹捡了起来，再缓缓送入口中，顺着血的味道咽下。

    长长凌乱的发间一张苍白凄凉的脸，姜愁红忽然笑出了声。

    “六师兄，六师兄你怎么样？”薛小小冲了进来，把人扶起来，“我带你去看大夫！”

    姜愁红困难地站了起来，嗓音沙哑：“小师妹没关系的。”

    薛小小一下哭出了声，她忽然就崩溃了，朝着人大吼道：“爹爹给你任务就去做啊，你以前不是做得很好吗？！”

    姜愁红咳嗽一声，然后徐徐抬起手，费劲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因为……我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七岁那年他失去了所有，薛儒水赋予他新生，却是给予一潭死水的生命。从前他无望地活着，无论做任何事都无所谓。只是那一日，他又看到了杜承露。

    未曾想过的重逢，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我怎么能杀他的师父……”

    三日转瞬即逝，薛儒水为了让姜愁红恢复，不吝赐下众多珍贵灵丹。等到卜真和余非寒见到他的那日，表面看起来他又恢复成了云城府初见的样子。

    城门口的人意外多，卜真和余非寒竟然被挤得身贴身。

    “小露儿，有没有被人占便宜？”

    “没有！”

    卜真本来不想让他出来送的，但鉴于此举犹如棒打鸳鸯，他下不了狠手。掐指一算，这俩孩子确实挺久没见了。

    “等下最多给你一盏茶，不准出格。”

    “噗。”杜承露没忍住笑出了声，“师父您想什么呢。”

    姜愁红远远站在城门口，杜承露跑得一溜烟。卜真笑着摇了摇头，他希望能借这次机会把对方弄回来。

    余非寒看着卜真的眼神，忽然道：“你对他很好。”

    卜真嚼了嚼这话，笑眯眯看他：“我对你也好。”

    “你应当放他出来历练。”

    “不行他太弱了。”

    余非寒垂下眼眸，不再言语。最近他有新的发现，卜真是一个极其温柔的人。只是他喜欢藏起自己的温柔，以肆意潇洒待人。

    两人探讨育儿经的功夫，被人围了一圈。

    当卜真准备出发时，忽然就发现自己出不去了。他看了看人群里，意外又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

    李恩恩举了举手里的乾坤袋：“卜宗主，我炼出器丹了！”

    旁边那位聒噪的好友也不甘示弱，两个乾坤袋晃得人眼晕。与此同时，更多的乾坤袋被高高举起，忽然有人就喊了一声。

    “卜宗主，我们跟您一起去寻找十露花！”

    “我们修为比你高，也可以保护你！”

    哦豁，是哪个小子口出狂言。卜真定睛一看，竟然绿大少。发现卜真看过来，他还有些不好意思。

    劫云依旧笼罩在这片府城上，但卜真却觉得，年轻人炽热的心驱散了阴霾。他忽然握住余非寒的手，朝中人举了举：“一百个你们都比不过这个，少给本座添乱。”

    有人不服，看起来想当场单挑。卜真扫了过去，笑道：“现在不听话的，入门大会列入黑名单。”

    “啊，卜宗主您也太坏了。”

    “他记忆力肯定没那么好！”

    卜真抓住说这话的小姑娘，笑眯眯：“一个炼丹师，如果不能过目不忘，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人群中并不能做到的某几个炼丹师，卒。

    “行了行了，你们保护好自己。”卜真收住笑意，“保护好自己，就是保护好你们的家。青州府，在诸位手中。”

    “小红，走了——”

    卜真带着余非寒和姜愁红，潇洒地踏出护城大阵，向着黄沙深处进发。

    说真的，青州府内外的环境差异太大了。卜真刚走出来，他就觉得自己要气度全失了，热得好想脱衣服。

    赶紧把护体灵气搞起来，卜真喘了口气，然后终于有空关心姜愁红了。

    “小红。”

    姜愁红听到这个称呼愣了一下，不过很快适应了。他“嗯”了一声。

    “不好意思我为什么点你随队？”

    “承蒙宗主看得起，在下三生有幸。”

    卜真觉得牙好酸，他瞅了瞅余非寒，然后感叹：“非寒，你不是隔空偷偷给小红洗脑了，你俩怎么这么像。”

    三人两组御剑，在沙漠上空飞行，一路向北。

    “我之前只是怀疑，但现在确定了。”

    余非寒低头：“什么？”

    “你们大宗门的教育确实有问题，水平堪忧。”

    姜愁红转头：“什么？”

    卜真无语问苍天，转身背靠着余非寒，懒得再说一句话。他们这次御剑飞行需要一天一夜，北漠太远了。

    具体方向是姜愁红在带，薛儒水给的地图。卜真一出青州府，就开启了他天材地宝感应。

    很快脑海中就出现了黄沙之晶的位置，边上亮亮的一朵估计就是十露花。事实证明，薛儒水竟然靠谱了一次。他原以为姜愁红会带错路的。

    三人要释放护体灵气一天一夜。余非寒肯定没问题，将周红筑基中期，理论上也没事。卜真就有点磕碜了，于是一路上经常看到他掏药吃。

    “非寒，休息一下。”

    卜真咽下一粒药，余光扫到姜愁红微微发颤的指尖。

    地下有一处风蚀后的沙丘，三人刚好再在此稍作停顿。月色洒下大漠，白日里酷热瞬间变成了冰冷。

    姜愁红坐在阴影处，但很快卜真就发现他并不在打坐。

    “咳咳咳咳咳——”

    卜真了然地看向他，道：“等你这声咳嗽等得我都要睡着了，总算撑不住了。”

    说着起身走了过去，直接将神识扫遍全身。注意到对方的抗拒，卜真道：“承露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让我治好你。为此他愿意给我洗一年的衣服，你知道杜小少爷的手多金贵么？”

    姜愁红一下就卸了力气：“我知道。”

    卜真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小子全身筋脉被震断后，又强行重塑，体内萦绕的若有若无的魔气，与灵气相纠缠。

    一下他就响起了刚穿来的时候，季归云那时候也是这副鬼样子，每天疼得要命。姜愁红竟然还能跟个没事人一样，卜真看向他的眼神不禁有些敬佩。

    “你吃过什么药？”

    他敏感察觉到对方体内有一种不同寻常的药物，不似疗伤之物。

    姜愁红没有说话，他微微挣脱开卜真。卜真啧了一声，从乾坤袋理掏出了各种瓶瓶罐罐，然后一齐丢给姜愁红。

    “红色两粒，蓝色三粒，绿色一粒。”

    姜愁红呆呆接住，久久之后才轻声道谢。

    “不用谢我，有机会回去给我种田就行了。”

    卜真又回到自己的位置，月色正好，他干脆趴下躺在了余非寒铺开的下摆上。

    “非寒啊，养孩子好累啊。”

    姜愁红正心情复杂地按照卜真的指示，默默吃药。灵台处却突然一抽搐，识海中响起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

    “我让你把人带去流沙地，你就是这么带的？！”

    薛儒水等半天等不到回音，狠狠扔下了一句：“姜愁红你回不来了。”

    余非寒双眸睁开：“起来——”

    话音一落，铺天盖地的鸟兽卷了过来。同时，尖锐难听的音波袭向人耳朵。

    “哪儿来的这么多穿音兽？！”

    余非寒立刻抽剑，剑锋过处，尸体齐刷刷落了下来。姜愁红顾不上内伤，迅速加入了战局。

    穿音兽的声波是可以无视一定修为的，像卜真这种级别的，一打一个准。没一会儿他就觉得自己耳膜充血了，赶紧吞了颗丹药，然后迅速在脑海中搜寻。

    “十露花就在附近了。”

    如此说来，他们确实进入了穿音兽的地界。然而这么一来，卜真更加大为不解。

    他们进入北漠后，一路上并没有发现穿音兽的痕迹，这间接验证了染长天和薛儒水的猜测，此次兽潮的首领定是穿音兽。

    兽群首领的确可以驱动爪牙，可这些灵兽不忙着围攻青州府，为何会跑来追踪他们？

    “非寒，小红，御剑前行，黄沙之晶在前方的洞穴里。”

    两人对卜真的话不做怀疑，立刻踏上剑向前方驶去。姜愁红在前面开路，余非寒断后。

    十露花生长在黄沙之晶上，黄沙之晶由沙漠中土灵气凝结而成，深埋于地下。穿音兽虽因守护十露花而存在，但它们是鸟钻不了地。故卜真等进入洞穴十分安全。

    地下洞穴的入口是一个小小的流沙洞，卜真迅速跳下飞剑，冲了进去。两外两人跟上。

    “接下来，就赌运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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