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们听宗主这话, 齐齐呆住。

    啧，平时看着都挺有前途的，关键时刻竟不能心灵相通。卜真叹口气, 喊了一声徒弟。

    杜承露大眼睛一转, 忽然福至心灵，朝着诸位师弟挂起了两个酒窝：“咱们不能让师父和余真人白辛苦一夜。”

    就差没把顺手牵羊四个字说出来了, 方阮最先反应过来, 大喝一声：“宗主干得漂亮！”

    大家渐渐也回味过来了，纷纷围着卜真叽叽喳喳。少年们的欢声笑语冲淡了穷鬼薛儒水带来的伤害，卜真宽慰了不少。随意聊了会儿，期间他顺势看了乐季知景体内天厄丹情况。

    普通丹药入体后，都会有吸收过程。此程有长有短，但像天厄丹这般入体即化的确实少见。虽难, 但卜真也可以做到, 比如他所炼制的化灵丹便是如此。

    所以, 那个倒霉催的小混账，看起来技术确实不错。

    啧, 卜真忽然就来了兴趣。

    因天厄丹已完全融入季知景体内, 目前也没有发作, 暂时也不需要采取什么压制手段。卜真琢磨着赶紧把黑水珊培育出来，然后挑选合适辅助药材，研制出解药。

    培育黑水珊……

    卜真看了看余非寒, 又看了看热闹的弟子们。

    小季，能不能早日脱离苦海, 就看你们的种田水平了。

    等卜真思绪好几轮结束, 突然看到方阮一扬手：“走走走, 咱们赶紧回去列个大单子。明天买空青州府, 让明华宗无处可买。”

    ……

    回忆了下乾坤袋里的灵石，卜真估摸不超过二十万。照小方这个败家法，宗门大比鹿死谁手就不一定了，赶紧出声阻止。

    “小方，大可不必如此。”

    方阮一噎。

    “节俭是美德。挥霍浪费时，容易良心有愧。”卜真笑眯眯说得一本正经，“良心有愧者，道心不稳。渡劫时有个闪失，本座就不好救你了。”

    “行……行。”

    虽然被宗主小小约束了一下，但大家还是很兴奋。卜真看着少年们快乐的背影，心有憾恨。

    薛儒水这个隐藏人设，真是太不痛快了！

    神禾宗这一天风和日丽，各有各的忙碌。卜真拉着余非寒对了一晚上黑水珊，终于在天明时分，制定出了培育方案。

    看了看交叠在一起的袖子，余非寒终于确定了——卜真害怕。对于他来说，这是个十分新奇的认知，就好像又知道了对方一点。

    余非寒看着卜真起身，背影模糊在光影之中，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昨夜卜真的话。

    原来夸人可爱是这种感觉。

    凌云峰上终年飘雪，就算偶然放晴也是一片白茫茫的萧索。而神禾宗内春日明媚，鸟语花香，弟子们终日欢笑环绕在人耳畔。来到神禾宗以后，最初他是不习惯的。

    他习惯飞雪与冰冷，就像习惯孤独与沉默一般。

    学着卜真常有的动作，伸手接住了一缕慵懒春光，余非寒抿了抿唇。好像晴天也不错，热闹得心很满。

    回头时刚好看到了余非寒眉眼温柔，卜真支着手靠在门框上，忽然道：“终于有点人气了。”

    余非寒抬头，眼神困惑。

    卜真笑了笑，没说话。

    此时有岁月静好之意，却不巧被一群路过的少年打断。卜真转身，刚好看见以季知景为首的弟子们，昂首往山下走。

    方阮手上转着个乾坤袋，腰上还别了两个。辣眼，卜真不忍直视。一群人到了山门口，方阮朝紫竹小屋吼了一句。

    “宗主，我们找明华宗玩去了。今天的田明天补——”

    卜真山下那个影子，瞅着他衣服，忽然问余非寒：“小方是不是瘦了？衣服好像宽了不少。”

    当日清谈会初见方阮，还是个穿鲜绿的高软胖。这会儿少年肩背线条逐渐明朗，卜真摸了摸下巴，意外地挺俊。

    余非寒沉默，最终回了话：“种地操劳。”

    有道理。

    为了宗门的形象，卜真决定加大种田力度。

    有杜承露管着师弟们，卜真也没什么不放心。余非寒照常修炼，他则准备起了另一样东西——弟子们的功法。

    泡了壶灵茶放在桌上，卜真深呼吸一口坐下，然后掏出了六枚玉简。闭目凝神，开始了在识海中漫长的搜索。

    这回遖颩喥徦他需要从紫虚和化成已有的功法中，依据弟子天赋挑选出最适合的，并进行改善。

    毕竟功法是死的，人是活的。要最大程度地保证修炼，魔改是必须的。卜真叹气，他感觉自己穿书以后，整理、汇编并润笔的水平直线上升。

    他日飞升回紫虚，说不定可以从小叔叔的铁粉，一跃而成同行。

    本座，真的倦了。

    宗门大比分个人和团体两部分。个人赛还好说，团体赛却要考虑配置问题。神禾宗全员炼丹师，治疗不用担心。

    李恩恩和梁灯都是土灵根，筑基后筋脉会比其他灵根修士更宽阔，因此能吸纳的灵气更多。体内蕴含灵气更多，意味着灵力更充沛，如此天赋最适合担任防御了。

    卜真给他们俩挑了本《万土归源》。考虑到体内灵气太多，土灵根修士最容易灵气暴动，于是他将功法作了部分改动。加速灵气转化的过程，同时辅以化灵丹，这样一来就没问题了。

    季知景木灵根，方阮火灵根，陈千星金灵根，三个主攻刚好。选出三本对应功法，卜真迅速默完，然后针对每个人的特性改了改。

    最后还剩一个。指尖捏着玉简无节奏地敲着杯沿，青玉相触的声音清脆悦耳。卜真在考虑，为小露儿挑选个什么功法。

    杜承露前些时日已成功筑基。从引气入体到此境界，前后花费时间甚少。虽也有燃月的助力，但已是修士中的佼佼者。因此六名弟子中，他综合素质最突出。

    给他这样的挑功法很简单，基本什么都能炼得又快又好。只是四百五十年，难得收个徒弟，卜真有些踌躇。

    不知怎么回想起了当时在云城府初见，他为少年的水灵根心软。来化成许久，见过的灵根形形色色，但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卜真至今依旧只碰到了杜承露一个单水灵根。

    四百年前还是只绒线团子时，他爹娘就结伴双双云游，估计这会儿还没发现自己的离开。

    低头失笑一声，卜真在玉简中录入了《凝云心经》。

    希望小露儿能早日寻到道心，不负本座期望。

    亲娘存了几万年的衣钵，万一所托非人，卜真怀疑自己会被大义灭亲。

    最后检查了一遍确定无误，卜真脑壳剧疼。刚准备收拾玉简，突然想起来还有个东西没安排。他得准备点控制类法术，人人备一手，上了比赛才好出其不意。

    狂书上头，卜真沉迷。突然宗门口传来了“乒乒乓乓”之声，卜真转移神识到宗外。

    ……

    什么情况？

    神禾宗外不知何时支起了个棚，最顶上盖着两片碧绿叶子。卜真一个闪身晃到门口，确定了那是他四天前新种的樵桉。

    方阮乐呵呵地坐在凉棚里，捧着一碗灵茶，完全不知自己摘了师弟的解药。

    卜真也不过去，就寻了棵树靠着等戏，结果碰上了树荫下的季知景。

    季知景准备叫人，却被拦住了。卜真眼神一瞥，他已经看到对面明华宗的弟子出来了。两人听到了对方的窃窃私语。

    “听说宗主昨日闭关了。”

    “不是前日才说要亲自指导宗门大比？”

    “谁知道呢。”

    虽然没损失多少灵石，但卜真拿走了薛儒水最重要的东西。而且他断定，对方不敢声张。

    敢怒不敢言，憋屈得心肌梗塞。啧，薛儒水大概率也嗑药闭关续命去了。

    “神禾宗那帮傻子干嘛呢？大白天不修炼坐那儿喝茶，他们宗终于穷得开始要饭了？”

    “要饭不太可能，他们宗主炼丹那么厉害，肯定有灵石。不过宗小，估计呆得闷，出来透透气顺便瞻仰一下我们明华宗。”

    忽然“啪嗒”一声，两个茶碗飞过兰江，精准砸到那俩脑瓜子。

    “哪个无耻之徒偷袭！”

    “师兄是神禾宗的！”

    两人目光越过兰江，听到对面充满灵力的对话传了过来。

    “老梁，宗主给咱们买的灵器刚掉河里了，快拿出来晒晒。”

    “受潮了怎么用，回头宗门大比还要傍身的。”

    卜真扶着树差点笑出声，传音给季知景：“又是小露儿想的鬼主意？”

    季知景猛点头：“师兄说宗门大比前搅得明华宗军心溃散，是为上策。”

    这头说着，那头凉棚下桌面上突然出现一片灵光闪闪。卜真眯了眯眼，全都是上品灵器。

    各色光直冲天际，明华宗那边看了个一清二楚。且因为方才两名弟子在宗门口咆哮，更多弟子跑了出来围观。

    “那是、那是瑶池仙镜？”

    “珍宝阁镇阁灵器，他们刚说宗主给买的？！”

    “听说神禾宗只是作为青州府的后援随队，他们宗主竟然还为弟子做了如此准备。”

    明华宗弟子最近激丨情满满，全力备战宗门大比。大多数人都冲着宗主开放私人宝库去了，发誓要争到绝世传承。

    谁知今日打坐醒来，晴天霹雳，小道消息说宗主反悔了。本来他们是不信的，但之后宗主匆匆闭关，看上去好像无心宗门大比。

    现在神禾宗的弟子还跑出来炫耀，悲愤欲绝！

    “师兄，我有点后悔。”

    “别说了，被赵通师兄听见了会死很惨。”

    方阮嫌一件上品还不够，又撺掇着梁灯他们拿了好几件，每样都亮瞎人眼。一开始卜真还看得哈哈哈，后面就开始头晕眼花，心头猛跳。

    “你们在珍宝阁赊账了？”

    “这都是我们自己带的，宗主别担心。”

    ……

    卜真才想起来，他这次收的五个弟子，都是“自带资产人士”。

    “那你们花灵石买什么了？”

    话音一落，季知景就掏出了那个熟悉的乾坤袋，往卜真手上一塞：“我们可以为自己买单。这些宗主就私吞！”

    嘶，事倒是好事，孩子也是好孩子，怎么就是不会好好说话。

    卜真收了乾坤丹，眼含笑意。

    明华宗的弟子愤愤不平但又不敢越矩，最后默默退散了。方阮砸砸不过瘾，想借口去对面捡碗再来一轮。

    走过去把人拉住，卜真一一看过众人。大家被看得有些窒息，本来感觉良好，突然有点不自信了。

    “今日不错，本座奖励你们个好东西。”

    弟子们一呆。

    “走了，回宗。”

    卜真一挥手，把众人都带了回来。转瞬他们又出现在紫竹小屋，里面余非寒已经摆好几个熟悉的蒲团。

    落座后，卜真也不废话，快速进入正题。大伙儿搓搓手，然后就看见正中间多了一个小匣子。

    “宗主，您又出什么新品了？”

    方阮满怀期待，自打加入了神禾宗，他们每次都可以第一时间拿到宗主的灵丹。

    余非寒走过去，弯腰打开了盒子。

    ……

    众人沉默，全场诡异。

    “宗主你哪儿搞来这么多虫子？”

    “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哎咱们那只小鸟呢？赶紧请它饱餐一顿！”

    ……

    余非寒坐了下来，卜真不动声色地往他边上靠了靠。弟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气得他差点当场断绝关系。

    最后还是杜承露比较靠谱，他凑过去看了看，然后问：“师父，这是药材？”

    “……对。”

    察觉到卜真的僵硬，余非寒忍不住眼神一缓。他伸手抚上了对方肩背，轻轻放置后再无动作。

    “余真人你摸宗主做什么？”

    几乎是所有人在方阮这句话后，都给了他一个爱怜眼神。虽大家很单纯，并不懂什么，但他们知道这样说话，余真人会很尴尬。

    果不其然，余非寒冷冷看了过来，然后言简意赅地解释了黑水珊之事。

    当时他们拿到的这盒黑水珊虫，被一层浓郁的魔气覆盖。卜真已将魔气封存，通过阵法压缩液化，加上燃月的时间加速，很快就能得到一点点黑水。

    在此之前，这盒子“老祖”得被好好养着，需要定时定点喂食物。天厄丹还未解，季知景体内存在魔气和灵气。卜真教了他剥离之法，每日便可输送给黑水珊虫了。

    等黑水生成后，“老祖”在其中老化变成黑水珊，这就行了。鉴于某些心知肚明之缘由，卜真打算将培育交给弟子们。

    余非寒介绍完以后把盒子盖上，用灵力打到了方阮小肚子上。

    有、点、疼。

    余真人刚说这什么来着？

    其实大家都很懵，但又不敢问。好在卜真给了一本养护手册，让他们好好研究。

    方阮将东西收起来，卜真觉得自己又活了。他深呼吸一口，扬声道：“明日起开始封闭神禾宗。”

    说着又将六枚玉简飞到众人面前：“里面是功法，好好体悟。遇到疑难，可询问本座或是余真人。”

    接过玉简大家都很兴奋，他们都来自不凡世家或是宗门，眼界非一般修士可比。只是炼丹师不善修炼，使得他们空有见识，却无法尽情体会。

    从前不曾梦过，自然没有期待。

    但那日卜真却提出，炼丹师同样能打，试问哪个少年不激动。

    “《万土归源》，好像从未听过？”

    “《天火玄功》，他娘听着就能揍趴明华宗！”

    刚开始只是对未知功法的好奇，当深入阅读后，弟子们却再也说不出话。其中奥妙已然超越了他们的认知，这些都好似天外传承。

    “宗、宗主，您真的要把这些传授给我们？”季知景捧着玉简，喃喃自语。

    不光他，其他无双眼睛也都写满了惊喜、不敢置信。

    所有宗门，品阶越好的功法越难得到。而神禾宗却是无条件给予所有弟子，这是何等的胸襟。

    卜真啧了一声，挑眉：“不喜欢的话，本座这儿还能换。”

    窒息，太窒息了。

    我宗暴富！

    明华宗那群瞎子。

    “行了，修炼去。”

    卜真一挥袖子，把众人送回了自己山峰。然后改动阵法，完全封闭了神禾宗。紫竹小屋门口的樵桉枝繁叶茂，卜真看着穿树叶缝隙落下的落日余晖。

    “有弟子的感觉也不错。”

    “恩？”

    拉下叶子嗅了嗅味道，卜真淡淡笑道：“其实我从前和你一般，也习惯独来独往。”

    这是他第一次向自己透露关于过去。

    “非寒，你一个人会觉得孤独么？”

    “不会。”

    卜真放开叶子，确定还没完全成熟。不过夏日将至，距离成熟也不远了。他拂袖子化出石桌和凳子，上面摆着张小小的紫竹托盘。

    风里有青梅酒的味道，是云城府那家。

    “买了许久，一直忘了喝。”

    伸手倒酒，一人一杯。卜真随意地坐下，把玩着手中杯子也不着急饮。他扬起脸，静静看着余非寒：“我倒是偶尔会觉得孤独。”

    余非寒手中一顿，咽下酒，然后缓缓道：“我以为你不会。”

    卜真没回答，刚才掏酒的时候还摸到了个东西。他把留影石取出，忽然换了神情：“差点忘了给你看。”

    余非寒看着桌上红色的小石头，有些不明所以。卜真伸出手指注入灵力，很快石桌上方出现了淡淡的画面。

    “胖胖破壳时录的。”

    画面中那只蛋还是白白胖胖的样子，壳上裂开缝隙，然后慢慢蹬出兔腿。卜真虽然亲眼看了，但现在依旧津津有味。

    余非寒只看了一眼胖胖，便将所有注意力都移到了另一人身上。

    悄悄升起的夜幕撒下了皎皎星辉，他眼含笑意，承了一肩璀璨。

    “当时你回玄天剑宗没看到，一定很遗憾。修真者还是不要轻易有憾事，容易渡劫失败。”卜真对上余非寒的眼睛，“喜欢。”

    “喜欢。”

    卜真挥手撤掉留影石，然后连喝了三杯青梅酒。

    “我有位小叔叔，常年游历在各大世界。碰着新鲜好玩的东西，他总是会录了留给我看。不过那也是很久前的事情了。”

    余非寒抓到一点关键词：“你有小叔叔？”

    卜真点头，看向他的神情坦荡。就像不屑遮掩修为一般，他也完全不介意被余非寒知道，自己非季归云本人。

    况且这么久时间的接触，他想以余非寒玲珑心思，怕是早有猜测。

    确实如此，并且他的猜测与日确定。只是卜真不提，他自然也不问。不是同生共死，便能交托秘密。

    “你会回去么？”

    像是试探一般，又像是确定一般。

    卜真喟叹一声，有时他觉得余非寒直白，有时又觉得他委婉。眼前人的心，怕是比自己还要细腻。

    这不是对方第一次询问，只是上回还能肯定回答，这回卜真却想到了其他。当他完成与季归云的承诺，神禾宗可依靠承露等人千万年传承下去，那……余非寒呢？

    卜真酒量不行，这是余非寒早就发现的事。于是他看着人忽然站了起来，走到自己身边，微微倾身。

    长长的发被风送到了自己脸侧，温柔地摩挲着眼睛。然后他感觉到，一根修长的手指点上了自己鼻尖。

    “小冰块脸，我倒是有点舍不得你了。”

    今夜的青梅酒太涩，余非寒心脏微微一酸。

    “不如……”

    “一起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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