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宗主这话从何说起?”岑岭忽然走了过来, 神色严肃,“化成小世界崩塌?何种崩塌?”
这群人不知道,但卜真却很清楚。紫虚大世界有上千附属小世界, 他曾为了找寻某种炼丹材料四处游历, 刚好经历过某个小世界崩坏。此时南荒天地开裂,投落的各种石块分明就是属于一方世界最外层的物质。
温行雪拂开遮眼的发, 面无表情道:“父亲的卜卦中显示了四个字——化成陨落。”
陨落, 小世界如何陨落?那便是如修士一般,消散殆尽,归于尘土。
卜真脚下一软,前所未有的失态。
这刻他串联起了所有。云城府提前的兽潮,突如其来的长期酷暑,接二连三进化的灵气暴动, 还有南荒的魔修困境。一切的一切, 确实是天道给出的警示。, 然而从始至终,天道的警示根本不是因有人要搅弄风云而起, 都是为小世界坍塌做准备罢了。
动植物较修士贴近自然, 更敏感地提前意识到风雨将至, 所以它们暴.乱了。而一方世界的陷落,总是伴随着极端气候。随着时间推移,化成的陨落早已悄悄开始了。到南荒魔修, 已正式拉开序幕。
卜真知道,他穿书一定会导致剧情紊乱。从始至终他也不怕, 毕竟原著打打杀杀, 主线就很糟。这一路他发展宗门, 建设化成, 以为自己间接将原著改成了积极的爽文。可如今,却犹如当头棒喝。
他的到来改变了所有人命运——众生覆灭。
余非寒一把接住身边人,见他面色不佳,担心地想要询问。卜真看向眼前人,满目复杂情绪堵在喉间,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四宗等人花了许久才明白温行雪所言,待反应过来后,皆是神色骤变。
明川老祖也急匆匆开口:“小子你可别胡说八道。我们的确算出了大难将至,然世界崩塌可不是一般的大难。怎会落到化成头上?”
银华道人紧紧皱眉:“曾听闻上古时代有不少小世界陨落,但都是因为内部战乱,万象巨变。如今化成太平,并无发生此事的理由。”
“你父亲卜卦中可还有其他说明?”岑岭几步走到温行雪面前,语速也变快了不少。
温行雪摇了摇头:“父亲卜算出的结果只有这几个字,且这一卦耗尽心力,不久后他便离世了。”
众人又是一窒。
卜卦得到的结果越是准确,卜卦者损耗越大。温行雪的父亲为此付出生命,当真是天机不可泄露了。
抓着余非寒手臂,卜真紧紧盯着谢柠,问:“四方宗可卜算出此难何时全面降临?”
“不曾。”
话音落下,众人心中又是一震。
灭顶之灾,不知时限。
此刻冰雹渐弱,风雨渐收。长夜应当过去了,可天上仍未升起明日。
当初四宗答应温行雪来南荒,然后作为交换,他要把卜算结果告诉众人。如今事已成,只是他的赌局还未终。
余非寒放开神识,确认南荒存活的魔修都在阵法了,他向岑岭传音。岑岭点头,沉吟片刻,再度抛出叶舟。
“南荒之地即将不复存在,魔修自然也不必呆在此地。”
他还没说完,周边就爆出了欢呼声。各路魔修原先瘫着、横着,冷得完全不能说话。此刻却被这个巨大好消息击中,不过眨眼就反应了过来。
温行雪挥手,示意他们安静。他知道岑岭还有话没说完。
“先前四宗议定,魔修出去后只可在一定范围内活动。不过这次我们会为尔等换个好环境,地域较之南荒也会更开阔。”
魔修挥舞的手一顿。
本在一旁情绪混乱,卜真突然听到了这话,他猛地想起自己还有事情没做完。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道:“危难当头,大厦将倾。此时此刻魔修于何处生存,又有什么区别。”
余非寒知他意思,顺势接上:“宗主,非寒认为再拘束魔修的意义不大。”
当务之急是必须先去搞清楚小世界崩塌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必须得为化成崩塌早做打算,以防末日真来临时措手不及。如此重任之下,人修分不出多少精力来约束魔修。
岑岭没有回复,他与谢柠对视了一眼,然后看向另外两宗:“明川道友与银华道友觉得如何?”
明川老祖揣着袖子,这回竟没有跳脚:“非寒所言还是有几分道理的。瞧着这些魔修大多老弱病残,出去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只是——”
笑眯眯地停顿一下,他又继续说:“我等守护封印千年,为稳定南荒也算做了不少贡献。如今你们要离开了,是不是应当给予一点回报?”
先前周亮和孟浮子探查天才地宝时碰上卜真,这事儿他和银华道人已知晓。神禾宗与另外两宗、魔修关系密切,不出意外他绝对会告诉对方。
以他们的关系,说不定全南荒的宝贝还会落尽卜真口袋。若如此,山、水两宗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况且经过此事,他们还要被玄天剑宗与四方宗诟病。
决不能如此。
明川老祖打定主意先发制人。于是他就把这事儿当着所有人挑明,然后公开讨论南荒归属。四宗作为主事者,怎么都能光明正大分一杯。
银华道人没吱声,只是眼睛在温行雪身上来回晃,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他不知情的没反应过来,谢柠皱眉:“南荒有什么能给你回报的,明川你别太过分。”
“谢道友,这就是你不清楚了。”明川老祖走到人身边,“别看此地偏僻荒芜,眼下情况还十分恶劣。可越是极端处,越是能生出奇珍异宝。”
银华道人不满的视线投过来,明川老祖丝毫不在意,继续道:“昨夜我宗周长老外出巡查,无意在个小山洞里发现了流木石矿脉。再往西的山崖下还有白玉萤、南麟绿,那可都是一等一的材料。”
这话说得众人一愣一愣,连地主温行雪本人都呆了。
明川老祖见有戏,赶紧再接再厉:“这些东西若是留在魔修的手中,这个温行雪又会炼丹,出去后保不齐他们就又抖起来了。”
卜真心情剧糟,听这厮讲话都要给听笑了。他算是彻底明白了,合着这两宗门开始就想神不知鬼不觉捞一笔。可惜不巧碰上他,如意算盘打水漂了。现在是不死心,企图拉着岑岭、谢柠这些有人性的下水。
“万一魔修不顾化成大难,靠着这些资源兴风作浪,届时就棘手了。你——”
“他们不会。”
明川老祖的洗脑被余非寒一句打断,他忽然横剑于众人前,冷冷开了口。
“我余非寒将倾尽毕生之力看顾魔修。”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天边有惊雷炸起,天道心誓已成。
卜真一愣,他没想到余非寒会许下如此重诺。岑岭与谢柠也没料到,都看了过来。要知道这可不是普通一句话,它代表着对化成的职责,并且将延续终生,无法违背。
“你……”明川老祖指着他,噎得胡子一跳。
鹿韭坐在一个□□上,懒懒地斜着身子。她眼睛上挑看着余非寒,只听一道清亮柔媚的声音响起。
“小朋友,他日魔修散落天涯,你如何以一人之力看顾所有?”
“世路无穷,劳生有限,你又能管多久?”
所言有理,很难反驳。
鹿韭静了下来,笑着等待回复。
卜真眯了眯眼,下意识想上前帮人说话,却被余非寒一把捉住了手腕。
“我是玄天剑宗第三百六十一代大弟子,任本代凌云峰峰主,手下掌数以万计弟子。”
“我二十八年修至元婴境界,是当今化成天赋第一人。道侣卜真,乃化成第一丹宗宗主。修道一途漫漫无期,我能走的路,当比绝大部分修士长上许多。”
“经年后我若举剑,何人不从?”
“无论是当下,还是未来,我都有能力为自己今日所言负责。”
此话既出,全场静默。不知是为其言语间的傲然自信,还是为其履行承诺的决心。岑岭长久地看着余非寒,心中复杂异常。谢柠戳了戳他,忽然歪头笑了一声。
“岑岭,你家孩子长大了啊。”
岑岭没有回答,思绪不知飘往了何处。
认识这么久,卜真还是第一次听到余非寒说这么长的句子。不久前他曾拉着自己,一丝不苟地说要将魔修带出南荒。他确实有认真地在做,竭尽全力。
“鹿韭长老,如此——”
“够不够?”
鹿韭怔愣了一瞬,继而垂首,轻声笑了。她扬袖收掉□□,起身站好,迎向余非寒与卜真的目光。
“够了。”
“我同意魔修自在生活,至于明川说的那些东西你们看着办。反正我四方宗不缺。”谢柠玩着他头发,随意地丢来一句,然后又问岑岭,“岑宗主,你呢?”
岑岭点头:“我等为卜算结果而来,至此事已毕。”
两大宗门都发言不要东西了,同为四宗的水云宗和山阳宗若是还想要,就显得很难看了。明川老祖咬碎了一口后槽牙,狠狠地拂袖而去。银华道人沉默不语,再次随波逐流了。
魔修们小心翼翼地听完这场,最后不敢置信地你看我,我看你。他们停在半空中的手又开始舞了,只是这次却再发不出欢呼。大多抿紧了唇,眼含热泪。
“我们可以出去了!”
“再也不用被关着了!”
“不会饿了!”
“现在外面是什么样子啊?我存的钱不知道够不够。”
“爹娘,我们可以回家了!”
……
压抑的激动最终还是破土而出,扬洒在昏暗的南荒上空。长达数百年的禁锢被打破,温行雪一族为自由前赴后继,终于有了结果。
长久以来隐藏的疲倦涌上心头,温行雪踉跄了两步。小风扶着他,看到族长闭上眼。颤栗的清瘦面庞上滑落一行湿润,最终没入衣领,失去踪迹。
“行雪,你做到了。”卜真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此生不负所托,再多后悔遗憾……也都值了。”
温行雪睁开眼,满是水光。良久后他才对着卜真和余非寒,深深一拜,轻声道:“多谢。”
待他完整拜谢完毕,卜真才打出灵力将人扶起。温行雪恢复平静,对着两人笑道:“先前我所言皆作数。日后——”
卜真抬手打断了他:“出去再说。”
温行雪点点头。
此刻刚好天地安静,似乎迎来了暂时的风平浪静。
虽说放他们自在生活了,但突然这么一大批魔修现世,还是容易造成惶恐的。所以岑岭提出,让余非寒先带着魔修们在玄天剑宗安定。等四宗将此事告知天下后,再让他们离开。温行雪没有异议。至于那些资源如何安排,岑岭表示让魔修自己看着办。
趁着暴风雨前的宁静,余非寒清点完魔修,把他们安置在叶舟上。众人商定,决议兵分两路,立刻出发。
温行雪朝小风道:“你先随他们去玄天剑宗,带族人安定好。”
小风紧张地抓着人袖子:“那您呢?”
温行雪笑着安抚她,示意自己没事:“卜宗主方才告诉我,余真人给流木石矿脉设了防御。他们要去探查一番是否损坏,我随他们一道去。”
他跟那两人一块,肯定会耽误时间。只是一方面他很好奇南荒到底有什么天才地宝;另一方面关于这些东西,他心中已有打算。
小风犹豫地点了点头,松开温行雪:“那您小心。”
“放心。”温行雪摸了摸她头发,看向远处两人,迟疑片刻。他决定还是等会儿再过去。
远处高天孤月下,青衫飘扬。
方才岑岭叫住了卜真,说是有话要讲。说实话他这会儿乱得很,但还是应着了。
“先前温小友在那地下洞中跟四宗僵持,非寒突然传音,真是叫我吃了一惊。”岑岭叹了口气,言语中有些笑意,“他问我玄天剑宗对于放魔修自由的意思。”
卜真缓了缓心情,也跟着笑了声:“难怪当时他能越过长辈突然发言,原来是早已拿到了答案。”
岑岭抬头望月,似是陷入回忆。许久后,他才慢慢道:“非寒自小就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想法。向来都是玄天剑宗让他怎样活着,他便怎样活着。”
命运将余非寒推往何处,他便走向何处。遇难或是披荆斩棘,或是沉默消受。在凌云峰的十八年,平静如水地修炼,无欲无求。
“可如今我却发现他变了,竟然还能找着道侣。”岑岭收回视线,看向了卜真,“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遇见了你。”
这话说得卜真笑出声,继而心绪再度起伏,迟疑又深感荣幸:“我……我?”
岑岭笑了笑,转过头去,语气平缓:“有些人、有些事如春日细雨,随风潜入夜,润物无声。最重要的是,这还是一场适宜的及时雨。”
余非寒是一个生活在冰天雪地的人,然而卜真将一季的热夏晴光倒了进来。无论有意无意,他都带着对方经历了许多。世间人情冷暖,诸多情绪,余非寒都是从卜真这里得到的。
岑岭所言,对于卜真来说都是新奇的。余非寒对他来说,从可爱的后辈到无法放下的牵挂,给予自己太多柔软与眷恋。然而他却从不知对余非寒,自己意味着什么。
岑岭话锋一转,突然正了神色。
“其实我今日找你,是有事相托。”
“您说。”
岑冷叹了口气,才道:“当年非寒的师父离开闭关,他心中有结,后依靠修炼压了下去。你与他有缘,相识相知,带他走出了孤单与封闭。近来我见非寒,已然道心渐趋圆满。”
“所以卜宗主,岑某还请您再助他度过这个劫。”
话说到这里,卜真自然明白了岑岭的意思。他没想到玄天剑宗整个门派看起来都是冰山,却一个赛一个绕指柔。
不得不说,岑岭每多讲一分,卜真心口变多热一分。
深吸口气,卜真问了陈意的事。
“千年前师兄下山历练,曾结识一名女修。二人默契自然,成了当时有名的少年修士。师兄为其倾心,却多年怯于情思。”
后来恰逢某府兽潮,女修和陈意于其间身受重伤。待陈意醒来后,发现女修不知所踪,竟是不告而别了。
他为找人上下求索,多年未果,最终绝望。在路上他捡到了余非寒,带回玄天剑宗。
……
陈意可能碰上渣女了?
“那为何又匆匆去了幽山?”
说到这里,岑岭皱了皱眉:“说实话,其中原因我们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大约与那女修有关。”
行。
岑岭看了看谢柠那边,魔修已经准备完毕。他向卜真告辞,最后郑重其事道:“卜宗主,非寒就拜托你了。”
这话说得过于认真,以至于卜真一愣:“岑宗主不必担心。我既与非寒结成了道侣,此生早已休戚与共。”
岑岭听得开心,眉眼温柔了许多。刚好看到余非寒走过来,他语气一轻:“可惜没时间给你们办道侣大典,不然玄天剑宗一定很热闹。”
余非寒正巧听见这句,面上一红,瞬间心中起了无限波澜。
这两人在说什么?
岑岭和余非寒又交代了几句,然后离开。他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下要不要去问卜真。直到肩膀一痛,突然被人按在了枯树上。
余非寒低下眼眸,看着怀里人。
伸出手,指腹缓缓抚摸上眼前人的眉眼,最后停落在睫毛下的小小浅色痣。卜真将放在树上的手收回,改为搂住对方脖颈。
微微摩挲过眼下痣。
“第一次这么看你。”
卜真身上有药草香,在风中让人有片刻清醒。余非寒察觉到自己心跳如擂谷,被触碰过的地方滚烫至极。
“你还可以看很久。”话才出口,他便意识到不太对,继而皱了皱眉,“你在担心劫难之事?”
是了。
卜真在担心,而且很担心。
事实上,从他猜到之后,他便陷入了低落。在明白自己的到来酿成不可收拾结局之后,他几乎是一瞬又发现——
主线从人祸变成了天灾,虽然相差巨多,但两者都是对小世界造成巨大影响。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主线没变。那么原作的结局,是否又会以另一种形式,殊途同归?
季归云为云华子一剑穿胸,就此陨落。
云华子闭关,再无消息。
“非寒,人生常川有难,我从未担心过自己是否哪日会突然陨落。”卜真另一只手也落了下来,然后整个人依靠了上去,“可我现在却觉得自己不能死。”
为父母,为弟子,为一切他眷恋、又眷恋他的存在。
卜真将面庞贴到了余非寒脖间皮肤上,轻轻触碰,喃喃道:“我也从未在意过别人的生死。然方才我却发现自己牵挂太多。”
心跳逐渐平息,胸口却越来越炽热。余非寒突然抬起袖子,抓住那人交握的手。他将人推开一些,沉静如水的眸子注视着对方。
“我排第几?”
卜真一愣,牵起了微弱笑意。
“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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