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 辜风月暗道不好。立刻掐指演算，不过片刻他便想让侃山原地陨落。

    “这厮接二连三使用上古禁阵，竟是引得天地灵气动荡了！”

    抓住侃山之后, 本来他们只要把生魂超度, 恢复陈意和天地之间的联系，便可以继续渡劫。原计划照常进行, 只不过推迟几日。

    然而侃山这么一出, 小世界再度变动。宋心潭残留的灵气原先还能支撑百年，即便陈意失败，他们也还可以再苟。

    “还能撑几天？”卜真冷冷询问。

    辜风月一把掐上侃山脖子：“一日。”

    比当事人反应更快的，永远是吃瓜群众。

    “什么！”

    “一天！”

    “疯了吗？！”

    黑气团中传出这样那样的高呼，他们虽然不明白卜真几人对话，但化成人只能活一天的结论听懂了。

    天地漆黑, 遮住了众人眼帘, 心中本就惶恐。而侃山的言论带来了更大的恐慌, 一瞬在乱枫谷中蔓延开来。

    岑岭与谢柠亦是焦灼万分，先后问道：“立刻破了那阵可就赶上了？”

    “不行。生魂数量太多, 来不及。”

    超度生魂对修为与灵根有要求, 故而能做此事者, 十分稀少。在场众人中，能有十来人便不错了。而该死的侃山不知又吸食了多少生魂，若是依靠这些人, 下个月都别想完事。

    呵。

    狗果然还是侃山这厮狗。

    卜真突然就不急着弄死对方了，他要问个清楚。合着费这么大劲搞这么多戏, 究竟是为什么？他可不相信, 侃山仅仅是为了报那斗法之仇。

    “侃山啊, 我记得从前你这脸还是有几分能看的。如今挑的新皮, 倒是不太行啊。”

    这话可谓是一刀戳进侃山心尖子，要命了。他直起身子往上一挺，挣扎了起来，黑气狂冒：“要不是你，本君怎会沦落至此！”

    卜真挑眉，示意他很无辜。

    辜风月脚上一用力，把人又按了下去。侃山眯着眼继续跪，这回可没笑意了，只剩下满脸暴脾气。

    原因无他，只是想起了这些年的霉运。

    当年他与卜真斗法两败俱伤，醒来后便发现换了个世界。肉.身已毁，神魂重伤，还人生地不熟，要多惨有多惨。然而更惨的还在后面，因为很快侃山发现，他被困住了。

    准确来说，自穿书后他就一直陷入了浑浑噩噩。残留的神魂在燚山崖底盘桓，四周以地理环境为基，形成了一个天然阵法。他在阵法中被压制，完全无法醒来。

    若非化成百年限制，天地动荡产生巨变，他又怎能侥幸清醒！

    通过吸食路过修士的灵力，他的沉疴渐有起色。彼时燚山上空飘来劫云，他拼着一身伤又莫名渡了个劫。

    该死的渡完后修为半点没长不说，还落了新伤。原先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遭遇这一切。直到劫后几日，水云宗弟子带来了明川。

    借着更多水云宗弟子的精气血肉，他快速修复了神魂伤势，脑子总算完全清明了。也是这时，他从这老家伙口中得知了卜真与神禾宗的存在。

    每每回想起听闻那只鸟在这鸡不生蛋的不毛废土吃香喝辣，侃山都想自戳双耳。恨意似荒草无限蔓延，一日日填满心头。

    后来他听到关于频发的灾害、魔修困境等，一瞬福至心灵。从前在外闯荡时，他曾听过关于小世界渡劫之传闻，当即判断这书中世界即将渡劫！如此一来，自己会被困住也有了解释。

    他是意外来客，不似卜真是转折机缘。因而天道将其束缚，以防产生变动。至于为何自己又挣脱了，那只能说倒霉久了总要转运！

    “好不容易出来，你可真是一天都闲不下来。”卜真眯了眯眼，广阳府那些事果然都是他做的。

    闻言侃山也不恼了，他恢复了满脸笑意：“本君不过将计就计。”

    从明川和银华那得知卜真在寻找炎阳心，加上玄天剑宗那个渡劫期，他推断一定与渡劫丹有关。之后便是一番设计，旨在弄死卜真。

    思及此他又想起自己被耍，心里一怄。当日在广阳府，他一边要逃过辜风月耳目，一边还要操控吞天八荒阵，其间消耗千千万。搞到最后陪了夫人又折兵，简直气死！

    不过没关系，他马上都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卜真和辜风月费尽心思也要让陈意飞升，那他一定是化成渡劫的关键。

    桀桀桀——

    “你不是问本君有何后招？”

    “本君也不瞒，毕竟你听了一定不高兴。你不高兴，本君就高兴了。”

    对上卜真瞬间拧起的眉眼，侃山笑得更大声了。笑着笑着他就转向了一侧，然后冲着团团黑气忽然提高声音。

    “诸位，你们可知陈意渡劫失败，会有什么后果？”

    “本君告诉你们——陈意若是失败，你们所有人，都、要、死！”

    “你们……”

    侃山这话一出，卜真就知大事不妙。辜风月当即要去封他的嘴，以防说出更多要命的东西。然而为时已晚，关键词已说完。

    乱枫谷中围观渡劫的除了玄天剑宗，还有其他交好宗门的修士。他们大多修为深厚，反应更快。

    本就在惶恐不安，这会儿听到了更可怕的言论，也不顾上明不明白，他们便争先恐后问了起来。一众修士甚至都不关心侃山这货是谁，只想知道“都会死”究竟是什么。

    “道友住手，让他说下去！”

    “不错！让他说，我们要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玄天剑宗与神禾宗这边也是蒙了，不过比起其他修士的诘难，他们还是更相信卜真不会害自己。可面对层层询问，也不好当场说把人拉回去……

    岑岭与谢柠对视一眼，心中大石暗暗升起，两口气吊在那里。事实上他们也一直奇怪，小世界千万年都正常如斯，为何突然就有了百年之难的卜卦。

    “卜宗主，这——”岑岭缓缓开口。

    卜真心中一紧，忽然不知如何作答。就在此时，侃山又开始扬声乱搞了。

    “哈哈哈哈哈，你们眼巴巴地求着真相，可有些人就是不想告诉你们。”

    “你们以为自己每日勤修苦练，追求大道，终有一日会如那陈意般飞升么？年轻人，不会的。”

    他开始了颠来倒去的讲述，其间夹杂着种种漫不经心的讥笑。卜真站在夜色中，任凭冷风吹彻骨，听着侃山就这么将自己犹豫了许久的事，全数抖落。

    “卜真啊卜真，你总是高高在上，习惯作那救世主的姿态。可本君早就说你，根本就是自以为是！”

    “你们看看他，看看他——哈哈哈哈……”

    “他一声不吭，就这么悄悄地把你们所有人的命运，绑定在那个叫陈意的身上。他可曾问过你们？他可曾想过，失败了要如何？”

    侃山收起了笑，对周围逐渐喧嚣起的愤怒十分满意。他听到了，这些愚钝修士可正攒着力气骂小鸟呢。

    阴阴地看着卜真沉默站在那里，侃山觉得这几百年间从未如此痛快过。原先想着在这不毛之地弄死他，反正天高皇帝远也无人知晓。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辜风月竟然跟来了。

    既然弄不死，那便大家都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修士们惊讶于自己竟然活成了个笑话，亲历的一切风月不过书中几笔。他们的存在，从始至终都是虚妄。而这个虚妄世界，过不了几日竟然还要坍塌了？

    震惊、愤怒、无措、伤怀……无尽繁杂的情绪涌上来，反复酝酿，心中有太多太多想要问的。

    岑岭挥出一道灵力，将喧闹镇压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气，看向了卜真，缓缓问道：“他所言……可是真？”

    接收到来自宗主的灵压，余非寒甚至比辜风月更快，第一时间挡在了卜真身前。

    他执剑，长身而立，忽然袖子被人拽住。

    黑气被辜风月驱散，朦胧中走来一道身影。

    “快乐赴死，”卜真忽然扬起眉眼，扫遍全场，一字一句问道，“难道不好吗？”

    这声蕴含灵力，响彻乱枫谷每一处。陈意与辜风月也被一惊，将视线齐齐转向了身前之人。此时他们才发现，漫漫长夜不知何时流逝，天边传来淡金光束。

    卜真将视线停在某个修士，轻笑一声：“知道了真相，可开心？”

    视线换到另一位女修，他又是一声轻笑：“修炼百年不过梦一场，可痛苦？”

    然后收回视线，卜真迎向岑岭的目光，收敛了眉间笑意，满目冷然。对上这双冷静而又深沉的眼眸，岑岭忽然心中一顿。

    真相多数教人痛苦，有时不知也是一种幸。眼前人方才所说的快乐赴死，相较那侃山所谓真相，确实更好。

    “侃山，你问得很对。”

    “我也一直在想，若是失败，将如何面对化成诸位。”

    卜真淡淡开口，眼神却是在身前某处留恋。杜承露等人抓住了这缕目光，皆是看了过来。

    相处多年，他们如何不明白宗主，做下这个决定，期间有多少日夜辗转反侧。而这些时日宗主的来去匆匆，各种隐瞒，终于有了解释。

    “说实话，至今没想好。”

    “可即便如此，我依旧愿意背负沉重，道心受谴，甚至终身愧疚。”

    卜真闭了闭眼，心神有一瞬的晃动。后面的话他并没有说下去，然而在场所有人都明白。因为卜真已尽力，无论是关于真相，还是生存。

    况且他们都不是傻子，那辜风月是来自卜真家乡的亲人，还是大能。即便此时没办法，但总归能够带着他离开。

    卜真没有义务留在这里，更没有必要为这个选择，接受无限未知的追责。

    可他留下了，背负了，为此愧疚了。

    “宗主，没关系的！”

    “我们相信您做的选择！”

    “是啊，我们宗主是最棒的！虽说嘴上天天坑我们，可我们能有今日全靠您！”

    方阮、季知景等人扬起了手，宽大的袖子在日光中挥荡。陈千星与梁灯相对沉默，可此时也涨红了脸，疯狂点头。

    微微逆光，有些看不真切，可卜真依旧注意到了杜承露微红的眼眶。姜愁红站在一侧，亦向他投来坚毅眼神。

    隔壁的玄天剑宗天团也不甘示弱，纷纷扬言，给予了全部信任。与此同时，更多修士站了出来，支持卜真的决定。其间不少更是表达了谢意与敬意，为卜真善意的隐瞒，也为他善良的忐忑不安。

    余非寒牵起抓住自己袖子的手，侧脸染上细微笑意。他转过脸，初升的金色阳光沾在睫毛上，错落不匀。

    “真真，我早就说过。”他轻声道，“不要怕。”

    你曾在这个世界留下太多温柔，世界也将会以温柔待你。

    “骗子，骗子，卜真你这个骗子！”

    “啊！！！！！”

    侃山受不了了，他精心策划的这一切竟然失败！这样如何还能继续后面的计划？！

    他猛地一耸，半个身体支在那里，恶狠狠地大声道：“你满口仁义，大包大揽，说穿了不过就是想要——”

    “想要什么？”卜真冷冷打断，“你是想说，本座想凭机缘之身助化成小世界渡劫，待成功后被命为此方守界人，以获无数资源？”

    “你——”侃山一噎，他没想到，卜真居然什么都知道！

    “我什么。”卜真弯腰，忽然伸手捉住对方下巴，指尖用力，眼神凛冽如刀芒，“你说了本座这么多，怎么没把自己说说？吸食无辜修士精气血肉，设那残忍之阵。之后又夺舍本土修士，借真相挑拨离间。一桩桩、一件件，本座可有遗漏？”

    “什么？！”

    “等等，这个邪修到底做了多少恶！”

    “他竟然还是来自大世界的？简直辱没紫虚啊！”

    “在那里他混得也不好？”

    卜真抽回手，啧了一声：“本座猜——你所谓的后手，应当叫做‘偷梁换柱’。”

    一日之内，陈意是绝对无法飞升的。无论是卜真，还是小世界修士，大家都不可能任由事态发展。既如此，那便需要再找一个能勾连虚实之人。

    放眼全化成，能当这个机缘的人除了陈意，只剩下卜真和他。然而卜真区区元婴，距离渡劫期还有好几个大境界，可他就不一样了。

    通过吸□□气血肉，加上一些秘法，他已将银华这具躯体的修为拔上了渡劫后期。虽说距离飞升还差点，但百年内绝对能够渡劫。燃月内弹指一挥间便有百年。

    如何选择，一目了然。

    待他成了机缘之人，是这小世界唯一可依靠对象，届时卜真如何也要帮他渡劫。

    根据传闻，每个小世界渡劫成功，牵连其中的机缘之士都会被命为守界人。守界人管理一方小世界，修为猛升不说，其中好处更是无数。

    到时候等他成功飞升，不但能回紫虚，还能顺道气死卜真，又拥有一方小世界作为后花园。世上还有比这更美妙之事？

    “呔！怎么会有如此无耻之人！”

    “他大爷的，要被这种人拯救我宁可跟小世界共存亡！”

    “若是他成了守界人，化成还能有好日子过？”

    “这厮如意算盘啪啪响，我们竟然毫无办法。太无耻了，可恶！”

    “无耻如何，你们还不得求着我拯救世界？”侃山歪脸，笑嘻嘻地舔了舔嘴唇，“要不然我们就一起死好了，反正你们也等不到卜真修成渡劫期。”

    桀桀桀——

    “侃山，有没有人教过你？”

    “没文化，多读书。”

    卜真垂眸，静静地看他，手上缓缓出现了一排丹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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