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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彦雍和已故夫人江氏,平生只得了一儿一女,儿子便是国子学年轻有为的博士,何戟何儒林,女儿则是何府排行老九的姑子何澜堂,今年将将七岁,生在岁末,乃是一只不甚招人待见的“腊月羊”!

    洛阳城有句民谣说:“六月的羊守空房,腊月的羊闹嚷嚷”。

    何澜堂生得乖巧可爱,性子有些像她的生母江氏,黄发垂髫的年纪,本该怡然自乐,但不知是不是受了“腊月羊”传说的影响,精神总有些病怏怏的,对着她大哥倒还好,对着何府以外的生人,表情更加怯生生的。

    今日腊月二十五,是她的生辰,何老夫人早就吩咐阖府上下,要为九姑子办一场热闹点的喜宴。

    她乳母姓常,乃是江氏的陪房,进来何府也已十几年了。平时照看何澜堂犹如照看自己的眼珠子般精细,恨不能事事亲力亲为。

    今日因着何尚书也会回府,常氏早早便为何澜堂梳了个讨喜的元宝双丫髻,并在发髻上各戴了一朵漂亮的珍珠花钿。

    等到何彦雍换了常服进来,就看见她穿着一件淡粉色的柿蒂纹半袖短襦,罩着一条鹅黄色的挑线裙子,牵着她乳母的手站在廊下等他。

    “这么大的风,怎么不进去等呢?”何尚书皱着眉头责备道,何澜堂没有喝过几口母乳,身体本就柔弱。就这样穿着单薄的春衣,站在风口上,不知又受了多少寒气。

    常氏敛了敛眉,柔声道:“是!”说完便将右手里捏着的小手,递了过去。

    何尚书接过何澜堂,小姑子睁着黑葡萄般的眼睛看着他,小声地喊了声:“父亲!”

    稚子无辜,何尚书捏着她有些冰凉的小手掌,往厅堂里走去。一边走,常氏便在身后一边笑着道:“九姑子听说今晚郎君也会赴宴,便早早等在廊下,奴婢说什么都不愿离开,说是半个月未见郎君,心里思念得紧。”

    何尚书闻言停了下来,俯视着看了看还不到他腰上高的何澜堂,本想问问她的功课,她却畏缩地缩了一下细小的脖颈,然后回头看了看她们身后的乳母,何尚书便又不想开口了。

    何尚书看不见的地方,常氏有些尴尬地红了红脸。

    进了厅堂,其他人俱到齐了,规规矩矩地坐在席面上,何老夫人坐在正中的座位上,左首还空着一个位置,自然是留给当家家主的。

    何彦雍走到位置上坐下来,何老夫人朝何澜堂招了招手,她便松了父亲的手,有些害羞地小跑到自己祖母身边坐下。

    常氏便替了何老夫人身边大丫鬟的位置,伺候她与何澜堂用膳。

    今日何尚书嫡长女贺寿,又有何老夫人坐镇,何府五房亲眷并何尚书的三房姨太太,都到齐了,咋看下去,厅堂内一片其乐融融的繁荣景象。

    何尚书兄弟五人,除了庶出的二哥在益州戍边,由何二夫人代替庆贺外,剩余三人,何大郎何五郎皆是庶出,并未出仕,何三郎与何尚书是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弟,曹魏时曾做过司空属官,武帝创立新朝后,他便闲赋在家,平时只打理何府在外的产业。

    何彦雍无疑是整个何府和氏族的主心骨,连带着他的嫡子也被寄予厚望,不过何四郎已过而立之年,膝下却只有一嫡一庶两位小郎,和谁比都显得有些子嗣单薄。

    四兄弟难得聚首,有丫婢上来给他斟酒,甭管何尚书在朝中如何呼风唤雨说一不二,在何老夫人眼里,他就是自己的幺子,任何时候都心疼地紧。何老夫人看他被兄弟三人你一杯我一杯敬酒,不一会就满脸涨红,刚想开口,让丫婢少斟些,只见一双葱白秀手突然挡在了斟到一半的酒壶前,一声温柔悦耳的声音在众人耳畔响起:“郎君不胜酒力,少斟些!”

    原来竟是身边伺候澜堂喝汤的常氏,将劝酒的话说在了前面。何老夫人满意地笑笑,这丫头向来伶俐,往往自己还未开口,就已明白自己的意思。

    不过常氏话音刚落,姨娘席面上,何彦雍的三个姨娘都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个鄙夷的眼神,年纪居中的湘姨娘对着另外两人说道:“听听她那口气,明明是个下贱丫婢,却端的一副夫人的架势!”

    另两人中,年纪最小的余姨娘,出身洛阳城下置县郡一个长史府中,今年刚满二十岁,乃是一根“墙头草”,风往哪吹人往哪倒,湘姨娘话音刚落,她便马上巴结着附和道:“就是就是,她以为把自己拖成一个没人要的老姑娘,我们郎君就会收了她啦?!”

    年长的薛姨娘,是除了正室江氏外,唯一一个育有何尚书子嗣的妾室,她的年纪,整整比何尚书大了五岁,早过了事事争风吃醋的年纪。

    不过她虽然年老色衰,歇了与年轻姨娘斗艳的心思,却不代表她就能容忍任何人接近和向自家郎君谄媚,特别是外表温和内里心机深重的常氏。

    今日是何府阖府家宴的日子,各房主子都在,何老夫人尚未开口,她一个下人,有什么资格说话。

    薛姨娘虽未言语,眉尖却明显紧了紧。

    上座的何老夫人,虽然喜欢常氏的温柔可人,可是事关何尚书的房中事,她是从不插手的。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自何老太爷驾鹤西去,何老夫人自然凡事都听何尚书的。

    不过,自江氏生下何澜堂,便难产离世后,何尚书便很少踏足内院了。一年到头都在自己的外书房歇着,近身伺候的人,也是清一色的男子,说不担心,也是假的。

    是以,借着何澜堂过生辰的时机,何老夫人终于出声,说出了自己最忧虑的事。

    “衡山,母亲知道你一人在朝中撑得辛苦,下朝后,屋里又没有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

    何彦雍多饮了两杯酒,已是神思飞向天际了,仅存的一点意志,听着从母亲口中说出的这似曾相似的话语,不耐烦地摇了摇手!

    何老夫人叹了口气,却并不放弃:“母亲知道你厌烦母亲唠叨,可是江氏已故去七年了,你就算心里再觉得对不起她,也不至于为她守七年的孝吧!”

    何老夫人说着说着说到了气头上,“我不管你今日高不高兴,横竖,今年你必须续弦,就算你不着急,母亲还想在有生之年多抱几个孙子呢!”

    底下用膳的人,原本小声说笑的,都全部停了下来,这样的话题,要何尚书续弦的话题,几乎每隔上一段时间,就要在何府的餐案上上演一次,每次都以何老夫人的失败退让告终,因为每次何尚书都有充分的理由拒绝她。

    最近的一次,何尚书用的是“陛下龙体欠安,不宜嫁娶”,可是如今就连武帝自己都要重启选秀了,他好像没有理由能拒绝了。

    何老夫人又接着念叨:“我知道你心性高,等闲女子入不了你的眼,你若实在不想续弦也行!”

    何尚书听完有些狐疑地看了看她,果然下一刻何老夫人又接着道:“今年薛姨娘已满三十又五,不适宜伺候了,三位姨娘孔雀了一位,你选个年轻姨娘补上来!”

    何尚书不由有些好笑,“母亲,您以为抬姨娘是在选笔墨么?”

    一旁的何三郎是何老夫人的亲骨肉,亦是何尚书的孪生哥哥,说什么都不为过,他见二人争执不下,笑着出来打圆场道:“母亲,您便少管些郎君的房中事吧!”

    转脸又对何尚书道:“您自己房中的事,还请自己上心些,毕竟您是何家家主,有着替何氏开枝散叶的责任,母亲说您,也是为了您好!”

    说完,他又对何大郎和何五郎使了个眼神,他二人也马上附和道:“虽然有儒林继承家主之位,但您膝下的子嗣确是少了些!”

    何五郎脑子单纯些,更加脱口道:“四哥若不想续弦,多抬几个年轻姨娘便是,每个姨娘房中住上一晚,保准四哥乐不思蜀!”

    何彦雍听了他的胡言乱语,原本还十分温和的脸立刻往下沉了沉,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将掌心里的通透玉杯重重掷在案上,只听“啪”的一声,玉杯立时碎作几块无用的绿瓦。

    “放肆!”何彦雍道,他身居高位,浸淫官场十数载,早已练就了一番威而不怒的气势,只凭简单两字,就将所有人震住了!

    三兄弟都知道,何彦雍不发火的时候,脾气是极好的,可是一旦发怒,便一发不可收拾,是以谁都不敢拂了他的逆鳞。

    唯有一直未出声的何二夫人,自从江氏走后,一直帮着何老夫人打理何府后院,何彦雍念二嫂操持尽心,又含辛茹苦教养二哥的一双儿女,勉强能听她劝上两句。

    何二夫人笑吟吟道:“好了好了,一家亲的兄弟,都少说两句吧!”她望了眼老夫人身边,早已被郎君一声冷喝,吓得脸色有些苍白的何澜堂,有些责备地对着何尚书道:“瞧瞧九姑子都被郎君吓得不敢说话了!”

    做了父母的人就是如此,世人万句都抵不上孩子一句,何彦雍刚才还有些烦躁,此刻看着浑身颤抖的何澜堂,便是什么烦躁也没有了,还用自己的筷子,夹了块腌鹅腿放到她面前的碗里,换了个口气柔声道:“小九乖,快吃吧!”

    何澜堂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碗里香韧的腌鹅腿,却并不下口,而是抬头看了看常氏,仿佛要等她应允似的。

    常氏笑了笑道:“郎君不知,九姑子前日刚换了牙,这腌鹅腿···”

    她话未说完,何老夫人终于找到了借题发挥的理由:“你看看!作孽哟!你院里没个掌事的妇人,竟是连教导小九的人都没有!”

    “哎!”何老夫人重重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的事我如今也做不了主了···既然这样,母亲也不逼你,我看为着小九,你不如就将欣兰抬作四姨娘吧!”

    薛姨娘一听,惊地手中的银筷都掉了下来,欣兰,便是常氏的名了,常欣兰,到底打通了老夫人的心脉!

    因着四下无人敢说话,是以这声银筷落地的声音显得十分清脆,以至于何老夫人一眼就望见了,是薛姨娘发出的异动。对着自己儿子,何老夫人可以委屈求全,对着连半个主子都算不上的姨娘,何老夫人可没必要怜香惜玉了。

    因此,一句冷声责问随之而来,“怎么,就连薛姨娘,也对我的安排有意见吗?”

    薛姨娘被何府后院说一不二的老夫人点名出来责问,众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吓得薛姨娘赶忙起身行礼道:“奴婢不敢!”

    “不敢?”何老夫人冷哼一声,颇有些指桑骂槐的味道:“我看你们一个个都认为我是老糊涂了,胆大得很,肆意得很,就连一个小小的姨娘,也敢反驳我的意思!”

    薛姨娘赶忙跪了下来,诚惶诚恐道:“奴婢不敢忤逆老夫人的意思,今次是奴婢犯了错,还请老夫人责罚!”

    何彦雍看着眼前这似曾相似的场景,头上的神经,莫名地紧了紧,摇了摇头道:“罢了罢了,母亲既然执意要我抬欣兰,便按着母亲的意思,选个日子吧!”

    何老夫人终于满意地点点头,下巴抬了抬,算是叫薛姨娘起身,原谅了她。

    而一旁的常氏,几乎是同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何老夫人三叩九拜,拜谢她的大恩大德。

    常氏笑容满面,还想转身对着何尚书福礼,却被一片扬起的袖角重重打在了脸上,刚刚还十分和善的何尚书,竟是广袖一甩,膳也未用,便生气离去!

    常氏不由得失落地瘫坐在自己小腿上,尴尬不已。

    等在厅堂外的路严,老夫人赏的一口喜酒还未进口,就看见自家郎君拂袖出来,脸色比当下的夜色还要浓,不过何四郎在生气的时候从来不喜欢人多嘴,路严深知他的秉性,一言不发的跟了上去。

    ------题外话------

    一句话预告,好肉总是被人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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