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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坊位于城西, 在太学、国子监附近。教坊的伎艺人, 偶尔也会去瓦肆做表演。赵启谟很少会去教坊及瓦肆,他的友人吴伯靖则不同, 此人放浪不羁, 近来沉迷教坊的柳息娘, 即是去教坊,也去瓦肆, 说是荒谬, 又堪称痴情。

    吴伯靖是左卫将军吴清砚之子,他爹是位性情温吞, 近乎迂腐的儒生, 当年走了狗屎运娶了他娘——宁德公主。宁德公主貌美强干, 家里大小事都由宁德公主说了算,连老吴管教儿女也得经她许可,由此吴清砚干脆啥也不管。

    赵吴两家都在城东,赵启谟自幼便认识吴伯靖。

    今日国子监休假, 吴伯靖邀上赵启谟、大学士之子秦仲平、林詹事之孙林更, 还有少府之子周锦, 一起到谪仙正店饮酒。

    五人年纪相仿,与赵启谟同在国子监的只有秦仲平。因为他们年轻,还未登仕途,所以还能聚在一起,而再两三年,众人四散, 大概真得就天涯海角了。

    在谪仙正店喝酒至午后,林更和周锦因有事,先行离去,吴伯靖邀请赵启谟和秦仲平到吴赵看株珊瑚,说是从廉州商人手中购得,红艳欲滴,足有一个三岁小孩儿高。

    珊瑚不同它物,它是汪洋深底处的奇珍,采摘、运输它得耗费大量人力财力,何况深海里危机四伏,往往是以人命易宝物。

    吴家奇珍异宝多,吴伯靖又是位纨绔,不好掖着藏着,再贵重之物,都会展示给友人观赏。

    “我听闻拾蚌採珠已是极其危险之事,却不知这般大的珊瑚,如何从深海中取出。”

    秦仲平看得啧啧称奇。

    “滨海自有水性极佳的蛮民,听闻自出生就在船上,到死也不上岸。珍珠也好,珊瑚也罢,皆由他们採供。”

    吴伯靖见多识广,他足迹未出京城,却能把四方的奇人奇物说上许多。要是他把这份博闻强识用在读书上,说不定早有了功名。吴伯靖比赵启谟大一岁,幼时和赵启谟一样,以早慧闻名。

    “是蜑人,生活于东南水域。”

    赵启谟往年在刺桐,也曾见过。

    起先听说珊瑚来自廉州,赵启谟陷入沉思,李果离开广州,去的便是廉州,那是一年前的事。

    一年前,赵启谟回京,他刚走,李果便遭人陷害入狱,并被逐出珠铺。后来更是前往堪称南蛮之地的廉州谋生。

    李果是几时离开廉州?因何离开?赵启谟一无所知。

    胡瑾的通信,停止于今年夏日。听兄长赵启世说,因追捕海寇,胡瑾受伤卧病。赵启谟想,大概是把手伤了,而且伤得不轻。

    在吴宅闲谈,不觉夜幕降临,秦仲平和赵启谟起身话别。两人出堂,正见一抹翠绿色的身影,轻盈地朝花廊跑去。赵启谟认出他是吴英英的丫鬟,唤作萍姐。

    吴英英是吴伯靖的妹妹,年十五。她极小的时候,曾跟兄长这些朋友玩戏过。年纪稍大些,便不再轻易见人。

    吴伯靖摇了摇头,他知道这丫鬟适才肯定是在堂外偷听,而自己的妹妹就在花廊里。

    自家妹子,自己了解,她看不上秦仲平,秦仲平虽然温文儒雅,一表人才,但远不如赵启谟英俊挺拔,器宇不凡。

    吴伯靖自诩富贵荣华,才貌双全,可有时他也不得不服,赵启谟不声不响,就受人青睐的本事。

    亲自将两位友人送出门,吴伯靖半道上还得担心英英偷窥的身影,不慎被友人瞧见。芳心暗许赵启谟是好事,然而老赵家喜欢循规蹈矩的女子。

    赵启谟出吴宅,和秦仲平相辞。马夫和阿鲤等候在宅外,赵启谟骑马归家,此时雪花飞舞,飘洒了一身。赵启谟想起昨夜离开国子监,走在木桥上,见到了李果。

    李果提着灯,在前方踽踽独行,他缩倦身子,冷得哆嗦。听到身后的马蹄声,连忙避道在柳树下。

    赵启谟想他应该知道是我,却避开了。

    这一年,李果改变很多,他变得礼貌周到、小心翼翼。

    知道李果在京城,这让赵启谟感到高兴,也仅限于高兴,他不会表露。

    回到宅中,女侍帮赵启谟脱下风袍,看女侍抖动风袍,雪花落地。赵启谟随即把阿鲤喊到房中,他取出五两银,用手帕包起,托阿鲤送去四方馆。

    他隐隐觉得李果前往京城,在太学外的瓠羹店当伙计,恐怕是为了见他,而并非巧合。

    第一次相逢,惊诧而匆促;第二次,赵启谟亲自到瓠羹店核实,而后等候于柳岸。

    这些本是他该做的,这人是位故友,几句寒暄,不出常理。再多的,他也不该去做。

    寒冬,馈赠五两银让他添冬衣买炭御寒,同样也是人之常情。

    遣走阿鲤,却不想待阿鲤返回,送回了三两银及一件紫袍。

    看到这件完好如初的紫袍,赵启谟沉寂了很久,很久。

    他觉得似乎被人照着胸口猛锤一拳,起先有些慌,继而是疼,而后是稍纵即逝的窒息感,最终归于冷漠。

    赵启谟将外袍脱去,套上紫袍,一年而已,这身紫袍袖子和衣摆稍微有些短,原先穿着,袍身曳地,袖子宽长。

    还能穿,只是似乎错过了穿它的最佳时机。

    赵启谟脱下紫袍,将它随手挂在衣架。

    他解衣脱鞋,卧在床上,睁眼至深夜,也没能睡下。索性起身,打开衣箱翻找,寻找许久,找到一条五彩绳。

    已经褪色的五彩绳,拴着一个小小的花钱。赵启谟坐在镜台前,拉五彩绳去缠手腕,却是再缠不上,明显断短了一截。曾经它真切的戴在赵启谟手腕上,那是赵启谟还是个十一岁的男孩。

    灰白色绳子,短小的长度,甚至生了铜绿的花钱,无不是在提醒时光的流失,诉说着它是件旧物。

    赵启谟不想将它还给李果,他未必那么重视它,也明白将人寄托于物,太虚幻缥缈,但是此时,这似乎是他仅有的物品般珍贵。

    休假一日,清早赵启谟返回国子监,路过瓠羹店,不禁多看两眼,正见李果在清扫被砸毁的木窗,他身边有位儒生打扮的男子,正帮忙劈削木窗残料。仔细一看,竟然是袁六子。

    “南橘,我看这料子好,烧火旺。”

    袁六子噼噼啪啪削下木料,正亲切地和李果交谈。

    “袁郎,这是柚木,还有用处。”

    李果的声音清亮,悦耳得听起来,竟觉得柔软。

    “哈哈,即是柚木,那便就不烧。”

    袁六子笑声爽朗、豪迈。

    赵启谟想袁六子出生自武官家庭,行为举止难免有些荒诞,却也是个鲜活有趣的人。

    清早前往太学、国子监的监生和仆人众多,李果又专注于打扫,并未抬头,自然也没发现赵启谟。

    他们两次三番的见面,都在夜晚,双方都看得不真切。

    赵启谟到今日、此时,也才仔细看清李果的样貌,一身粗布衣服,干干净净,白皙的脸庞,眉眼温雅秀美。若是换身得体的袍子,再把头发齐整梳起,戴上发冠,说他是太学里的学生,也有人相信。

    这一年,他变化不多,长高了些。

    午时,赵启谟让阿鲤去买份瓠羹,阿鲤是位很好的仆人,听话好差遣,而且从来不去质问。

    赵启谟以往不爱吃瓠羹,觉得太油腻,他喜欢清淡些的食物。但只要阿鲤将瓠羹买来,他还是会慢慢吃下。

    今日阿鲤端瓠羹回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碗瓠羹还冒着热气。

    “二郎,我知道他们早上为何窗户破了,就是街头那家瓠羹店干的。”

    “不过就砸坏一个窗户,也不好报官。”

    “心眼真坏,这么冷的天,没窗户店里都快更冰窖了。”

    阿鲤本质是位话唠,赵启谟也只是静静听着。

    “也不知为何,今日在店中没见着李工。”

    阿鲤其实心里知道,二郎让他去买瓠羹是为了什么,所以他尽职的禀报所见。

    赵启谟听着,没有说什么。

    直到第二日,阿鲤再次去买瓠羹,回来告诉赵启谟,李果辞工走了。

    “可知道去了哪里?”

    “店掌柜说不知道,袁郎似乎知道些什么,但问他也不说。”

    “二郎,我听店掌柜说,是午时走的。”

    阿鲤小声说着,心里怕被责怪。昨日午时,没看到李果,其实那时,他就已辞工走了。

    赵启谟仍是没说什么,阿鲤私下想着,今夜可能又要差遣自己去四方馆了。

    然而天这么冷,饶是勤快的阿鲤,也不大想寒夜外出。

    国子监的监生,平日要住宿在斋房,有些监生离家近,时常外出,只要不至于太频繁,也不会受罚。

    赵启谟几次三番的回家,阿鲤担心是要被罚的,然而赵启谟似乎也不怎么在意。

    黄昏,赵启谟骑马,静静路过瓠羹店,途中还停下马,似乎想进店,却又策马离去。

    这夜,阿鲤没被差遣去四方馆,他难免有些窃喜,并且自责。往时在广州,李果待他不差。

    夜深,阿鲤已经卧床,昏昏欲睡时,听到屋外赵启谟差遣马夫的声音。

    “将马备好。”

    “二郎,可是有什么急事?”

    阿鲤听到赵启谟和马夫的对话,少顷,又听到马匹嘶叫的声音,一阵马蹄声远去,屋外又归于平静。

    阿鲤钻出被窝,穿好衣服,追出,哪还有赵启谟的身影。这寒冬深夜,突然骑马外出,也将宅中的赵夫人惊醒。

    “他这是上哪去,快去追回来。”

    赵夫人很着急,催促仆人追赶。她目光移到阿鲤身上,阿鲤急忙上前,唯唯诺诺说:“夫人,我刚听到马叫声赶出来,就不见公子了。”

    阿鲤对赵启谟倒是忠诚,他没说出他的猜测:二郎,估计是往四方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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