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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早, 李果刚过桥就听到前方争执的声音, 隐约觉得是在瓠羹店前。李果急匆匆赶往,正见老刘怒吼下, 挥动火筴撵赶一位二十多岁的男子, 而老妪又挡在那男子身前, 用力在劝解。不想那男子一点也不领情,把老妪推开, 挺着胸膛大声囔囔:“往这打往这打!”老刘气得七窍生烟, 真要打他,老妪又来拦护, 老刘声声怒骂着:孽子。

    争执的声响很大, 店前早聚集五六邻人, 有人来劝老刘,有人帮拉老刘儿子,让他赶紧走,别把爹气死了。

    “走就走, 我还不想来呢!别推我!”

    老刘那儿子看着死不悔改, 在众人拉扯下, 骂骂咧咧离去。

    想来这家子往常也在这里争执过,众人对这样的情景并不惊诧,见把小刘撵走后,便都默默散开。毕竟这是别人家事,何况还是家丑。

    李果进店,老刘默然去灶旁烧水, 老妪坐在角落,背对着身子抹泪。李果今日本打算过来辞工,见他们老夫妻实在可怜,也不好开口。

    老妪话语很少,瘦小的身影忙这忙那,起先,李果以为他们老夫妻是闲不住,才没在家享清福,后来才知道他们有个忤逆的小儿子,不务正业,又好赌。

    这一天,老刘不吭不响,一张老脸皱成一团,他为儿子的事烦心,一锅羊肉还差点炖焦了。李果要在灶边忙碌,还要招揽顾客,尽心将生意维持下去。

    午后,李果收拾好碗筷,见老刘和老妪大半天都没对上一句话,老刘显然还在埋怨婆娘。以往老刘曾跟李果说,他三个孩子,前面两个都是女儿,隔了好几年,才生出一个儿子。儿子自小缺管教,越大越不像话,可他每每要管教,婆娘就拦阻,都教这婆娘给宠坏了。

    “老婆婆,你歇会,瓠子够用。”

    李果将削好皮的瓠子收起,放在案板上,又过来搀扶老妪。

    “好孩子,今日忙坏你了。”

    老妪低声说着,她执着李果的手,那手粗糙,布满皱纹。

    老刘起身,看了眼老妪,说:“我出去走走。”便就出门去,店里只剩李果和老妪。

    李果这才问老妪,清早是怎么回事,老妪边哭边说小儿子过来借钱,父子俩起口角,差点打起来。

    大概是赌博输了钱?李果想。不过这个儿子如此不孝,也不怕被一纸诉状告到官府,可见老刘夫妇还是不忍心。

    黄昏,老刘回来,身上带着酒味,想来是去喝了几盏酒。没喝醉,反倒像似打起了精神,在灶旁忙碌。

    送走一大波食客,店里只剩一位顾客,正慢悠悠地捞面吃,一脸笑意,不是别人,正是袁六子。

    李果发现这人每天午后或者黄昏,都会出现在瓠羹店。

    “要说这瓠羹,真是人间美味。想到哪日我被逐出太学,岂不是就吃不上,不免令人伤心。”

    袁六子捞起最后一根面条,突然发出叹息。

    “六子,该不是又被学官罚了?”

    老刘将灶中的柴抽出两根,把火势减弱。

    “不只罚呢,年底这关考试没过,说不准还要打咧。”

    袁六子托着腮帮子,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他家代代都是武夫,难得生出一个能读书的后人,不想到了这网罗天下人才的京城,却被同窗们毫不留情地比成学渣。

    李果静静听着,想还好,没听从爹的话,去求学,否则他这种半句诗词也吟不出的人,在书院里得多遭罪。

    “店家,来份瓠羹。”

    一个少年站在柜台外,递来一只剔漆大碗,清脆叫着。

    “来了。”

    李果抬头,见是阿鲤,和阿鲤微笑点头。

    “李工,你怎么到食店当伙计啦。”

    阿鲤见到李果很高兴,此时身边又没有赵启谟,他开口就把心中的疑惑说出。

    李果正思虑要怎么回复,就听到袁六子说:

    “阿鲤,你家郎君不是不吃瓠羹吗?”

    不想,他们竟然认识。

    “见过袁六郎。”阿鲤躬身行礼。

    老刘迅速弄好一份瓠羹,李果端起,递给阿鲤。阿鲤接过,匆匆便离去,怕羹在路上凉了。

    待阿鲤离开,袁六子果然问起李果:“我看你和这位赵二郎的仆人是旧相识啊。”

    袁六子显得颇为惊讶,他知道李果来京城不过几天。

    “往时,在广州曾有幸认识阿鲤。”

    李果回得平静。

    “这是去年秋时,赵子希去了趟广州。说来,去年,我们还是同窗呢。”

    袁六子偏了偏头,思忆着。子希是赵启谟的字。

    “人比人真是没法比,我还他大两岁。在太学里,他却是位职事(学霸太学生会担任学官),教我们《春秋》。啧啧,不是一般人物,明春肯定高中。”

    袁六子这话语里有羡慕也有称赞。

    李果想那是,他毕竟是赵启谟啊。

    只是好生羡慕袁六子,能看到年少的赵启谟充当学官,教学时的模样。

    还好袁六子陷入思忆中,他要是盘问起李果具体如何认识阿鲤,且他一个刺桐人,在广州靠什么谋生,那李果就要为难了。

    冬日,天黑得早,外头飘着雪。送走袁六子,就将店铺关闭。李果要走时,老刘叫他提盏灯回去。

    “冬日酷寒,记得提灯,掉河里去可就成冰人了。”

    “谢掌柜。”

    李果提上灯,朝木桥走去。夜风呼啸,冰冷的雪花落在脸庞。李果冷得哆嗦,他身上有件风袍,衣服穿得也不少,可还是怕冷。

    咬着牙关,哆哆嗦嗦朝前方迈开步伐,这滴水成冰的夜晚,对刚从暖和和食店出来的李果,真是种折磨。

    好在住所离得不远,出了木桥,拐进条小巷,便是街心地带,李果住的四方馆在里头。

    刚离开木桥,站在路口,李果听到身后哒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李果避让到柳树下,他背对桥面,没有回头。

    待马蹄声远去,李果才继续前行。

    回到热闹的街心,李果走进四方馆,登上二楼。

    他让馆舍里的仆人送来火盆,挨着火盆烤火,雪花在他肩上融化,冰冷一片。

    四方馆普普通通,算不得好,李果身上携带着大笔交子,他完全能入住京城最好的酒店——谪仙正店。

    然而,他过惯穷日子,不舍得挥霍。

    待身子暖和,李果梳洗一番,登床裹被。他枕旁放着折叠整齐的紫袍,这衣物非常贵重,李果想,还是要还给启谟。

    不管他五彩绳是否还在,不用他拿来交换。当初也是一厢情愿,胆大妄为,竟跟他索要紫袍。

    孩童时,两家有堵桓墙,李果腿脚麻利,轻松翻越。那时小,以为两人都是孩子,还相互打过架,能有什么不同。现而今回想,也是天真浪漫。

    隔日清早,李果去瓠羹店,见到店里只有老刘,不见老妪,反倒有位六七岁的男孩,在帮着削瓠子。一问才知道老妪病了,男孩是孙子。李果终究还是没开口说要辞工,想着再等一天。

    今日,天冷得人几乎要掉耳朵,李果以往不只没见过雪,也未曾遇到过这般严寒的天气。

    午后,李果凑在灶边烤火,和老刘闲谈。老刘说这还算不得冷,要到隆冬,泼盆水出去,还未落地呢,就成冰凌子。喝个气呢,眉毛就结冰,听得李果目瞪口呆。

    接待过黄昏一波食客,老刘便把店关了,牵着孙儿回家。此时天还未彻底暗下,隐隐看得见路,李果提灯走在木桥上,这次身后没再传来马蹄声。

    回到馆舍,李果烤火,吃着一碗甜团子,就听馆舍的仆人在叩门,唤他:“客官,有人找。”

    李果开门,见到站在门外的阿鲤。

    阿鲤风帽风袍,穿得严实,落着一身的雪花。

    “阿鲤,快进来。”

    李果虽然吃惊,却还是热情招待他。

    阿鲤在火盆旁搓手,将房间打量。

    “李工,今日来无其他事,是二郎让我送五两银子给你,让你添衣买炭。”

    阿鲤说着,便从怀里取出一包银子,递给李果。

    火盆的炭火烧得通红,也映红李果的脸庞,阿鲤看到李果眉眼的忧伤。李果迟迟没有伸出手去接,他心中五味杂陈。

    他无法知晓赵启谟心中是如何想,当日在柳岸相别,他分明是如此冷漠。这番却又是为何,突然赠送他银两。

    “无需,我不缺衣炭。”

    李果起身谢绝,他背对阿鲤,目光正好落在床头那件紫袍上。明日,他便会离开离开瓠羹店,往后应该也见不着赵启谟,正好,阿鲤今日过来,托付他。

    “阿鲤,这身紫袍,本是启……舍人之物,还劳你带回去。”

    李果从床上拿起紫袍,递给阿鲤。

    “这是”

    阿鲤吃惊,打量手中的衣物。也难怪他吃惊,这身紫袍,怎么又在李果手上呢?难怪自二郎离开广州后,便不曾见他穿过。

    “你拿给舍人,他便知晓。”

    李果幽幽说着。他对于赵启谟,仍心存感激之情,往昔的情谊自不必说,就是前来京城,启谟也专程在柳岸相候,还是肯见他一面。虽然这一面,两人站在一起,却仿佛天地般的疏远。

    “李工,二郎叮嘱我,务必将银两交你手上。”

    阿鲤一手抱着紫袍,一手拿着银子,伸向李果,眼里带着请求。

    李果接过银子,打开包裹银子的手帕,从中取出二两。

    “赵舍人有心,我不好拂他心意。我取二两,还劳阿鲤代我传达谢意。”

    李果将剩余的银子还给阿鲤,阿鲤虽然困扰,可也无可奈何。

    想来还他紫袍,还拒绝他的银子,仿佛是在责备,然而李果并不埋怨赵启谟,也不忍心让他难堪。

    紫袍归回,收取二两银。李果想,也算帮自己与他,相互了却一桩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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