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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公宅的夜晚静谧, 李果卧在曾经赵启谟的寝室, 启谟睡过的木床上休息。虽然静公宅一直闲置,但也有位看院的仆人, 负责修葺房子, 照顾花草。

    衙坊的房子价格昂贵, 就是出租,一年也能收不小一笔钱。李果不会出售, 也不舍得租人。回来刺桐, 在静公宅住几天,便有种心满意足之感, 这宅院里有太多回忆, 记录着他和赵启谟的往昔。

    清早, 李果起床,到院子里看花草。他发现院中的花卉少了几株,将看院的仆人唤来询问,才知道今年秋时有场台风, 折断老梨树一根粗壮的树枝, 压死下方一片花草。

    看着仿佛秃了一块的地方, 李果打算去买花。

    李果带上阿小,一起前往城郊,到虬髯大汉和书生的家买花。

    冬日,城郊草木仍是葱翠,鸟语花香,刺桐气候温暖, 四季宜人,因而也有温陵的别称。

    大汉和书生的破旧木屋,毫不起眼的立在山坡上,仿佛已和四周的草木融为一体。

    李果冒然登门,站在篱笆围成的院子外喊叫:“有人吗?”

    院子中开垦的小菜圃长满翠绿的蔬菜,为防鸡鸭进入啄食,还用渔网将菜圃围起。院子里有位三四岁样子的女孩,正在洒糟糠喂鸡鸭。

    往时没见过这女孩,女孩头上歪歪斜斜扎了一个辫子,身上衣服干净整洁。

    “小孩,卖花汉在吗?”

    李果蹲下身询问女孩,他言语温和。女孩抬头打量他,露出警惕的神情。女孩样貌端正,不言不语,但是一双漂亮的眼睛仿佛能说话般。

    “找楚蛮子吗?”

    大概是听到院中说话的声音,书生从屋内走出。书生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衫,手里拿着书,他样貌清瘦,气色不错。

    “是李家员外,可是要买花?”

    书生认得李果,他这人性格孤傲,虽然心里感激李果曾经的帮助,话语也是不冷不热。

    “正是。”

    李果眺望花棚,花棚门关着,也不知道卖花大汉是否在里边。

    “他去山中采兰,十天半个月回不来,李员外需要什么花卉,我领你去看看。”

    私下里虬髯大汉的卖花生意,便也是书生的生意,他们在集市摆摊会分开,免得惹人闲话,对于找到家中的李果并不怎么遮掩。

    “那多谢顾先生。”

    李果跟上顾书沐,朝花棚走去。

    顾书沐背对李果开花棚的锁,李果想着院子里这女孩儿是怎么回事,好奇问道:“上回来没见有个女孩,这小孩子是?”你们两个谁的女儿吗?

    “路上捡的。”

    顾书沐说得嫌弃。

    额,路上捡的?李果没再往下问。

    有些穷困、凶恶人家,生女往往溺死,或者遗弃,所以就是在路上捡的,也极有可能。

    “又不是阿猫阿狗,居然给捡个孩子回来。”

    顾书沐小声嘀咕着,听得出他很不满。

    李果想,他们两人是那种关系,养个孩子,确实不容易。两个大男人,也不知道要怎么去抚养一个女孩子,单是针线活就教不来。

    花棚里的花卉众多,养育得很好,深冬开的兰花,茶花,姹紫嫣红,芬芳扑鼻。

    李果一口气选上一二十种花卉,幸好阿小挑了竹筐过来,否则可怎么带回去。

    顾书沐对每样花草的名称、花期及价钱都了如指掌,虽然从态度上看不出他是爱花之人。

    李果付好钱,阿小挑起担子,两人准备离去。李果想着这一栋小屋,一双人,过着清贫生活,却不知道他们在前来这异乡前,都是怎样的身份。李果回头想多看一眼院子,正见那女孩朝顾书沐走去,跟顾书沐说着什么,然后这位冷面书生坐在竹椅上,笨手笨脚帮小女孩绑起头发。

    想来,女孩那歪歪斜斜的发髻,便是他绑的。

    花草带回静公宅,李果亲手种下,他想着,会否有那么一天,他和赵启谟能在一个宅院里厮守终身,就像书生和卖花大汉那样。

    赵启谟赴任时,身边带了阿鲤,以及瑟瑟。带阿鲤是赵启谟的意思,而带瑟瑟则是赵夫人的主张。赵夫人想身边总该有个女子照顾赵启谟起居,既然因为就职日期逼近,来不及成亲,那身边带个侍女也好啊,还能添个一男半女。

    抵达洪州后,赵启谟一门心思全扑在职务上,无论早晚都在官廨里处理事务,有时,夜晚干脆在官廨过夜。瑟瑟自然知道赵启谟对她没那方面的需求,赵启谟待女子温和,即使是瑟瑟,也从不曾有句责备或冷语。但也就是因此,瑟瑟乐意留在赵启谟身旁,哪怕是服侍他一辈子,她也甘之如始。

    来洪州两月,洪州的大小官员,赵启谟都打过照面,洪州蒋知州是位老头子,此人在地方上任职多年,从九品小官一步步往上爬,是位老官僚,老油条。蒋知州对于这位京城派来监州的十九岁小青年,压根没放眼里,明着殷勤暗地里排挤,想毕竟是刚任职的官员,经验欠缺,能有什么能耐。可惜蒋知州这套伎俩没两天就被赵启谟看破,赵启谟知道这人地方势力大,还有后台,也不明着来。起先假装怕事忍让,让这人以为赵启谟好欺负,直到蒋知州遇着急事,需要向下级发布命令时,赵启谟这才卡他的公文,不给予签署。知州的命令需要通判一同签署,同理通判的命令也需知州签署,双方互为牵制。然而身为通判,可是皇帝直接委派的官员,惹急了,直接报告皇帝。当然一旦形成你整我,我整你的恶性循环,就相当麻烦了。

    蒋知州心里有火啊,他虽然专横,不讲理,可他这是重要的公文,关涉到民生。

    老头子脾气不好,直接当同僚面将赵启谟一顿指责,什么不顾百姓死活,延误民生,罪不可赦。赵启谟冷冷说:“即是要粮运,何不等秋粮熟,州仓空乏,空劳民力而已。”话语说完,便将记录州仓粮食的一沓本子甩在案上。“我今日,不是以一个晚辈和你争执州事,在这官廨里,我便是一位通判,州中事务无论大小,我皆会过问,这便是我的职责。”赵启谟大义凛然,慷慨陈词

    因赵启谟说得有理有据,被突然打脸的蒋老头只得忍了。

    知道赵启谟这位探花郎实在不好惹,自此之后,州中事务蒋知州都会和赵启谟商议。蒋老头是个能吏,做事风风火火,粗暴急躁,赵启谟缜密、内敛,倒也是互补。

    自此赵启谟得以施展才干,他博学强记,能力过人,州中大小事,无不在他脑中,任你是狱讼听断、赋役、户口、水利,他也样样精通,把蒋老头治得服服帖帖。蒋老头不再当赵启谟是位小后生,赵启谟待蒋老头也不再玩阴的,和睦相处,共同处理州事。

    搞定蒋老头,在下属面前树立威望,赵启谟这通判当得风生水起。

    日子过得飞快,不觉已是第二年夏时。

    一日赵启谟和同僚喝酒,同僚见他身边无妻子,问他婚配没,赵启谟说已有定聘之人。许多官员外任不带家眷,所以同僚也不当一回事。

    外官赴任道途艰苦,外官不如京官舒坦,可外官俸禄高啊。

    喝得小醉归宅,瑟瑟过来服侍,跟赵启谟说有位刺桐商人求见,恭候多时。瑟瑟本来在帮赵启谟更换衣服,赵启谟连忙起身,外袍领口的扣子都没扣好,便急匆匆去会见。

    来人却不是李果,而是一位姓戴的瓷商,看着还有几分眼熟。

    “我是阿七,见过赵官人。”

    阿七起身行礼,十分恭敬。

    “坐。”

    赵启谟示意坐下,在阿七自我介绍后,赵启谟立马想起他是谁。

    “正好要往景德镇购运瓷,路过洪州,受友人南橘所托,送信一封给官人。”

    阿七不说闲话,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上。赵启谟接下,拿在手上,并不急于打开。

    “南橘回京了吗?”

    “说是不过去了,南橘他啊,正打算去当海商。”

    阿七很佩服李果这点,敢闯,胆大,哪里都敢去,什么生意都想做。

    “怎么突然要去当海商?”

    海贸极为危险,将身躯托付于鲸波上,一般遭遇触礁、风暴,人船并没;更别说番地险恶,海寇打劫,船员怀歹心之类的事了。

    “我也问过他,是觉得珠铺一年所挣,不如海商一趟来回,尤其泊运香药,更是一本万利的事。”

    果子热衷挣钱。想挣大钱,而且他也有地理之便。

    “还说,若是运个几年香药,何愁拿不到一个承务郎的官职。”

    阿七笑着摇头,果子不只想当巨富,还想赚个一官半职呢。

    “这是拿命去换钱。”

    赵启谟不忍心李果去当海商,若是船翻了呢,若是他像他爹一样,被困在海外呢。

    “我也劝过他,不听,官人说他两句,他还肯听。”

    阿七在赵启谟小时候,没有和赵启谟相熟,但是从李果那边,他也知道赵启谟是李果交心友人。

    两人在堂上交谈几句,天色渐黑,赵启谟起身说:

    “我看天色不早,阿七便在这里住下。”

    就让阿鲤领阿七到房中歇息,并且准备食物。多亏这人路过,帮忙将李果信捎来。

    夜里,赵启谟读阅李果的信,李果写了厚厚一沓。他字丑,错字别字多,赵启谟并不嫌弃。李果谈了京城珠铺大卖的钗簪,也讲述回刺桐后发生的事,他添了一个弟弟,还有卖花汉子和书生以及女童的事,还有述不尽的相思之情与爱语。因着李果文化不高,直抒情感,不似文人那般含蓄婉转,那些我想你,想亲你的词语,也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情况下写下。好在信密封得牢实,阿七没有好奇拆看,以阿七的人品,他也不会做这种事。

    书房里,赵启谟拿着李果的信,不时绽出笑容。瑟瑟侍立在旁,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赵郎君在她面前笑得这般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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