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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启谟到南剑州任知州, 李果到南剑州买房, 房子就在公廨旁边,和知州大人成为邻居。

    南剑州的官民不知道李果来历, 只知道这是一位刺桐商人, 然而也不知道他贩卖什么物品, 因何居住在南剑州。

    每年夏秋两季,李果都会前来, 他衣着奢华, 人物温雅,便有些当地名流想结交他, 不过李果不爱和他人往来, 深居简出。蝉鸣声震耳的午后, 李果躺在大院里乘凉,一位仆人递来冰饮子,另有一位仆人从井中捞起浸泡得冰冷的西瓜。

    夏日闷热,院中树荫下清风徐徐, 倒是十分惬意。

    李果舒坦睡去, 在睡梦中, 仿佛身处于真腊港口连片的芦苇丛里,而他卧在一艘海船上,海船在风中轻轻摆动。

    每年的春冬,李果会出航,到登流眉贩运香药,而夏秋, 他则在南剑州歇息。此地山清水秀,风景极好,而且读书氛围浓烈,有五步一塾,十步一庠之称。此地商人少,文人多,不似刺桐,熙熙攘攘,重利轻义。

    在这里,李果的日子过得很悠哉,李果的大屋便在山麓之下,清早,他会到山麓漫步,有时候遇到官人休沐日,他身边还会多出一个人。

    于水雾濛濛中,两人并肩行走,两个翩翩身影,消失小径竹林中。

    买下的大屋,据说曾经住过一位知州,李果想显然是真的。房子的侧门便挨靠着公廨侧门,中间隔着一条小道,进出何其方便。赵启谟往往在黄昏的时候,走过小巷,他身后跟随着差役,或者是下属官员。李果会在窗内看他离去,有时候赵启谟朝窗户投来一个目光,李果便就抓迷藏般,将头压低,不让他发觉。

    夜晚,赵启谟会来李果宅中,和李果坐在一起用餐。

    宅中的四位仆人,三女一男,都从刺桐带来,老实寡言。

    夜深,赵启谟便留宿李果宅中。

    有时,李果也会前往赵启谟官舍里,那往往是启谟繁忙之时。李果会默默坐在一旁,看赵启谟埋案工作至深更。

    来南剑州,赵启谟带来阿鲤和一位新侍女,侍女只有十二三岁,叫阿绮。瑟瑟由赵夫人安排出嫁,她到了出嫁年纪,不忍误她终身。

    这样的夜晚,阿绮会被吩咐不用进来端茶送水,但凡赵启谟饿了渴了,都是李果代劳。

    深更,李果从厨房端来一钵汤,亲自盛到碗中,捧到赵启谟跟前。因前任官员遗留问题,州中夷人动乱,从县里上报的公文众多。

    “先歇会,我看你坐着一个时辰未动弹。”

    不停地读看写,把周身的事物都遗忘了。

    “有劳劳果员外亲自送来。”赵启谟笑着接过碗匙,碗匙交接时,他摸了下李果的手。

    “知晓便好,还以为你将我忘在一旁。”

    李果挑亮烛光,橘黄的光芒,映在他的侧脸上。赵启谟放下汤匙,抬手触摸李果的脸庞,他看李果的目光温柔似水。

    “还是为峒蛮之事烦心吗?”李果握住赵启谟的手,将头一偏。

    “可否按着他们的习俗,选位峒主,用来治理他们。”

    李果在海外见过诸国番人,风俗迥异,互不干涉。

    “而今便是这个法子,安居乐业,互不相扰便好。”

    赵启谟为政有老赵宽仁之风。

    “峒蛮之事是解决了,那我果员外的事呢?”

    李果笑着,低头去亲启谟唇角。

    此时已是二更天,四周寂静,人们都已进入梦乡。

    “这就交付。”赵启谟哑笑,他搂住李果腰身,将李果抱入怀。

    南剑州的夜晚,在夏秋时,总是显得短暂。

    对于一年总有两个季节留在南剑州,李果对家人的说法是出游。然而年复一年,李果早已到婚龄,对于他不肯成亲的事,果娘也开始着急。李果不忍再隐瞒娘,只能老实告知。果娘刚听到时,沉默许久,继而是落泪,把李果骂了一顿,问李果那男子是谁?李果说是赵舍人,果娘一听顿时恍然,沉寂起身,抽出插在床头的柳条——教训二果用的,二话不说就往李果身上招呼。李果不敢躲,连抽几下,果娘自己反倒不忍心,呜咽说:“早该知道是他,难怪你小时候总往他家里跑。”李果抚摸被抽疼的手臂小腿,委屈说:“娘,我十六岁到广州,见着他,才喜欢上。”

    深秋,和赵启谟辞行,李果返回刺桐。

    表兄陈火运送香药返航,将账目交付李果,并告知他们在登流眉合作的番商,为王家人抢去,由此这趟只运来少量香药。李果说无妨,他冬日出航,自会去处理。番娃和猴潘不怕陈火,但是见到李果则恨不得掘地逃窜,毕竟终日提心吊胆李员外会收拾他们。

    送走表兄,果娘牵着二果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张草帖子。

    “真不成亲?”

    “娘,我心思你又不是不知晓。”

    李果看都没看草帖子,他弯身抱起二果,二果趴他怀里,高兴的喊哥哥。

    “莫再提这事。”

    “莫再提?待你老病时,看谁来照看你。”

    类似的对话,母子俩进行过多次。

    “有钱还怕无人照看,再不济,就跟火哥过继个孩子。”

    李果实在是觉得这不成问题,李家家产自有人继承,这不有二果吗。

    “你说得轻巧,你爹那边你去和他说。”

    果娘宠爱李果,其实她觉得果子健健康康,快快乐乐便就挺好。果子聪明,有自己主见。可是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做为母亲,她是否太纵容这孩子。

    “爹不也没说我什么嘛,娘,你要是再念叨我,我去海外定居不回来,你还不得想死我。”

    “哥哥,海外是哪里?”

    三岁的二果安静地听母亲和兄长聊天,听到他好奇的字眼,他仰头问着。

    “就是有海又很远的地方。”

    “那我也要去。”

    二果搂着李果脖子,俩兄弟感情好。

    “二果,过来。”

    果娘抱走二果,瞥了李果一眼说道:“还能不回来,下趟回来还不是往南剑州跑。”

    李果听得羞愧,连声说:“我哪次回来不在刺桐住几天。”

    果娘摇头离去,真是儿大不中留。

    海船不上女子,由此海港男男间的情事,即使普通百姓也略有所闻。果娘知道他儿子喜爱赵家小官人时,并不怎么震怒。虽然也偷偷抹过几次眼泪,觉得这孩子往后可怎么办。李果少年得意,伶牙俐齿,每每果娘说她的顾虑,总被李果驳回,她一个妇道人家,也想不明白那么多事,只是觉得果子说得也有点道理。

    至于李二昆那边,果娘不敢跟他直说李果不婚的事,旁敲侧击下,李爹多少也猜测到。反倒自责是因为自己在李果年幼时被困在海外,没能给李果教导。这没爹的孩子,便就此沾染了港口的恶习。

    要是对方是刺桐的商人,水手之流,必然要遭李爹一顿痛打,奈何那人是位知州大官人。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然而每每想起,李爹还是对赵启谟有许多怨念。

    春日,赵启谟探访州学,他为一群学官拥簇,步上七星池,池中白琵鹭戏水,哗哗拍翅飞与白云齐。州学位于西峰之下,寂静祥和,人文荟萃。

    赵启谟走过石桥,来到明伦堂外,明伦堂里数十学子,正专心致志听学官讲学。这些年轻的书生中,不知是谁先发现窗外站着守郡,相互告诉,一时目光齐刷刷看往窗外。阳光璀璨下,那位年轻俊美的官人,伫立在众人之中,犹如木秀林中般出众。

    春日,李果出航,海船南下,摇摇晃晃,穿越狂风暴雨地带。孙家的水手在甲板上沉着冷静应付,每年总要遇上一回,若是小渔船,早被卷到深海里去,然而孙家是艘极大的海船。

    李果如履平地般朝船厅走去,厅中早聚集数位海商,一部分人脸色苍白,一部分人焦虑交谈。李果找到陈烟,和他商议航程之事,李果沉着冷静,脸上看不出有丝毫惊慌。

    三年来,李果出航数次,遭遇过台风、海寇,在陆地上还遭遇过两次番人袭击,他已经是位经验丰富的海商。

    海船挣扎驶出风暴,船身逐渐平稳,天色由暗及明。李果和陈烟一起,登上甲板,眺望不远处的岛屿。

    海鸟盘旋在半空,白帆鼓张,李果站在船头见到真腊港上的炊烟,也仿佛在风中,听到了海港鼎沸的人声。海船越来越靠近海港,李果微微一笑,挥动手臂,像船上的水手那般,朝海港上人们欢叫。

    夏时,运载香药返航,抵达刺桐,市舶司的官员因李果运来大量香药,送给李果一面匾。差役们抬个匾,吹吹打打将李果送回李宅。

    李果走在年幼时奔跑过的落玑街,人们兴高采烈围观,李果看到人群里一位朝他奔跑而来的贫穷小孩,他扎着两个羊角,穿着窄小的衣物,脸上洋溢着乐天和天真,那仿佛便是孩童时的自己。李果热泪盈眶,往昔已如隔世,当年那个穷饿的孩子,若是没有遇到那位名唤启谟的小孩,他的命运又该是如何?

    启谟,真想你看到这一幕。

    虽然距离运载百万缗香料,被授予承信郎还很遥远,李果却是踌躇满志,努力攒钱,以备日后买船、招募自己的船员。

    一年后,赵启谟任期满,他被举荐为刺桐知州。

    这一年,赵启谟二十五岁,李果二十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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