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作品相关 (7)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然后楞了一下,露出奇妙的眼神。

    但伊文对他暂时没有任何兴趣,反倒拉住了那个血仆的手,在对方惊讶的眼神里靠近他怀中,嗅了嗅他耳垂下的肌肤。

    这伪装血仆的教廷骑士的肌肤因被靠近而过度紧张,太过冰冷了,缺乏人类的温暖,但他身上的味道非常好闻,仿佛阳光下被尽情晒干了的谷物,酿造的谷酒也像这样清甜。

    嗯,看来又是一个强者。

    “我想要你的血……”少年低声呢喃。

    他的声音甜美得就像是梦幻,猩红色的眼睛在灯光下微微收缩,承着一池凝固的鲜血。明知过于危险,却在跌入后就难以挣扎。神本不该给予这样的邪恶之物如此天使般的美好,那是堕落的美丽。

    “我喜欢你的味道。”

    仆从浑身僵硬。

    血仆是血族的侍从,也是走动的血库。若是私有品,还能声称自己只为了主人服务,但在这种公共宴会上,如果真有人敢无视主客礼节要求吸他的血,森严的等级制度也让他无法反抗。

    那个男性血族带着优雅的微笑打量着这边,但是对于那个之前还视为猎物的教廷骑士,他对于伊文的兴趣似乎徒然高了很多。

    “大人,我……”仆从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我想要你。”

    獠牙已经露出来,在那洁白的肌肤上轻轻摩擦着,就像试探在那里下口比较好。

    伊文愉快地感受着活人血液在肌肤下流动的温热。

    仆从的呼吸开始急促,分不清是因为恐惧还是受到诱惑,但他的眼神确实开始迷茫起来:“但是,大人……”

    他应该是不情愿的,但被那双猩红色的眼睛凝视,他的挣扎却更像欲拒还迎。

    这人还真不打算反抗啊?

    伊文有点惊讶。

    被吸血鬼吸血可不是什么美妙的经历,吸血过程中的快感对于崇尚禁欲和圣洁的教廷代行者来说更是莫大的耻辱,这人忍辱负重的能力也太强了?

    就在这个估量着到底要不要下口的尴尬情况,轻轻的鼓掌声传来,一直在旁边的男性贵族插话了:“恕我失礼,先生,他的血液恐怕没有我的美味,您不考虑品尝我的血吗?”

    伊文楞了一下,向着对方看去,心里没想到对方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会被他人吸血,必定是低贱的血仆或被狩猎的猎物,主动交出自己的脖颈,几乎就是主动交付血族那傲慢自矜的生命。

    像伊文这种会让血裔吸食自己血液的血族已经算是血族中的异类,是引导自己的血裔学会进食的特殊流程。至于对其他没有直系血系的异姓同类贡献鲜血,其意味则等同于臣服。

    他松开了那个伪装成血仆的教廷骑士,饶有趣味地打量着这个刚才除了感慨长得不错之外还真没正眼看过的男性贵族。

    对方拿起了盛满鲜血的酒杯,将杯口朝向伊文示意,然后将其饮尽。

    有红色的液体从他的嘴角微微溢出来,他的舌尖在嘴唇上轻轻舔拭了一下,然后依旧对伊文微笑。

    近乎某种挑逗。

    “您的味道非常好闻,先生。”伊文对他行了一个平礼,“只是我恐怕没有这个资格冒犯您。”

    血族只是意味不明的弯起嘴角,含出一个矜持的微笑:“我以为,如果您没有资格的话,整个血族都没有人比您更有资格了——啊,是我的愚钝,应该还有一位。”他轻慢地说。

    他认出了我的身份。

    危机感是第一时间,然后是、

    他知道那个人。

    伊文眯起眼睛,松开那个侍从,示意他自己离开。

    然后在听到对方慌忙仓促的脚步声离去后,才坐在男人的对面,露出一个天真孩子气的笑容,问:“那么,你想要什么?”

    这俊美得过于接近塑像的男人十分谦恭:“我听不懂您的意思,先生,我只是想向您贡献我的血液。”

    他的眼睛红得像刚从被刀刃划开的伤口上滴落下来的第一滴血,“在看到您的第一眼,我就爱上了您,不可自拔的——”

    这个老狐狸。

    伊文非常清楚,对方不过是在扯谎。

    现在是在血月宴,他们两个人外表显露出来的身份完全不对等,现在的交谈一定会被其他人注意到。就算说话的声音再低,也绝对不是适合谈话的场合。

    他想要引诱伊文主动接近,然后达成一些目的。

    这种程度上的家伙不可能是只能依靠家族的籍籍无名之人,但伊文对于他的脸确实没有印象,只能证明对方是在他沉睡后的新生血族。

    根据胸口上的家纹,他应该是勒森魃(Lasbra)家族的成员。

    勒森魃,魔党的领导,暗与影的统治者,优雅而富有侵略性,高贵亲切与全然鄙视的奇妙结合。

    自以为自己是血族的极致,笃信权力天授与优胜劣汰的法则,对缺乏力量的同族没有耐心却又觉得怜悯,带着高傲的心态觉得那并非对方的错。主动寻求着可得的权力,却对随之而来的头衔和荣耀不屑一顾。

    还真是和他们家族的传统作风一模一样。

    西蒙一定知道他的身份,伊文克制着没让自己往同伴的方向看。

    正在他思考着要怎么应付这个麻烦角色的时候,意外也随之发生。

    当他们正在对话的过程中,这次举办血月宴的城堡的主人已经作为仪式的吮吸了这次被作为祭品而奉上的高贵家族的人类美貌少女的鲜血,血月宴的气氛也随之推向了顶峰。

    吸血鬼们舔着自己的利齿,对即将奉上的活生生的人类的鲜血跃跃欲试的时候,教廷的人突然闯了进来。

    那是十分突兀地闯入。

    如果没有计划良久,绝对达不到这样里应外合的效果。方才还仿佛活在中世纪的幕布上,悠然自得的血族们虽然带着被打扰的愤怒拼命抗击,却还是在措手不及下被教廷的人压着打。

    伊文皱着眉头,贴着墙壁,尽量不让自己卷入激烈的战端里,往那正在激烈战斗的场地里看着,心里倒是想了下自己刚才放走那个侍从到底是不是做了件错事。

    然后他听见了尖叫声。

    那个之前被城堡的主人吸得晕晕乎乎昏过去的人类少女在这个错误的时候醒了过来,虽然已经被家人教育了对出现的血族一定要恭敬有礼,但眼前这个可怕的战斗场面显然仍让软和的贵族少女无法接受。

    她靠着台子,在发出尖叫声后哭泣起来,失去理智的慌乱抱住了旁边的人的腿。

    而很不幸的是,被她抱住的那个人就是西蒙。

    “……!”

    该死!如果不是顾忌着崩坏血族的人设,伊文差点就骂出来了。

    西蒙能够隐藏身份是因为没有血族会特别在乎一个血仆的情况,本身根本不是什么特别的伪装,但现在随着那声尖叫,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那边,怎么可能不被注意到?

    “这是……血族?”

    惊讶地察觉到同类的气息的血族们。

    “圣物!”

    喊出伊文不能理解的话语的教廷代行者们。

    而随着而来的恶意和窥视凝视在西蒙的身上,男人依旧显露了作为吸血鬼猎人的沉稳,即使在代行者们向他逼近,喊出卑劣肮脏的黑暗生物还回圣物的时候,依旧只是微微沉下身子,摆出战斗的姿态。

    ——就算他手里没有任何武器,面对的却是他绝对解决不了的对手。

    “……”

    只能采取行动。

    精血在体内迅速流动,伊文向着西蒙的方向伸出手,随着血魔法的使用,有形的血之瘴气在西蒙四周形成了一个防护罩一样的屏蔽范围,正好挡住教廷的人的攻击。

    无数泛着红光的液体气泡在大厅的半空中出现,在教廷众人不明觉厉,血族纷纷变色的下一瞬间,那些红色气泡纷纷爆炸,带着毒素的液体向四方飞溅,然而红光本身就是一种危险,城堡在轰鸣声中几乎倾塌。

    伊文也抓住这个机会冲上去拉住了西蒙的手,脚下的城堡在激烈的爆炸中颤抖,他得拉着不让两人摔下废墟。

    “你——!”

    怒视的敌对者目光。

    少年露出了傲慢的笑容:“哭泣,劣等,此处今晚可没有神。”

    “恶人的亮光必要熄灭,他的火焰必不照耀。他的力量必因饥饿衰退,祸患要在他的旁边等候,他本身的肢体要被吞吃,死亡的长子要吞吃他的肢体。”

    血光和废墟扬起的尘土中响起吟诵声。

    伊文愣了一下,他胸口开始散发出白光,而那道白光很不妙地似乎开始反噬他的自身。它形成了像是手和手的造型,将他包裹在那道白光之中。

    “……!”

    不爽地切了一声。

    就算看到了这样强力的杀伤力,教廷那帮人还是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如果他们之前的行动是在血月宴上给血族一个教训,现在则是要清除所有会干涉他们愿望的人类之敌。

    他虽然了解到这个事实,却焦虑地不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办。

    直到感觉到旁边有人拉住了他的手。

    “西蒙……?”诧异地扬起眉眼,但冷静的新生血族却没时间回答他。

    西蒙挡在他面前,抵抗等会儿攻击的第一波冲击,然后全凭着血脉中传承的记忆开始运转起那转换空间的法阵。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旁边桌子上拿起了餐刀。就算没办法在身上放着武器,却已经做好在这个情况下战斗的觉悟,更何况身后就是自己的“父亲”,他已经退无可退。

    在两人脚下,传送法阵已经开始运行,只是这短短6.66秒的时间,却已经足够敌人念完了圣祷。

    “……不义之人的情形总是这样,此乃不认识神之人的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文看见了红光。

    与他接近于火焰的赤红色不同,那个颜色是更加接近于血液的猩红。凝重而且沸腾燃烧,是鲜血被煮沸的样子,如同地狱狄斯城中那赤色的火雷哲桑河,沉沦滚烫的罪恶与憎恨。

    只是一眨眼间,整个倾塌的大厅包围在血红色的光芒中,然后急速收缩,形成一个中心爆裂点。

    之前吟诵着圣词的声音在尾音的部分发出了惨烈的叫声,他被糅合在那猩红色的血液中。

    但伊文意识到那个红光代表着什么前,脚下的法阵已经开始运行,下一个瞬间,他和西蒙已经被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

    空间很矮,由于磕到了头,伊文发出一声吃痛的声音,跌倒在柔软的垫子上。

    这是在车里。

    他只能庆幸还好孩子的身高绝没有一个成年男性高。

    西蒙倒是反应得很快,空间交换的瞬间他已经看到了将要落到的地方,直接向后倾倒,正好坐在驾驶座上。

    “伊文?”新生血族叫着父亲的名字,他目光游离地通过后视镜看着后座的少年。

    “我还挺好……就是有点疼。”伊文抱着自己可能撞出了一个包的头哭哭,“你没受伤?”

    西蒙摇摇头,然后意识到后座的血族看不到,于是说了句“没事”。

    尴尬的沉默。

    奇妙的氛围维持了一会儿,西蒙发现试图盯着窗外假装侦查是否有敌人追来的计划只让他自己更加不自然之后,终于忍不住问:“你不问问那个圣物是什么?”

    伊文怔了一下:“呃,那个圣物是什么?”

    西蒙真没想到这人居然能够迟钝到这种地步,不禁微微皱起眉,却不知道伊文一直没说话的原因,是因为他满心都在想着刚才那个在危急情况下救了他们的血色光芒。

    那是属于这个世界初拥了他的那位高贵血族的能力,他只需要一眼就能识别出来。

    但是……如果那人真的失踪了,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也不应该只在他面对生命危险的时候才不得不出手救援。

    他太过在意这件事,以至于完全忽略了教廷的人攻击他们的最初原因。

    “我……”西蒙斟酌了一下用词,“现在正被工会通缉。”

    “嗯?”伊文想了想,“对,最早见到你的时候你也真是够弱的,看上去受了重伤,连反抗初拥的力量都没有。”

    他其实清楚这件事。

    在进入世界之前,光晕会给他关于收件人的信息。但公司保障制度不给力,拿到手的资料也残缺不全。

    西蒙并不想提起那个让他尴尬的初拥仪式,忽略了这个话题:“被通缉的原因就是因为我在狩猎任务里撞见了工会的……黑幕。他们在杀戮黑暗生物,活的生祭,然后把那些黑暗的血流成血池,浸泡着一个黑色的匣子。”

    “听起来很黑暗仪式。”伊文点评。

    他看上去对自己或许可以称为同族的黑暗生物们遭遇的悲剧,没有任何可以称为同仇敌忾的想法。

    不过西蒙并不是那种缺乏冷静的人,就算撞破自己的组织在进行邪恶的仪式,也绝不会贸然冲出去,所以伊文问:“你被发现了?”

    西蒙的表情显得有点困惑:“我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当时我站在暗处,但那个黑色匣子突然就从血池里浮起来,它打开了,然后有什么东西冲出去,进了——”

    他按住自己的胸膛,“进入这里。”

    “实体灵化,有些东西确实有这种能力。”伊文有点诧异,“不过如果那真是圣物,它不应该选择你,圣物只服从于被选定的圣洁之人,而你看上去可不像狂信徒。”

    他若有所思地总结,“看来东西被那个血池污染了。”

    不论是神圣无暇的圣物,还是被血祭过的暗品,都不适合像西蒙这样被人类的父母诞生下来,也作为人类活着的人之子。也不知道他怎么在那东西融入身体后还能活下来。

    唔……不过按照这种说法,那个东西的突然动作也显得有些奇怪。

    “工会的人看到了,然后开始追杀你?”伊文问。

    得到肯定的颔首。

    “一个人就是悲哀啊,得罪了大势力就被追着跑,”少年评价了一句,“你难道就没有朋友什么的,或者说父母?”

    西蒙迟疑了一下:“我……没有父母。”

    他说,“从小就没有印象。我被养父母收养,但是他们在小时候就死了,死于吸血鬼的过度吸血,工会的人在处理现场的时候找到了我,然后让我成为吸血鬼猎人。”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别人谈起这件事情。

    一如“锋牙”的代号,他是如同兵刃一般无情杀戮的冷酷猎人,同僚已经勉为其难,朋友更是不被需要。

    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反正就算只有一个人也可以战斗,反正自从那对他真心实意当成父母来看的养父母死后,他就已经从那曾经作为不知道暗影世界的正常人的生活中脱离。

    伤口已经是家常便饭,更别说孤独。

    何况吸血鬼猎人是追逐着阴影后的阴影,与之接触只能带来伤害。

    但是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意识到面前的少年不同。

    蜷缩在后座,那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被他称呼为“父亲”的少年,望着他好奇的神情。虽然外表看上去像个孩子,性格有时候也颇为纯粹,但那双猩红色的眼睛过于危险了,他几乎不会被伤害。

    所以西蒙也不是很能理解之前在城堡里,他为什么会站在对方身前。

    明明就是、觉得对方不会受伤。

    “你抓住那个杀了你养父母的吸血鬼了?”伊文眨眼。

    “没有,”西蒙回答,“工会似乎一直在隐瞒什么,我查不到那天的资料。”

    作为吸血鬼猎人,一边是复仇,一边是寻找当年事情的结果的他,在被伊文亲吻脖颈之前,始终跋涉在寻找真相的道路上。

    伊文找到了这次快递的突破口,还有隐隐摸索到了“命运”为什么会把他派遣到这个地方来。

    “我会为你解开迷惑,西蒙。”伊文宣布,“我是你的父亲,以尊长持有的教导并保护血裔的责任发誓,一切伤害你的东西,我都绝不会饶恕,而你所想要的,我都会尽力为你达成。”

    「倘若已经有了饮下永生的毒酒的觉悟,现在就来握住我的手」

    男人在微笑。

    他身后是燃烧的篝火,火光照亮了天空,炙热直达天意,他的眼睛却比烈焰更加凝重而猩红。

    那从阴影下投射下来的非人的俊美,是神留下来却磨灭不了的诅咒。

    “我找到你了。”那人低声呢喃。

    「我会为你击溃这世界上所有伤害你的一切,直到喷涌的鲜血将汇成宽广的河流,神审判的终末日到来,一切才会迎来终结」

    「从此以后,就我们,两人。」

    “还有……”

    仿佛沉沦着滚烫的罪恶与憎恨的红光。

    “我也有必须找到的真相。”

    伊文说道,平静地。

    ☆、吮饮脖颈的第七滴血

    对于在临时居住的旅馆门口看见一伙看上去就来者不善的家伙, 伊文一点都不感到惊讶。

    反正不过是被追上门罢了。

    但让他诧异的,却是他本来以为会是教廷或者黑暗生物那边的人找上门。

    结果出现的这些家伙身上既没有血族那被优雅精致的表皮遮盖的内在凝重血腥味,也没有教廷那种冷峻的金色圣洁与白色刻板。

    他们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 看上去非常懒散, 不过是些缺乏防备的乌合之众,只要突然袭击就能将其击溃零散。

    但只要仔细去凝视, 却会发现那些随意的站位中隐藏着随时的反击。

    和那个之前被他吸血的青年一样,这些人外表散漫, 也没有异常的气息, 但血液都丰盈而气息引诱——

    都是强者, 并且格外危险。

    何况这种熟悉感和他第一次见到西蒙的时候差不多。

    伊文看了看西蒙,又看了看那伙已经发现他们的人,眨眼。

    嗯, 看来都不用猜测。

    “终于找到你了,锋牙,”为首者看着神情冰冷的西蒙,懒洋洋的声线里带着威胁。

    但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仔细瞧了瞧西蒙,又有些惊异, “你……成了吸血鬼?真讽刺。”

    长期对抗黑暗生物的丰富经验已足以让他们看破那伪装。

    西蒙沉默不语。

    在被初拥的那几天的痛苦后, 他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只是面对着昔日同伴憎恨厌恶的眼神,依旧觉得这真是场讽刺的人生喜剧。

    何况他还不能适应血族的悠久生命,还保持着人的心。只要是面对这样的目光,依旧觉得心里冰冷。

    那种憎恨, 如同他已经成了背弃自我的黑暗之物。

    西蒙并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被曾经从小到大生存战斗的那个世界憎恨,这种感觉怎么说都并不好受。

    没得到回应,对方显得不快,傲慢地看着他:“如果你把东西还回来,我们还能勉强允许你活下去——看来这话用不上了啊。”

    他看向伊文,露出漫不经心的笑:“这个就是把你初拥的吸血鬼?啧,这种小鬼。没想到堂堂的锋牙居然会败在这种角色手里。”

    血族的年龄和实力,不能以外表来权衡,对方当然清楚这一点,不过是刻意装作无视这个事实来羞辱西蒙罢了。

    ……这家伙好烦。

    伊文瞟了他一眼。

    现在少年的外表不过是这个世界限定,他也无所谓,但是这种说话语气,真让人要多不爽就有多不爽。

    于是少年搓了搓手指,暗搓搓地想要给他来一下。

    结果被西蒙强行拉回去了。

    冷静的新生血族拉住自己尊长的手,制止他贸然采取行动:“想要挑衅我不可能得逞,落叶。工会的决定是错的。”

    对方显得颇为遗憾:“看来你就是想要打了?我很遗憾工会决定这样处理。这个决定并不明智,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但这并不能改变情况。”他说,“一切都是高层的安排。”

    “我不明白,他们到底在做些什么。”西蒙的眼睛暗沉,“还是说你就是参与者之一?过度阴暗的血祭,这么多的鲜血,还有隐藏的消息,工会高层到底是什么人。还是……你们就是暗影的势力?”

    “你是在质疑对抗着黑暗生物的我们的价值吗?”

    “我只是想要知道真相。”

    对方嗤笑:“看来你已经忘记了你的身份,锋牙,你曾经是工会的利刃,能够让所有黑暗生物望而生畏的猎手,而工会养育了你。但是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已经彻底堕落了,和你身边的这个吸血鬼一样,下贱,肮脏,依靠血液为食。”

    “……他和这件事无关。”

    如果可以选择,西蒙并不愿意将这一切牵扯到伊文身上。

    在对方说出那会消除一切伤害的承诺后,过来的一路上,他就始终闪躲着目光,不能正眼去看那个少年。

    西蒙对身旁血族的维护,比起他变成了吸血鬼这件事似乎更让他的同僚们诧异。

    “你在开玩笑吗,锋牙,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当然很清楚。

    西蒙的声音确实而沉稳:“他或许不是一个人类,但并不会随意伤人,和其他吸血鬼不一样。”

    虽然有时候会开玩笑,但是只要被制止,少年只会撇撇嘴,从来不坚持吸食无辜者的血液。

    就算迫于生存,也从来适可而止。

    他并不是西蒙曾经杀戮过的那些热衷于血液的疯狂血族,那些就算被他射杀的时候,也依旧露出狰狞而贪婪的利齿的吸血鬼。

    “虽然相遇的时间不长,但是我了解他……我也相信他。”

    更何况,那个梦。

    为首者惊异地看了看西蒙,又看了看眨着眼睛满脸无辜的伊文,笑了起来,不放弃任何打击西蒙的机会。

    “真没想到,看来你对他的感情不是血裔对尊长这么简单?真有趣,向来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锋牙居然会爱上一个吸血鬼,怎么样,你们上过床吗?这小家伙短小的东西能够满足你吗?”

    西蒙楞了一下后、“你——!”

    伊文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次的收件人露出这样愤怒的表情,但这可不是什么新奇的时候,这下轮到他拉住自己冲动的血裔了。

    “您的嘴巴真臭,先生。”少年乖巧地说,“我觉得它很适合永远闭上。”

    于是对方发现自己突然失去了声音。

    在猎人们骚动的时候,伊文转向西蒙。

    他用猩红色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的血裔,而后者回视的眼神显得有些困惑,他似乎想要从伊文的眼中寻求某种情绪,从那样冷淡而危险的猩红色眼睛里抽出什么来,成为某种依托。

    但伊文什么情绪都没表露出来。

    “我要杀了他们,西蒙,他们必须被解决,我们不能被三方连续追杀。”

    新生的血族沉默片刻:“……这样做是对的?”

    “从来就没有什么对与错。”伊文回答,“就算我是你的父亲,我也无法掌控你的行动,你只要按照你自己的心意来走就好了。而我,我有自己的宗旨,我只会按照我的原则来行动。”

    血光亮起来。

    猎人公会已经在之前清走了附近的普通人类,因此当血魔法覆盖场地内时也没有引起尖叫声,响起来的只有带来死亡的爆裂和惨叫。

    伊文战斗得很娴熟,至少在是平时,就算猎人工会的高手再多他也能将他们清除。

    但是他听到了那个异常的声音。

    明明是繁华的现代化大都会,却回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钟声。在城市的上空仿佛形成回荡的波纹一样振动,伴随着的是黑暗中一缕一缕的血液在湛蓝的天空中扩散,很快形成了广阔的黑色天幕。

    那是——

    伊文下意识看向远处。

    他们之前逃脱出来的血月宴举办的方向。

    但是最让他错愕的却不是那钟声,而是伴随着扩散天空的黑暗,他身体里的血液也像是沸腾了一样,炙热地燃烧起来,在他的体内滚烫。

    血脉召唤。

    ……呼唤着他的,是他的“父亲”。

    但是在他反应过来前,周围已经传来了更加惨烈的叫声。悲惨得像是地狱里的惨叫,伊文下意识回头的时候,也以为自己看到了地狱。

    黑色的光亮。

    虽然是黑色的,却正因为深沉得可以吞噬一切的光线,黑暗本身成为了一种光。那种光从自己的站在后面的血裔身体里迸发了出来。

    或者说,更像是一种崩坏。

    西蒙露出痛苦的表情,捂着自己的心脏,却克制不住自己身体里那些越来越崩裂的黑暗,呼应着高空中的钟声。

    那些敌人的身体就在这样的光芒里被溶解,就算是慌乱中想要用加持过对黑暗生物特殊伤害附魔的利刃刺穿他的心脏,却连接近都来不及,就已经迎来了净化般的死亡。

    那被血祭而染黑的圣物。

    现在的情况明显不对劲,但就算隐隐意识到和自己那失踪的“父亲”有关,伊文却还是难以处理现在的情况。

    那种黑光太过危险了,是圣物对黑暗生物的净化伤害,本身又是一种残酷的杀戮。只要看上一眼,本能就在疯狂警告他后退。太强大,太致命,不可以靠近。

    但这可不行!

    “掌控它,清醒点!”

    伊文对着西蒙喊道。

    回望过来的却是纯黑的瞳色,就连眼白都消失,只留下冰冷黑沉的无形宙宇。

    就像是注目着即将杀戮的敌人,西蒙似乎想要靠近,但看到伊文下意识后退一步后,他还是停住了脚步。

    但是回望过来的眼睛依旧是毫无感情,就算新生血族平时的状态就是冷静过了头,也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仿佛夺取了神的权能一般强大,反倒如同神灵一样无情。

    这个状态,压根没法交流……总觉得之前的攻略都失败了。

    好悲惨。

    伊文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与西蒙毫无感情的冰冷黑眸对视,然后突然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虽然已经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西蒙还是微微楞了一下,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死死盯着那个自己居然不想杀害的人。

    眼睁睁看着他离去。

    越来越远。

    不应该是这样……

    你明明是,答应过我的。

    西蒙冰冷阴沉的全黑眼睛里突然闪动着一丝苦闷痛苦的光亮来,他迟疑着伸出手,按着自己的胸口。

    比刚才更疼,疼得多。

    于是他凝视着对方离去的背影,终于无法克制,瞬间闪现在伊文面前,阻挡住他继续往前的脚步,恶狠狠瞪着他。

    伊文莫名其妙。

    “你……”西蒙的声音还是无机质的,“你不要我了吗?”

    就像是不擅长于体会人类的感情一样,那个声音最初还是冰冷生涩,但是最后落下来的尾音却带着很轻的颤抖,很低的,就像是……

    伊文想。

    就像是,委屈啊。

    “你放弃我了吗?”见到伊文没有回答,他的声音颤抖得更加厉害。

    伊文凝视着他的纯黑眼睛,指着自己问他:“我是谁?”

    西蒙懵了一下,努力把自己被浸没在黑暗里的记忆拽出来:“……伊文?” 犹豫片刻后,他有点讨好地补充道,“父亲?”

    虽然一直在开玩笑,但还真是第一次从他这里听到这个称呼。

    伊文盯着他那棱角分明、反倒因为被黑暗侵染而更加凛冽的英俊面容,觉得有点新奇,“嗯”了一声。

    “我刚才没法控制自己,你别生气。”西蒙神色迷茫,努力挣扎着把自己的理智抢救回来,但还是说,“对不起。”

    他的视线依旧没有离开,一直在盯着伊文看,注视的目光里感情虽然在回升,但更多的却还是害怕。

    这种害怕,不是单纯的畏惧,而是担心伊文还不原谅他。

    所以说现在这个情况真难处理啊。

    伊文盯着他,叹了口气,说:“我们需要休息一下。”

    然后去查明这个被染黑的圣物的真相。还有,这覆盖着天幕的流血黑暗的真相。

    ……

    他们驾驶着汽车,好不容易才在郊外找到一个能够休息的被废弃的小屋。

    少年入睡得很快,躺在垫子上就睡着了,之前那个钟声似乎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但西蒙受到的影响其实比他还要大。

    虽然现在已经渐渐恢复了理智,但西蒙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发生了什么。

    那个钟声,然后很多碎片就像是利刺一样扎进大脑里,将他的记忆吞没,令人窒息。太多了,那些碎片支离破碎,以至于他的理智一时间完全无法处理,只陷入了疯狂。

    在那个时候,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里迸发了。西蒙知道了体内的存在,知道了圣物的真名,知道那强大到不可思议的能力和权能,知道要怎么去利用那个被污染了的强大力量。

    然后他开始渴望杀戮。

    理智被污染的黑暗干涉,如果不是看见伊文冷漠地要离开那个地方,他差点坠落于力量带来的盲目狂热中。

    西蒙叹了口气,抬头看了一眼,伊文在床上静静地睡着。

    血族没有呼吸,结果躺下来的时候就仿佛死亡了一般。何况少年的身体太过冰冷了,以至于会让西蒙产生无理由的错觉,感觉对方在受伤。

    他的确曾经希望杀死这个血族。

    吸血鬼猎人的敌人,强迫初拥了他的危险角色。

    但不应该是这样,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坐在靠窗的桌子边上,西蒙凝视着窗外那流着血痕的黑色天幕,等待的时间没有任何停止的流逝,过度战斗后的疲惫征服了他,他努力想要克制住困意,最终却还是睡了过去。

    然后,他做了个梦。

    ……

    时至如今,存在在地球上的人类已经繁殖了近百万年。

    但是人类的文明只有最近的一万年具有意义,而一切的知识,在现代几十年才迎来了爆炸般的飞跃。

    所以,在这一万年里,我们都在做些什么呢?

    不再需要躲在山洞里,靠着小小的篝火,畏惧那些不懂的事物:太阳升起的解释,人头鸟兽的怪物,有生命的石头。然后人们将其称呼为神或者恶魔,渴望用祈求和祭祀得到谅解或拯救。

    但是这份恐惧,就算随着人类文明史文明的进展,最终也不会消退。

    我们依旧畏惧黑暗中的模糊身影,害怕打开闭锁已久的房间,害怕遁入月影中的夜晚、站在床边的身影,害怕平静的日常里,察觉到谁都没有触碰过的茶杯,不知道什么时候向着某一个方向转动,然后微不足道的事情,就能够改变对整个世界的认知。

    而蛮荒的文明中,人们恐惧一切恐怖。

    ——他的诞生本就是不祥。

    拥有猩红色的眼睛,害怕光线,皮肤惨白,就连毛色都是白色。

    如果在现代的医院降生的话,就会被医生遗憾地告知父母那个孩子不幸遗传了白化病的婴儿。

    但在这个落后的村子里,又不幸正值一场大雨过后,山洪突如其来,在他诞生的那个晚上掩埋了三个人的生命。

    于是那个白化病的孩子,被以“恶魔”之名被恐惧。

    村子里的人畏惧他,他们想要杀死那个孩子,但是按照当地信奉的宗教的要求,除非孩子自己夭折,在十岁成年之前不可以杀死幼儿。

    他们只能将那个孩子扔在一个屋子里,任由他自生自灭,人们依旧给他饭吃,给他衣服穿,但不和他说话,也决不让他从那个屋子里出来。

    于是孩子从出生后就再也没有再见到真正的太阳。

    在临别的那天,闯入黑暗的房间里,最后也唯一给予孩子以拥抱的是母亲。

    就算已经有了两个新的孩子,她依旧无法忘记自己被当做恶魔的长子。

    在黑夜里的篝火边上,给予十岁成年的孩子以刀刃的是父亲。

    他在自己家里喝了一整天的酒,哭了一个下午。

    然后他们将以孩子的鲜血为召唤,向着无定型的众神祈祷,却不知道灾难最终降临到自己身上。

    因为真正的“恶魔”降临了。

    被召唤所抵达的魂灵,降临到那个死去的少年身上。

    其名为,伊文。

    而另一个拜访者的名讳,是恶魔的名字。

    燃烧的地狱之火。然后当铺天盖地的火焰焚烧着村庄时,少年猩红色的眼睛里看到了从火焰的那端向着自己走来的人。

    四周响起的是惨叫。

    他凝视着那个仿佛来自地狱彼端的身影,这机缘巧合之下拜访无理由杀戮“恶魔”的蛮荒村落的,流浪在大地上的旅人。

    “你不该杀他们。”

    伊文说。

    然而对方并没有回答。只是靠近了他,然后将少年的身躯抱在怀里,亲吻了他的脖颈,达成了初拥。

    于是保持着十岁孩子的外表的少年(/恶魔),与他拜访的父亲共同成为了吸血鬼,伴随着他们的是带有毒素的永生。

    他们离开了那个被大火焚烧的村子,开始在大陆上流浪。

    就算说起来,那也绝对不是正确的事。

    只是因为囚禁和杀害了一个被当做恶魔看待的白化病的孩子,那个村落召唤来了两个恶魔,然后自酿苦果,陷入了火焰的悲剧中。

    但是与整个人类文明诞生的历史来说,无论是那个村落,还是他们自己,都太过微不足道了。

    拥有血红色眼睛的男人即是少年的父亲,在他们游荡于大陆上稍微休息的时候,就会给少年讲述各种各样的故事,包括这片土地上后来流传起来的圣经。

    那是公元1世纪30年代,当犹太民族陷于背井离乡的惨剧中时,由拿撒勒人耶稣创建的基督教刚从其犹太教的母体娩出。

    “该隐杀了他的兄弟亚伯,两人在田间,耶和华询问该隐他弟弟的下落,而该隐向神欺瞒,于是神诅咒该隐必将流离飘荡在地上。并说,‘凡杀该隐的,必遭报七倍’。”

    “而后该隐在大地上无止境的流浪,大地不再承载他,他只能以吃谷物的人类的血液为食,结果诅咒被弱化地继承下来,反倒诞生了那些渴望和亲近人的血液的怪物。”

    少年问:“就像我们一样吗?”

    男人沉默片刻,点点头,说:“嗯,就像我们一样。”

    流离漂荡在地上——

    萨拉米战役上的喋血,在温泉关上见证血性,舍弃雅典,宁愿外敌焚烧自己的城市,而后在海洋上以轻船战胜波斯强大海军。迈锡尼→希波→同盟国→马其顿→罗马,时代一一运转,文明史见证鲜血与荣光,消逝如灰的人(/注定一死者),恒久的伟大。

    格拉纳达的城市,文明在其上不断奔驰更替:凯尔特伊比利亚人→希腊人→西哥特人→莫尔人→兹里德王朝,直到西班牙的双王驱逐异族文明,将浩瀚领土重新封疆。

    贝伊加齐,圣主旗下战端万千,四处延展而铁骑驰骋世界,战士鲜血铸就数十年胜利,在黑夜中照耀世界的星月,辉映百年的辉光。

    加法之滨,祸端扩散,细菌、死尸、无望漂浮的活人鬼船,黑色的死神在愚昧中窃窃私笑,哈梅林的吹笛人走过湖坝,穿着花衣,念诵着那折磨整个欧洲的声音,“收死尸了!收死尸了!”

    塞勒姆,异端至极的女巫,以及那避无可避的相互告发,司法的溃散伴随混乱的审判仪式,狩猎魔女的愚蠢行径,最终带来浩大灾厄,七桩绞刑,人类相互欺诈杀戮,你死我活的下场。

    白百合的祖国,激进、煽动、欺诈、执念、谎言的形状,背叛者←→爱国者,高贵支配法则和王权绝对性逐渐丧失的时代奔流,今天清除敌人,明日清除朋友,披着理想表皮,本质绝望的惑星。

    时间一刻不停地流动,人类文明不断发展。

    于是那寄托在生前困于从未见过太阳的黑暗房间的少年身上的恶魔,在与初拥了自己的“父亲”流浪的途中,见证了大得让他惊叹的人类文明历史。

    “晚安了,父亲。”

    在躺进黑棺之前,少年对自己的尊长行礼。

    这时候男人已经停下了脚步。

    他杀掉了血族中地位最高的亲王,以远胜于所有血族的强大实力,不容置疑地继承了这个位置。

    少年想,那么他也该停下来好好休息了。

    就算至今为止已经经历了好几个有趣的世界,但唯独只有在这里,他见证和体会到的比之前的世界都多很多。

    他要好好咀嚼这千年的经历。

    男人给他的额头以温柔的晚安吻。那历经千年依旧保持着不死的容貌,是被神诅咒的非人俊美。

    他回答说:“晚安。”

    少年的声音开始带上困意:“父亲,我……醒来后还能见到你吗?”

    “当然。”男人说,“我永远会在你需要的时候赶到你身边,伊文。”

    ☆、吮饮脖颈的第八滴血

    伊文睁开了眼睛。

    虽然睡眠的时间不长, 但他睡得很安稳,足以把之前的疲惫和疼痛恢复了。

    他翻身下了床,在完全陌生的房间里翻找一通, 找到了镜子, 然后看着镜中的自己。

    脸色还是过于苍白,但与那孩子逝去时的状态已经相差很多。在被初拥后, 那种血脉缺陷里的白化病也被治愈。

    现在的苍白,更多是属于血族的天生特性。

    没什么特别的, 但还是有些奇怪。

    伊文想了想, 意识到自己的血裔不见了。

    西蒙绝对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就这样抛下他。伊文有些困惑地看了看周围, 推开房门走出去,这才看到那杂草丛生的院落里的情形。

    西蒙,还有, 之前在血月宴上见到的那个有如希腊雕像一样美丽的勒森魃血族,两人正站在那里对峙。

    这个情形看上去真是微妙的,并且相当喜欢的。尴尬。

    优雅微笑的血族看上去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悠哉地负手站立, 看着如临大敌的西蒙。

    而他对面的,则是不知道因为双方交谈了些什么而脸色冷峻,却又顾忌着房屋里还昏迷着的伊文而沉默着的前吸血鬼猎人。

    伊文不得不敲了敲房门, 以吸引他们的注意,然后对着那不速之客扬了扬眉:“我说,你在我身上下了追踪?”

    他的话是对那个血族说的。

    西蒙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个血族, 一边紧紧盯着男人的动作,一边走到房门,站在伊文旁边。

    对方微笑着绕开这个话题,礼貌地欠身:“我对之前血族对您的冒犯深表歉意,或许,您能够给我一个证明自己与他们差别的机会……?”

    他虽然弯腰行礼,却依旧抬着头注视伊文的动作。

    西蒙盯着他。

    “西蒙?”伊文试探地问自己的血裔,心里好奇刚才在外面都发生了什么。

    “你的想法。”西蒙简单地回答。他看上去对这个血族真是不爽至极,却还是优先听从了伊文的安排。

    于是伊文最终还是同意这人进房间了。

    男人自称海德·勒森魃,在得到名字后,伊文倒是不顾忌社交礼仪,直接把目光转向了西蒙,目带询问。

    而后者的回答和警惕的眼神也十分明显地说明这个暗影生物的威胁力:“勒森魃家族的议员继承人,危险角色。”

    伊文要求他告诉自己关于血族亲王的事,而海德也坦诚地告知了在二十年前亲王就已经失踪的事实。

    “他的力量在近几十年里出现了明显衰弱,以至于到了无法隐藏的程度。所以当被议会的人联手迫害的时候,受了重伤,按照那个伤势,亲王殿下不可能活得下去。”

    “所以你想要什么。”伊文说,“如果你带着诚意前来,就开门见山。”他已经预料到了这件事,所以就算此刻得到了消息,也依旧保持平静。

    “您的父亲非常伟大,即使是衰退成那样,还是报复了当时所有参与谋杀的人。由于强者的大批死亡,血族在黑暗议会的势力也消退得极为厉害,我们急需寻找一个新的亲王,来带领血族重新回到巅峰。”

    “你希望这个人是你,对吗?”伊文问。

    海德微笑着,不回答。

    “真可惜,我以为你会很清楚,议会的人为什么要在我醒来后就派人追杀我。”

    他是目前重伤失踪的亲王的唯一血裔,也是新任亲王这个位置的有力竞争者。

    但是,一旦他醒来后知道了自己父亲的死亡原因,就必定会对当时参与谋杀的家族憎恨报复,议会正是因为恐惧这点,才对在他恢复实力前将其清除寄予希望。

    可惜,他沉睡的那个城堡里有血族亲王施加的保护,所有黑暗生物和可能对他造成伤害的存在根本无法靠近。

    ……说起来,当时西蒙怎么闯进来的?

    光晕收件人采取的特殊掩护?

    海德依旧温和微笑着,回答:“如果亲王已经死亡的话,当然。不过您也许会对这个消息感兴趣?”他说,“关于……亲王的下落。”

    伊文凝视着对方。

    西蒙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氛,他皱起眉,稍微有些不安,坐在伊文身边握着他的手,想要安抚对方。

    然后他却惊讶地从自己尊长的手心里感觉到湿意。

    那少年面无表情地回答:“嗯,我很有兴趣。”

    整个雾都之城旁泽,已经陷入了黑幕遮蔽天空而产生的混乱。

    它暗中的支配者已经敲响了夜的晚钟,那是对于整个暗影世界的示威,也是在呼唤着与自己相伴两千年的血裔。

    但是那个被呼唤的后代并没有回应。

    下落不明的子嗣,还有在他消失时教廷的逼迫,让那黑暗中的君王感觉到不安。若非感受到那与自己相连的血脉的力量依旧存在,产生的重要事物即将逝去的恐惧,甚至会让他采取疯狂的举动。

    但是掺杂着血色的黑色幕布已经覆盖了天空,将整个旁泽坠入地狱般的黑暗。

    ——于是所有潜藏在平静日常的人类生活下的黑暗生物、光明代行者和猎手们,都知道了血族亲王归来的消息。

    黑暗议会紧急启动,却在一小时之内遭到鲜血的清洗,所有不服从者,皆被屠杀。教廷的力量被生生驱逐出旁泽。而猎人工会的高层,则宣布了对那暗中支配者的臣服。

    当伊文回到旁泽的环城高速道时,面对着看到的一切,还是不得不承认海德对他说的那些就是事实。

    他那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掌握了猎人工会,恐怕被抢夺的圣物和黑暗生物鲜血浸染的仪式都和此有关。

    ——他的父亲想要复仇。

    在此刻呈现于面前的,根本就不再是那个繁华喧嚣的人类城市。旁泽已经被一个黑暗秘境所覆盖,从环城高速道以内,可以用肉眼看到有形的黑暗包裹着这座城市,割裂了白天与黑夜,太阳与星辰。

    那黑暗的罩如同黑夜,天空的黑暗中流动着血红色的光,像是鲜血在流动。

    他听见古老的钟声正在都市里不断敲响。仿佛现代的大都市在此时已经变成了中世纪的古城,钟声苍凉,撞碎夜色。

    伊文估计这时候用地面卫星在高处看,旁泽就是一个被黑暗笼罩的大球,他真难想象现在其他地方或者说国家如何报道这里的异常情况。

    想想就觉得这个世界要被玩坏了。

    由西蒙驾驶着汽车,两人沿着环城高速道进入了这个黑暗版的旁泽。

    反正这个平时能够产生近三十英里长的塞车长龙,因为每天产生无数暴躁情绪乃至杀人冲动而被旁泽人民誉(nu)为(ma)撒旦之路的环城高速,此刻空荡荡得像是只为他们修建出来的专属贵宾通道。

    至于海德?他说好要一起进来,看到这个黑暗的旁泽就溜得飞快,勒森魃的家伙就是这么狡猾。

    发生的一切已经足够诡异,所以当他们将汽车驶入市中心,在旁泽中心空无一人的广场上,看到那位住在他们旁边好几天的小镇神父时,伊文一点都不感到惊讶。

    ——才怪。

    这人到底在想什么啊?

    伊文心情复杂地看着那位面容和蔼的神父。

    对方用深沉的目光凝视着他,然后对他微微一笑。

    他也看着这位伪神父的脸在阴影中不断变换,然后伪装被去除,最终成为记忆里熟悉的样子。

    那是超乎人类想象的非凡俊美,与海德那种美得让人脊背发冷的容貌不同,这个血族的面容根本不是应该属于人类的美貌,却偏偏危险而邪恶,有被神诅咒的刻痕。

    虽然说他本来就不是人类。

    相同的猩红色眼睛望着他,男人叹了口气,说出的第一句话是:“我很抱歉。”

    伊文沉默不语地望着他。

    “我答应在你醒来的时候去接你,结果却失约了,我很抱歉。”男人真诚地表示了歉意。

    他伸出了手,“但我履行了我们相遇时的承诺,我答应伤害过你的一切,都会成为化为血的河流,他们都消失了,现在,伊文,到我这里来。”

    伊文却没上去,他靠近身后的西蒙,摇了摇头。

    “你疯了,父亲。”

    男人像是有些困惑:“我差点就要看不见你了,伊文。”

    他看上去就像是被什么压抑着,是即将疯狂的前兆,偏偏还带着平静温和的外表,更让人心生恐惧。

    “我现在就在这里。”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消失,反正不论他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多久,终究是此界的泡影,“让这一切回复原样,父亲,很多人不该就这样死在这里。”

    他已经见过文明的更替,见过很多的战争。

    见过战士握着兵器的手甲不停向下滴血,见过等待着远方之人的少女饿死在饥荒中,见过在动乱年代遭遇男性暴力的不满六岁的女孩。

    也见过相信爱与善良,相信黑暗永远是短暂的而死亡永存,相信人应该为某种更高的理由去奋斗而不仅仅只是为了生存,并且亲身去践行着一切的人。

    见过相逢和别离,憎恨与爱慕,喜剧与悲剧。

    伊文不在乎世界。

    就算光晕说过每个世界都是真实的,但是最终都会变成和他无关、从此再无交际的地方。所以就算他有时会为了某些人感慨,却绝不会如同光晕所期望的那样在某个世界停下。

    但是他不会做必要之外的事情。

    男人沉默片刻,倒是意料之外地答应下来:“我知道了,现在,伊文,过来。”

    他还是摇头。

    “我觉得不对劲。”伊文说,“你现在的状态不对劲,父亲。”

    虽然外表看上去确实和他昏睡前一样俊美而强大,但是对方的存在……

    是了,存在感却很稀薄。

    感觉就像是漂浮在虚空中的亡魂一样。

    有念头在心里转了一圈,伊文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脸色微微一变,心里知道了答案。

    “你已经死了。”

    确凿无疑地揭露了真相。

    “你已经……被议会的人杀死了,为什么还残存在这个世界上。”

    “的确,我早就应该死去了,”男人回答,“诅咒已经进行,持续的流浪终于结束——但是是我还没有看到你,伊文。”

    他的眼睛冰冷阴沉。

    “我答应过你。所以我一定会去接你。”

    伊文突然想起了什么,却又无法确认,只是下意识看向西蒙的方向。

    他伸手想要拉住西蒙,但是这样的反应时间已经来不及了,红色的栏杆从地面上拔地而起,高大密集的尖刺直冲上天空,将他们两人隔离。

    西蒙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他被强大的无形力量撞到了墙上,然后凭空出现的四道利刃将他的手和脚钉在了墙上,让他动弹不得。

    看上去就很痛。但是西蒙强行克制住了这种痛感,他狠狠咬紧了嘴唇,把惨叫声克制在喉咙里,虽然汗水不停滴下来,他也只是看了眼伊文,然后向男人望去。

    “你……!”伊文猛地看向自己的父亲,“到底……”

    “不必为他心疼,伊文。”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倒不如说,他对伊文一直很温和,就在他们流浪大陆的那千年里,男人一直用这样的声音在夜晚的篝火旁边给他讲那些流浪在大地上的故事。

    “——他就是我,我就是他,等到我成为我,我就会恢复。”

    伊文只觉得嘴巴干涩:“我不明白,父亲。”

    但是他其实是明白的。

    血魔法。

    在亲王被围攻受到重伤脱逃的时候,他为了缓解将要死亡的痛苦,而把自己的本源精血滴落在西蒙长大的那个地方,于是那滴血成为了继承他的血的人类之子,被人类收养,作为人类长大。

    这就是西蒙为什么能够进入他沉睡的那座城堡的真正原因,不是因为光晕的背后推动。

    只是因为西蒙就是他的父亲。

    男人需要西蒙。

    他需要西蒙的身体,也就是他的本体来复活,否则现在的他不过是苟延残喘的亡灵而已。

    所以他派人杀掉了那孩子的养父母,以此为契机将他收容在猎人工会——自己掌握的势力范围控制内,让被污染的圣物进入西蒙的体内,那是通道,也是强大的力量。

    那个孩子,那个吸血鬼猎人,是血族亲王的胚胎。

    但是他没想到西蒙会在这么巧合——或者说光晕的安排下——逃进了伊文沉睡的地方,还被伊文初拥成了自己的血裔,结果他本想要借助那个吸血鬼猎人的身体重新返回这个世界上,但在此之前,伊文却已经和那个人结下了羁绊。

    一切都是被计划好的事情,但是光晕的存在本身就是破绽。

    伊文甚至明白了为什么当时在古塔上慌乱的随机传送,却偏偏会掉落到那个小镇上去。

    因为他的父亲在那个地方隐藏身份潜伏着,而血脉的本源召唤着他。

    西蒙还没弄清楚情况,他只觉得很疼。

    那些血做的利刃形成了一个个细小的棱角,开始刺入他的体内,它们重新变成了流动的血液,在他的体内流淌,那种被侵入的感觉绝对不好受。

    但是他看到了伊文迷茫的神情。

    看到那个俊美的男人在向自己靠近,他绕开了僵硬地、凝视着西蒙没有动作的伊文,身体穿越了那些红色栏杆,然后将手伸向了西蒙的胸前。

    他的手穿过了肉体的身躯。

    他们的身体在融合,以旁人的视角去看,一定是非常诡异的景象,但在这个已经被黑暗秘境覆盖的奇异城市里也算不上什么了。

    然后——

    西蒙就这样清楚了一切。

    ☆、吮饮脖颈的第九滴血

    很喜欢的, 某个小小的平安夜。

    兴奋地红着小脸从商场里出来,第二天是圣诞节,不需要去学校, 商场的服务员笑着给他的口袋里塞了巧克力, 让这个迷路的孩子快点回家里去。

    商场的灯幕效果模拟了烟火,很漂亮。树上挂满了亮晶晶的彩灯, 光在白气中显得模模糊糊。商场正门前是驯鹿和圣诞老人的装饰塑像,也挂了彩灯。

    然后有人说“还有几分钟了”, 再然后有人说“还有一分钟了”, 最后有人说“圣诞节到了”, 四周响起欢呼声,远处是更大的声音。有情侣在拍照的声音,也有孩子的笑声。

    好像是很好的圣诞节。

    他直到八岁为止都一直在做着孩子的梦, 就连世界地图都像是可爱的饼干,八岁的时候,梦醒来的原因是因为他走进了家门,然后看见了满屋子的鲜血。

    然后他意识到, 从此以后这个世界再也不会有父母的存在了。

    于是,孩子执起了枪。

    再然后,他成为了声名远播、冷酷沉稳的吸血鬼猎人。

    ……

    西蒙持续地在梦中观看着那个诞生于蛮荒山村中的少年的人生。

    如果说最初的视角还是在高空中投射下来, 后面的场景却变得越来越奇怪,他渐渐觉得自己开始变成了那个始终跟在少年身边,带着他没有停止地在大地上流浪的男人。

    我不该停下。

    西蒙想。

    如果不是看见那孩子已经疲惫的神情的话,他不会选择杀死了血族的亲王, 那些他曾经创造出来的吸血的怪物们,继承了那个亲王的位置。

    他终于还是停下来,他不再流浪,然后脚踏上了地面,而停留触发了神留下来的诅咒。

    「你脚下踩过的地面会变成荆棘,凡见到你的都会杀你」

    但就算如此,能够死亡也是一个很好的结局。

    西蒙已经疲惫,从亚当从伊甸园被驱逐,人类诞生的第二代以来,他被神诅咒,在有毒素的永生中,始终无休止地在土地上流浪,不知见证多少,看到多少,但没有任何地方能够留下他。

    「我的刑罚太重,过于我所能当的」

    可现在,死亡终于降临了,死亡要留下他。

    他已经看到了那黑甜的、宁静的永恒死亡梦乡。

    但,在弥留之际,西蒙想起了那个少年的面庞,想起那时候答应过他的承诺。

    我应该看着他醒来……我不应该,抛下他。

    于是他苟延残喘地活了下去。计划、算计、征服,就算在杀亲而被神灵诅咒的堕落后,更加向下卑贱地堕落,他还是坚守着那个承诺。

    直到现在,他终于成功。

    西蒙,不,拥有留在圣经里的名字的男人想。

    他要对那个孩子微笑,然后带着他继续在大地上流浪,如果那孩子已经厌倦的话,就放他自由。那孩子其实相当讨厌束缚,但他却活在生前一直被囚禁在囚牢里的人类的肉体中。

    男人睁开了眼睛。

    然后,他的胸膛被血做的剑刃贯穿。

    他诧异地看着贯穿胸膛的剑刃,这把剑刺穿了他的魂体,阻止了最后的融合。

    “为什么?”男人困惑地问。

    站在他对面的伊文只是握紧了剑柄,用力刺得更深,冷静地说:“请放他出来,父亲。”

    相同的猩红色眼睛复杂地注视着他,一直以来苟延残喘的最后的些许生命在流失。

    但是男人却没有在意,他呢喃着:“为什么,我和他明明都是同一个人,难道你更加在乎他?”

    “我答应过会保护他,就像是你答应过绝对会保护我一样。”伊文回答,然后拔出了剑。

    明明刺穿的是西蒙的身体,剑体却没有鲜血带出。

    因为被钉在墙上,男人的身体放得很低,伊文将额头贴向他的额头,感受着那冰冷的气温,他没有听到男人的呼吸,血族是不需要呼吸的。

    只有男人凝视着他的血红色眼睛,其中的神采在不断散开,如同鲜血滴落在水中时,颜色也是这样一点点越来越淡。

    ——这下就真的结束了,做个了断。

    死者不需要复生,已逝之物无法追回。无论是怎样的奇迹,最终能够救赎的就只有现在存在的事物。

    被神诅咒的人,也许你能够在末世的审判日里迎来救赎,但是在此之前,就这样陷入死亡的沉睡,在安稳里卸下那沉重的罪孽,而绝非——继续贪婪。

    伊文是确实考虑过要不要杀死自己的父亲。

    但是,在男人和他交流的时候,他确实地看到了对方的眼睛。

    在他的眼中,并没有过去千年里的那种情感,不论是对于神的敬畏和憎恨也好,对于大地和人类的敌视与爱也好,对死的恐惧也好。

    除了最后的偏执——想要见到并伴随自己子嗣的愿望——

    什么都没有。

    那只是,发了狂的男人,虚无的眼神。

    “晚安了,父亲。”他说,温柔的声音,和数百年前那个临别吻一样。

    到了这个时候,一般人都会无言地死去,男人却突然睁大了眼睛。

    在这弥留之际,他想起了什么,然后数千年以来,男人第一次露出惊恐的神情:“不,不,你……你不可以,偏偏是你不可以!!!七倍报——!!”

    「凡杀该隐的,必遭报七倍」

    “没关系,父亲。”少年微笑着回答,“我会和你一起……和过去一样。”

    倘若已经有了饮下永生的毒酒的觉悟,现在就来握住我的手。

    但是我们都没能永生,就像是神的诅咒既然产生,就必定会在某一天实现。

    ……

    农夫,那是哥哥。

    牧民,那是弟弟。

    无休止的流浪,在大陆上,他见证了无数的喜剧和悲剧。

    比如在最初的愤怒中疯狂吸食人类血液而创造出的血族,比如各种各样宗教的兴起,比如人类再次脱离神的手,创造出的无数战争。

    然后在那一日所见的,却是他所见过的最大喜剧。

    简直就是一个神所创造的最大的笑话。

    以白化病的身体诞生于异教徒的村庄,生存在黑暗的屋子中,被异教徒的父亲砍死以奉献给异端的神的十岁孩童。

    然后召唤来的恶魔,站在地狱之火中,仰头看向天空时的猩红色眼睛,虽然已经与记忆中不同,却还是让他第一眼就脱离了肉体的表象,看到了这个恶魔的本质。

    真是莫大的讽刺。

    兄长虽然因为被杀害而被判处永远的流放,但是被杀害的弟弟却并没有抵达天堂。

    他(/神)竟将你判下了地狱,成为了恶魔。

    他终究只是让我们在大地上无休止的流浪,我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大概是一时冲动,他走到了那个用幽深的目光注视着他的恶魔身边,给予了与之前只是吮吸鲜血的初代血族完全不同的初拥,亲吻脖颈的鲜血传递。

    大概是对神的嘲笑。

    从此之后就是我们两人并肩前行了,和人类诞生不久时一样,站立在大地上,唯独我们两人。

    亚伯。

    ……

    因为作为血裔弑杀尊长,伊文遭到了诅咒。

    更何况还有他父亲所说的那个七倍报。“凡杀该隐的,必遭报七倍”,七倍的死亡会是什么样子的?他还真是不愿意去了解,反正现在遭受的诅咒就差不多了。

    至于七倍死亡?

    反正在那之前光晕就会把他从现在这个世界转移,那些已经与他无关。

    所以当西蒙醒过来的时候,伊文就是脸色苍白地凝视着漆黑的夜空,在察觉到他的视线后移来了目光。

    依旧是美得让人脊背发冷的俊秀面容,与孩子的外表不同的冰冷严峻的脸。

    “……伊文。”西蒙叫他的语气,和那个男人颇为相似。

    他的神情十分复杂,记忆的混乱让他无法处理现在的情况。他紧皱着眉头,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那个千年来流浪在大地上的第二代人类,还是至今年龄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吸血鬼猎人。

    也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面前的人。

    “你就是西蒙,我的血裔,西蒙。清醒点,别把自己和他弄混了。”

    伊文冷冰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