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违背。
作为本身就极为了解吸血鬼习性的猎人,西蒙当然很清楚初拥,也很清楚血裔和尊长之间的等级差距。
只是越是了解这些,他就越是不可能接受,怎么可能接受!
曾经的吸血鬼猎人死死地瞪着面前的血族。
仅凭外表来看,这个吸血鬼的年纪并不大,看上去还不到十三岁,从大多数国家的立法来说都还是未成年。此刻对着他弯起眉眼的样子,笑起来怎么看都非常可爱,仿佛就是会在万圣夜的时候跳到你的门关前,欢脱地喊出“I'm a ghost!Trick or Treat!”来伸手讨糖吃的小鬼。
但只要认真去看,就能发现不对。
在那孩子般娇嫩可爱的脸上,却有着一双猩红色的眼睛,仿佛野兽般的竖瞳,会随着情绪变化,如同蛇类张缩。眉眼中的俊秀,反倒因为这虚伪年纪的外表,有让人背脊发冷的美丽。
……一个老不死。
但就算迅速判断了敌人,习惯冷静思考的西蒙,却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一旦见面就应当杀死的宿敌居然已经成为了自己的“父亲”。
“……杀了我。”
咬着牙艰难地开口,直到嘶哑的声音喘息一般地吐出,西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遭遇的一切让他现在说话的声音显得多么暧昧。
面前的孩子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露出奇妙的笑。
他被刺激得强忍住拔枪的无用反抗冲动:“如果你不想以后被杀的话,杀了我——!”
“你还真是不懂得听长辈的话。”
伊文遗憾地叹了声,再次无视那憎恨的视线,揉了揉西蒙的头发。
感谢男人现在靠着墙瘫坐在地上,否则他将不得不面对让人沮丧的身高差。
然后他才将目光投向房间外面,不快地说,“真烦人,连让我和自己血裔亲近亲近的时间都没有。”
什么……?
因为初拥仪式而无力观察四周的西蒙闻言楞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伸手抓住地上的枪。
但敌人已经冲了进来。
先传进来的是咆哮声,然后身躯像坦克一样撞碎墙壁,冲进大厅里。这些不速之客有着半狼半人的姿态,全身力量勃发的肌肉显示着主人的强悍。
而且这份强悍还要乘以十。
现在除了吸血鬼的血腥味又多了狼人的恶臭,真有趣,黑暗生物大聚会。
西蒙心里想,但心里清楚来者恐怕不善,他勉强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想要对准枪。
——然后被伊文阻止了。
“后退。”虽然严肃起来仿佛孩子冒充大人一样让人想笑,但吸血鬼瞥向他的眼神却是货真价实的冷峻,“他们太危险,你刚初拥的状态不能战斗。”
这小鬼竟然将高大的男人拦在了身后。
“我是猎人。”西蒙毫不客气地回应了对方。
少年冰冷的眼眸在他脸上扫了一圈:“闭嘴,我是你父亲。”
那猩红色的眼睛冷得就像是凝固的血,带着不耐。
西蒙心里咯噔一下,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只能握着胸口的衣服,皱眉感受着刚才那瞬间心脏被死死攥住的感觉。
绝望和悲哀太过强烈,简直是铺天盖地涌上来,反倒让他无法呼吸,只觉得无比疼痛。
他厌恶了我。
那确实是从灵魂深处涌上的无比的恐惧。
西蒙终于理解为什么有些少有会被尊长在初拥后抛弃的吸血鬼会绝望得自杀了,他们有多么渴望自己父亲的注视,就有多么惧怕被那个存在厌恶。在那种最初无依无靠的状态下,只为了那个人而存活。
他只能心里暗自恼恨这该死的血脉等级压制。
狼人进入狂化状态后只能勉强分清敌我。不过为首的狼人品级似乎相当高,直到现在还维持着理智。
他微微行礼,说话的声音却轰鸣得如同惊雷炸响:“恭迎您的苏醒,议会已经为此等待多年。”
那猩红眼睛的小孩冷淡地瞥了眼对方,脸上是轻蔑的神情,冷笑一声:“是,无时无刻不在关注这里的动向,直到终于有人进来打开了门扉,你们就迫不及待地跑过来了。”
他们虽然在交谈,却已经开始用各自的力量进行无形无声的对决。
空气中的黑暗力量强力震荡空气中的能力在激烈对撞,一直苦苦忍耐的西蒙终于忍不住地低声咳嗽了一声,鲜血从他的嘴边流出来。
伊文这才顿了一下,意识到这样的交锋对于新生何况又有重伤未愈的血族太过压迫了,将无形的黑暗在对方身边轮转一周,将他护卫住。
“……嗯?”狼人首领的眼神一直警惕地放在伊文身上,直到感觉对方收起了威势,这才把目光投向他之前完全没注意过的气息微弱的人类身上。
然后盯着神情苍白却依旧神情冰冷望着他的西蒙,诧异地说道:“锋牙?听说你受了重伤,没想到实力沦落成这样。”
但他旋即感觉到了这曾经的吸血鬼猎人身上的不对劲,“这是……你成为了血裔?!”
太过错愕,以至于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同情这家伙沦落成了他追杀的吸血鬼好,还是为了自己的敌人又多了一个帮手感到烦恼好,狼人首领最终选择了嘲笑:“真讽刺,被吸血鬼吸血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爽?”
西蒙脸色难看地不说话。
伊文瞥了他一眼,冷冰冰地打断狼人的话:“闭嘴,这是我的孩子。轮不到你教训。”
他的神情阴沉,敌人却只是大笑:“得了,封印已经解开,他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没法保护你,还是乖乖去死!”
西蒙再次握住了枪,防止可能开始的袭击,只是威胁的言语本应该毫无意义,之前还脸色有如霜雪般冰冷的少年却睁大了眼睛,在他之前做出了反应:“他……不在了?”
他的声线在颤抖。
西蒙忍不住瞥了对方一眼。
虽然认识的时间还不长,但至今为止给他留下的印象,少年并不是眼下这种脆弱神情的人。
心里像是被羽毛轻飘飘抚动一般,怎么样都是不安。西蒙微微皱眉,但狼人首领已经发出大笑声,带着身后的同族冲了过来。
鲜血四溅。
黑红的血液溅在墙壁上,是敌人的鲜血,也是少年的血。
他实力的确强悍,但并不是以一敌百的强大。
眼看着那外表稚嫩的吸血鬼被逼得步步后退,就连身上的衣服都残破不堪,对方攻势还步步加快,西蒙不得不挣扎着站起来。
他将驱魔的枪支上的阵法再次点亮,蓝色的光芒照亮了黑暗的房间一角。
“你在干什么?!”伊文百忙中回头瞪了他一眼。
刚受初拥的血族,身体情况几乎人类的婴儿无异,正是最为脆弱的阶段,更何况这次的收件人本就身负重伤。无意义的攻击只能吸引敌人的注意,这家伙说是逞强,其实就是给他添乱?
西蒙一怔,但片刻的分神对于强大的对手已经足够。
眼看着狼人凶狠的利爪向着伊文扑来,曾经的吸血鬼猎人强忍着胸口想要呕血的冲动,抬高了枪口,暖褐色眼睛中飞快闪过寒芒,识别对手的进攻路线。
穿刺的银制附魔子弹刺穿了长满毛发的身躯,随着血肉被穿刺的声音后,同时响起的是强烈的哀鸣。狼人首领发出愤怒的吼声,更加疯狂地向这边扑来。
但伊文也抓住机会冲到了西蒙身边,迅速抓住自己血裔的手臂。
“干得不错。”简单地评价了对方刚才的行动。
“你……”
惊愕的猎人还未说完话,仓促的咒语就已经念诵而出:“以他的名义,展开门扉……!”
光芒。最后留在西蒙眼中的是强烈的血红色光芒。大地在摇晃,被废弃的古塔在崩塌,但身体向着废墟坠去之前,那血红色的光芒就已经吞没了他。
红色的法阵在脚下散去了光。
伊文松开西蒙,终于有机会瘫坐在地上,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濡湿。
“给我带来血。”就像没有留意到西蒙隐含着杀意的眼神,少年没有看他,呼吸渐渐微弱。他闭上了眼睛,那双血红色的兽类竖瞳看不到的时候,仅以外表,真和普通的人类孩子无异,“我需要……血。”
驱魔的枪还在手中,而这人看上去比他还要虚弱。
西蒙站在原地俯视着自己的尊长,沉默。
冰冷的声线与孩童稚嫩的声音形成莫大反差。“你没听到吗?”只是太过虚弱,根本无法掩饰,以至于就连那威胁也没有任何力量。
“……我知道了。”
西蒙皱了皱眉头。
他移开了目光,不愿看对方满身鲜血的样子,否则吸血鬼的血脉召唤又会让他心像是被揪紧一样,只觉得不舒服到极点。
这个吸血鬼和他曾经捕猎过的对象似乎不一样,同样被自己的同类追杀,虽然有那样的实力,他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存在。
何况,西蒙犹豫地想,在刚才那个情况下,这家伙确实没放弃自己。
也不知道那个血红色的光芒将他们带到了哪里,西蒙往外走的时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不在那城堡所处的密林深处,这是一个公园里的小森林。
安稳的人类小镇,孩子们嬉笑着跑过,那些鲜明的种族特征和笑语都证明了他现在还在欧洲。
何况一切都无比安稳,人类的气息,就像是暖阳。
他叹了口气,还是不得不去思考鲜血。
吸血鬼当然要猎食新鲜的血液,但西蒙决不能忍受自己沦落到与过去的仇敌一样,野兽一般隐藏在暗处猎杀曾经的同类。
他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选择潜入小镇里的医院,就算身体虚弱,偷拿几袋血浆对于曾经的吸血鬼猎人来说还是绰绰有余。
等到西蒙返回公园里,已经是几个小时后了。
小森林里没有那个少年的身影。
他一愣,感觉到不安感从心里涌出来,伴随着的是仿佛孩子与父母走失时的惊慌恐惧。
……啧,好烦。
就这样拿着血浆,带着焦虑感在公园里晃了一圈,西蒙才发现对方原来已经从树丛中自己走了出来,靠在小路旁边的长椅上,闭着眼睛。
吸血鬼没有呼吸,长久以来对抗假死敌人的经验却让西蒙明白这人还活着,于是匆匆走到他身边,将手里的血浆扔到伊文怀里。
吸血鬼睁开眼睛,却并没有看怀里的血袋,而是先将目光投向了他。
西蒙微微一怔。
那是一种空旷而且辽远的眼神。
就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投射过来,又或者他明明注视着你,看到的却是茫茫星空。人就算被星空投射着,却没有丝毫痕迹,也毫无意义。
少年分明是站在他面前,却有一种莫名的孤独就这样突如其来并且毫不留情地裹夹走了对方。那道无形的墙,就算注视着他的时候,却是活在另外一个世界里,虚假的透影。
而漫天的星光却都寂寂无声。
有一瞬间他几乎愚蠢到要伸手去拉住对方了。但是少年的眼神微微转动,仿佛这时才注意到了他。
伊文看了看怀里的血袋,又看了看西蒙,语气平板:“难喝。”
“没其他选择。”西蒙皱着眉头,让自己从刚才那种莫名的感觉里清醒清醒,回答,“随你。”
啧。
“要不是你刚被初拥,我就吸你的血。”
伊文只能恶狠狠地威胁他一句,把血袋拆开,就这样在公园里吸起来,难喝得脸都快皱成一团。
死血就算了,居然还是冷冻库里取出来的,伊文现在感觉自己就是在喝着在冰箱里反复冻过后再取出的臭水。何况质量实在差劲,就算强忍着恶心勉强喝完,他也只是勉强脱离了濒死状态,实际上还是脆得来个人就能杀了他。
饮血过后尤且不足而显得更加猩红的眼睛瞪着西蒙,如同饥饿的野兽在观察将要狩猎的猎物,随时要扑过去,逼迫对方摊开四肢,然后在那脖颈肆无忌惮地吮吸鲜血。
西蒙为这窥视感下意识退了一步,少年却移开了视线:“伊文。”
“?”茫然。
“……我的名字。”少年说,“伊文。”
西蒙犹豫片刻。
虽然不像某些黑暗生物,以名字作为禁忌,但猎人的真名也不适合告诉他人。因为名字本身就带有魔力,随时有可能被作为媒介利用,和同行一样,他对外以“锋牙”的代号自称。
不过对于目前成为了他的尊长的少年,大概没什么意义。
“西蒙·德。”他注意了另外一点,“你没有姓,是贱民?”
“贱民?”伊文反问,这听起来可不是什么好词。
西蒙很诧异对方居然不知道这种吸血鬼的常识:“没有经过正式初拥仪式的吸血鬼,充当血库的血仆,被驱逐出血系的叛徒……这就是贱民。”
贱民是吸血鬼里最低级的存在,和印度种姓制度里的“第五种姓”一样,几乎不能算作一个阶级。
可这人的实力如此强大,何况还有专门供他沉睡的城堡,不该只是一个血仆。联想起之前他被追杀的经历,难道是触犯了什么吸血鬼里的禁令?
难以想象,魔党中的年轻叛逆者连六大禁律都没放在眼里,却依旧是吸血鬼,这家伙要做怎样的事情才能被吸血鬼视为敌人?
伊文沉默着不说话,西蒙权当是默认。
“你没有血系,没有血仆。”猎人冷冰冰地说,“如果是平时,我可以轻易杀你。”
少年无所谓地撇撇嘴:“那很可惜,你没做到。”
这时候太阳已经下山,只有公园里的路灯照在石板上,还有墙壁上幽蓝的月光,宛如鬼魅电影的专场。
西蒙在灯光下动了动手指,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绕过了刚被初拥的吸血鬼的惧光阶段。黑暗虽然让他觉得舒适,却更像是过去惯于在这样的情况下战斗的主场效应。
……这样强大的血脉,面前这个有着孩子外表的吸血鬼到底是谁?
在西蒙忌惮的注视下,“强大血脉”的持有者咳嗽了一声,心里再次恼恨那些腥臭的死血,就算捏着鼻子认了,也没法治愈他身体里受到的本质伤害。
“我们得找个地方休息。”
西蒙不得不接受现在这种同谋者状态:“你确定摆脱了追踪者?”
少年瞥了他一眼,坦荡回答:“不,他们只是需要时间。只要我活着,那些东西总会察觉然后找上门,现在能做的就是在他们追到这里之前尽早恢复。”
两个逃跑的叛徒。
西蒙心里想,他到现在都没告诉这人自己也在被猎人工会通缉。
就像少年一直若无其事地对自己被黑暗议会追杀的原因闭口不提。
真是奇妙的组合,也许自己应该杀了他,然后自杀,以免彻底沦落为肮脏的吸血鬼,狼狈而丑陋地残喘在这个世界上。作为吸血鬼猎人,哪怕是过去式,那也是他最应该采取的行动。
可是少年已经不再看他了,那注视着月光的,他之前见到的遥远眼神,让西蒙捏了捏拳头,感觉心里说不上来的不快。
他最后还是没克制住,走上去拉住了对方。
“我刚才看到了一个似乎很久没人住的屋子,就在小镇教会旁边,教会的神圣性应该能拖延黑暗生物的探测,也不至于对你……对我们,啧,对吸血鬼,造成很大伤害。”
西蒙一副不爽的表情让伊文觉得很有趣,他望着桀骜的吸血鬼猎人笑了笑,说:“你需要改改自己的习惯,从此之后,自称血族(Kindred),而不是吸血鬼(Vampires)。”
西蒙瞪着他,最后还是闷闷地移开视线。
☆、吮饮脖颈的第三滴血
鹰之眼, 刀尖,黑夜里的银光,弱者绝望喘息声, 意识如磐石坠入深渊。
他于深渊之底梦到了奇妙的景象。
那是他所不熟悉的欧洲的古老景象, 像是很久很久以前,那些落后又蛮荒的乡间城镇。
冰冻的峡谷, 山脉的痕迹嶙峋,高山的冻土和冷冷的雪层, 寂静地埋着于历史中消失多年的隐匿尸骨。从高大山谷上垂下来的瀑布, 也被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冻结, 在空气中形成冰的形状,却还是流泻的弧线。
那时候的空气依旧清甜而充盈,仿佛远古的气息。
他未曾经历的人生, 来自遥远时代的回忆。
在那个孩子短暂的一生中,日出日落的样子是不能想象的陌生景象。
或者说,太阳对于他而言就是从来没有存在脑子里的概念。
于他而言,从小生活的世界就是没有点亮光源的黑暗房间, 区别只有白日里能从被枝叶和垃圾紧紧贴挡着的窗户外面透入的微弱光线,当没有这样的光线的时候,世界就是黑夜。
从来没有人愿意和他说话。他能够听到屋子外面人们的声音, 但是语言与鸟兽的叫声一样,是那个孩子无法理解的事情。
直到某一天,房间的门被打开,有个人走了进来, 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喂他东西吃,但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打他,只是抱着他,轻轻哼唱着。
她身上有让人感觉温暖的味道,熟悉又陌生。那个人紧紧地抱着他,然后,一滴滴温暖的水从她的脸流下来,落在他身上。
他被吓坏了,大声地哭起来。
哭声回响在屋子里。那个人吓得抛下他,小心地关上了门,没让任何人看见。
——但是,就算如此突兀,那日的拥抱,在孩子的心中依旧留下了奇怪的温暖,就像是隔着树叶糊起来的窗外,他不能理解的那微弱热量的光。
然后,在被遮挡的窗户外再次失去光芒后的那晚,炙热的光芒再次燃烧在窗户外。
在那天,被人们拖拽出去的他才看到在火光下映照出的无数面孔。
这是孩子第一次离开小屋,但人类的相貌奇怪地对他来说并不陌生。所有人都在凝视着他,一切都这样新奇却又奇怪。篝火的火光炽烈地刺痛他的眼睛。
人们拉着他,拉到篝火的旁边,让他坐在地上。
有冰冷的什么散发着寒芒,利刃在上空被举起,人们开始欢呼。他们在笑,于是这个从小就生活在黑暗的孩子也跟着人们笑起来。
他为人们的笑容感到开心,同时也觉得自由的温暖。
然后,银光猛然坠落下来。
……
西蒙从噩梦中惊醒了。
……
圣约翰私立学院的学生们已经是连续好几天在教堂附近看到那个人。
看上去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男性,暖褐色的眼睛冷漠地扫过路人,但光凭着那张英俊得棱角分明的脸,去酒里就会有无数夜店女王——或者说男人,愿意不留下电话地和他发生些什么。
他的英俊就像是刀锋,又像是某种罪孽,简直引诱人犯罪。
小镇之前从未出现过这样一看就了不起的人。
学生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暗地里关注男人的动向。
这个人似乎没有正式工作,目前在镇上的医院里做志愿者,偶尔也会帮神父做些事,需要好几个壮汉才能做的劳力,对他总是轻而易举。
“教堂旁边好久没住人了。”
“那个屋子属于琼恩先生?也许他是神父的亲戚?”
男人从不与外人交谈,学生们也不敢靠近,只是偶尔会看到从那间房子里走出一个看上去比他们还要小的男孩。
那孩子的脸色苍白得过了头,偏生美丽得让人脊背发冷。虽然看上去似乎有什么重病,总是虚弱得要倒下的样子,笑起来却很温暖,只要注视着你,微笑,就让人感觉像是被云雾后面薄薄的太阳所照耀。
那依旧是寒冷的光,却让人渴望拨开雾气,去看那后面的暖阳……即使那背后或许并非真实。
与男人不同,他很高兴和其他人聊天,有时候还会从篱笆里邀请学生们进来玩。
单纯的学生们同情少年苍白而孤独的样子。只是每当他们靠近,那个英俊的男人就会突然出现在身后,用冰冷的神情把外来者吓退,然后才瞪了少年一眼,在后者无辜的表情里把他推回去。
少年只能转过身来,对着他们友善温柔地笑了笑,在男人的催促中,貌似失落地离开院落。
凯特琳是学生里最为在意那个屋子里的人之一。
在放学后,她拎着书包听着朋友的交谈,教堂旁边的神秘兄弟已经成为了学生中最近最为流行的话题,这次也不例外。
“……那个男孩是他弟弟……”
“看上去真的好可怜啊,这样的哥哥真的是……”
“才不是!”在反应过来自己说出什么前,一直默默听着的她终于忍不住反驳,“一定是因为那男孩的身体太虚弱了,他不想让弟弟受伤!”
闺蜜们笑成一团:“哟,凯特这么了解,这到底是聊过几次还是……已经进去啦?”开放又暧昧的语气让凯特琳红着脸拼命用书包砸她们。
只是在回到家后,回想着对话,她却越发放心不下。
到底是因为着迷于男人的英俊,还是其他什么说不上来的不安感,凯特琳就是对那个屋子有种说不上来的在意。
他才不是那种恶劣的人!女孩在心里发誓,她一定要找到真相,狠狠告诉闺蜜们事实。
父母还没有回来,凯特琳把书包扔在地上,朝着教堂跑了过去,沿着黄昏照耀的街道,她终于看到了那个小小的屋子。
少女鼓起勇气,敲了敲院落外的铁门。
没有回应。
但是……铁门没有关,里面应该有人。
她迟疑了一下,手想要从铁门上松开,却感觉到某种不同寻常的召唤一般,还是推开了门,走进篱笆包围的院子。
因为很长时间里没人打理,里面杂草丛生,暖色的夕阳照着满地的枯枝烂叶和杂草。
好冷。
奇怪,明明被夕阳照着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进到这里之后就觉得很冷。
凯特琳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她不应该走进这个院子,这种……私闯别人家的行为,还有强烈的像是被野兽紧紧盯住的恐惧。
但是这种恐惧感只有一瞬间。下一刻,她就将这种困扰抛在脑后,毫无畏惧地向着房间的正门走去。
她知道那里有人正在等着她。
“……回去。”
有人在说话。
凯特琳抬起泛着红光的眼睛,抬头向面前人看去。她的牙齿在嘴唇下微微露出来,锋利,喉咙里发出压低的嘶吼。
“没听到吗,这里不是你应该涉足的地方。”男人却像看不到这红光和利齿一样,暖褐色的眼睛冰冷地看着她。
过于冷静甚至到了冷酷的目光,被那样理性的眼神注视,凯特琳犯了下迷糊,然后她突然打了个机灵,清醒过来,瞪着男人,磕磕绊绊地试图解释:“对、对不起,先生,我……”
“回去。”他果决而冷酷,“下次别轻易就被异常的东西吸引。”
凯特琳其实听不懂他的话,但男人的表情不知怎么的就是让她觉得是自嘲,忍不住说:“可是,先生你并不是……”
不是什么?女孩子想了想,脸红起来。
男人却只是充满嘲弄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怪物?”
随着话音落下,他露出了獠牙,那双暖褐色的眼睛也变得血红,在夕阳下盯着她。
那是猎食者俯瞰着猎物的饥饿眼神。
凯特琳呆呆地看着对方,这才察觉出一直以来忽略的不安感,她吓得瘫倒在地上,忍不住低声啜泣。
但男人的目光却依旧残酷,向她靠近,凯特琳终于忍不住尖叫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慌慌张张地向着外面夺路而逃。
——今天的晚餐也没有了。
正乖乖坐着等晚餐上门的伊文听到了外面的尖叫。他叹了口气,乖乖跑到厨房里拿了包冷冻血浆。
于是西蒙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少年外表的血族坐在沙发背上嚼着吸血包,一边用猩红的眼睛满脸无辜地看着他,两只腿在半空中踢啊踢。
“我好饿。”还这样抱怨。
明明不知道活了多少年,还一副孩子气的样子。
西蒙不为所动,上下打量他:“你的伪装?”
“烦死啦烦死啦!反正你也不让人类靠近我,何况黑色美瞳戴起来一点都不舒服。”少年抱怨着。
明明是个血族,却像是人类孩子因为没写完作业而被家长训了一样,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西蒙盯着那张脸,微微走神。
他想起自己最近做的梦。
那些不属于他的人生,假如不是重复的巧合,就只能是由于血脉共振而获得的,关于自己尊长的记忆。
新生的吸血鬼,或者说,血族,在初拥后会出现连续梦魇。很多半吸血鬼就会在这个阶段受不了梦魇的折磨而选择自杀。行动上的自杀,作为尊长的血族会阻止,但心智的自灭,却连强大的血族也无能为力。
但他在初拥仪式结束后就跳过了半吸血鬼的阶段,和面前这个血族一样展现出了惊人的恢复力。那个梦,到底是什么?
“西蒙?”伊文亲昵地叫着他的名字,好奇地歪头看他。
“……没什么。”
伊文歪头看他,眨巴眼:“我饿了,西蒙。”
猩红色的眼睛是凝固的血液:“我好饿,好饿。血浆不够,我要吸食新鲜的血液,还有……我要教你吸血,对,我应该要教你吸血了。”
“不!”察觉到少年在说什么,还沉浸在思考中的西蒙本能回绝。
然后下一刻他就感觉到少年的眼神聚焦在他身上,从那种散漫再次化为了冰冷。
他感觉到寒气覆盖,让他战栗。来自尊长的压制让强大的吸血鬼猎人都忍不住闷哼一声,身体微微颤抖,克制着跪在地上祈求“父亲”原谅的本能冲动。
但他的语气依然坚定:“我……就算必须以血液为生,也绝对不会……”
猩红色的眼睛凝视着他,虽然依旧是冰冷的神情,少年却转而微笑:“你已经很渴望了,不是吗,西蒙?刚才威胁那个女孩子的时候,你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扑在她身上咬住她脖子的冲动?”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向着西蒙靠近。
吸血鬼猎人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在意识到这个动作的弱势后,强迫自己停下来。
他听见那少年在笑:“人类的鲜血,新鲜的处女血,纯洁,美味……你的獠牙已经露出来了啊,真有趣。”
西蒙不说话。
成为血族之后,人类的食物对他而言变得寡淡无味,甚至让人作呕。在小镇生活的这段时间,他一直制止面前的少年吸血,驱赶那些无知无觉被那外表美好实际却危险过头的血族引诱的普通人。
但是自己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饥渴感久久不去,在半夜起来翻着冰箱,拼命吸食着血浆,但越是撕咬,越能意识到这种劣质品永远不能替代真正的血液所能提供的美味。
当你凝视着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正如同古波斯神话所说,屠龙者久而久之必将变成恶龙。
难道自己最终还是会变成那些曾经被自己杀掉的吸血鬼?以优雅美丽的外表,或是强硬的暴力,吸引都市的男女,引入小巷中吮吸着脖颈的鲜血,直到被银色的子弹击中,也还是贪婪的面孔——
“西蒙,”恶魔在诱惑,“我是你的尊长,是你的父亲,我绝不会伤害你,现在和我一起去赴往血之盛宴,带你了解真正的欣悦……”
血。
新鲜的,甜美的血液。
饥渴感从咽喉里涌出来,他无意识舔渎着利齿,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的渴望血液。
我已经——
“不。”
然而理智最终还是强行压抑下了天性:“我不能。”
伊文诧异地看着西蒙,他没想到这人的意志力居然能这么强大,连血之召唤都能强行克制。
不过也是,从至今为止看出来的,收件人似乎都有些能被“命运”注视的特别之处。更何况对方毕竟是吸血鬼猎人,貌似还挺有名的。
但反正他已经真的忍耐不了了。
感到无趣地收回诱惑的眼神,少年外表的血族冷淡地说:“那么随便你。今晚我会出去猎食,如果你敢再阻止,我会教会你,一个血裔该怎么好好尊重他的尊长。”
西蒙张嘴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沉默。
少年的耐心已经到了尽头,再次强行劝阻只能激怒他。
他最终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但是,西蒙却错愕地意识到,最让自己失落的,却不是自己没法阻止血族去伤害普通人的事实,而是少年在刚才那一瞥中的冷淡眼神。
不耐,冷酷,甚至有些许让他惶恐的厌恶。
他竟然在为此惶恐,却又懊恼自己为什么因为这个而感到惶恐。
这是血脉感应,曾经的吸血鬼猎人非常清楚这事实。
血裔无时不刻不在渴望着获得自己尊长的重视,因尊长的微笑喜悦,为尊长的难过悲痛,若是被那父亲/母亲厌恶,血裔几乎会痛苦到想要自杀,却连这生命都不掌握在自己手里。
在真正成长起来前,血裔几乎可以说是尊长的依附品。
血脉联系即是血族本性,超越了人类纯粹的血脉基因,更加深层次的血缘召唤。严苛的阶级观念,依靠血脉构建的强大羁绊。是尊长的关爱,也是血裔的依附。
从第一次拿起驱魔的枪以来,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具体地感受到自己的命运被另外一个危险角色掌握在手里,偏生这一切还如此理所当然。
奇妙而陌生,而且无可救药的感情,从血液的深处升起,混合着该死的屈辱和崇拜。
就算他极为了解血族的天性也是一样。
“如此的仪式,是血的盟约,不可毁灭的。”
但西蒙迷茫地意识到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安心接受这件事。
☆、吮饮脖颈的第四滴血
男人在小镇的路口那里见到了那个少年。
穿着白色的衣服, 像是迷路找不到家一样,少年在路口暗淡的灯光下徘徊。
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这样纯洁无暇的身影。他的白色衣服和迷茫的神情, 洁白素雅, 纵使只是在黯淡的灯光下摇晃,也仿佛以身后所有的月色为背景, 只是顺着月光的缰绳滑落,有如坠落人间的天使。
黑夜过于甜美, 像是一场奇怪的美梦。那少年柔软美丽的身影, 消融了他工作一天的疲惫。
男人忍不住走上前, 询问那孩子是否是找不到回家的路。
少年却退了一步,然后蹲下来。他在啜泣,却把头枕在膝盖里, 抱着自己的腿在哭。
“我好饿……”
一定是找不到家,现在都没能吃晚饭,男人这样想,不禁更加心疼起来, 他半跪下来,拉住孩子的手,说, 别哭了,我这就带你回家,你的家在哪里?
少年摇头不回答,只是念叨着:“好饿。”
看来他被惊吓到了。男人叹口气, 将自己的声音放缓得更加温柔,问,让他和自己去吃点汉堡炸鸡怎么样。
他记得街道的尽头有一家24小时运营的快餐店,只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夜色的黑暗仿佛覆盖了整个城镇,从现在的位置,他竟然看不到道路尽头那家快餐店的光亮。
男人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却说不上来原由。
“真的吗,你愿意让我填饱肚子?”少年惊喜地问。
现在的场景,似乎有些奇怪。
路灯的光在摇晃,黑夜开始脱离了美梦的迷醉,惶恐不安,有什么东西撕裂开了黑暗的表层,从那破碎的伤口里流了出来,非常温暖,但同时却又是吞噬。
是的。他回答。
于是那孩子终于抱住他的脖子。
仿佛天使般的少年抬起头,露出大大的天真的笑容。
——男人看到他的眼睛猩红如血。
十分钟后。
“……不好喝。”
一顿饱餐之后,伊文看着倒在地上的男人的身体,嘟囔了一声。
沉睡已久让他对血液极为渴求,只要不是冷冻血浆,几乎都来者不拒。但是这种整天经受着社会工作压力的男人的血液,真是和软萌妹子没得比。
他不得不怀念了一下中世纪时那些穿着华丽裙摆,在高大城堡的窗台下微笑的贵族甜妹子,或者是那些背着海鲜沿着港口叫卖、充满着对未来希望的平民少女。
算了,怎么说都比冷冻血浆强。
想起这几天的经历,伊文打了个冷战,然后瞥了眼地上男人的身体。
在经历过去的时代后,他倒是能颇为客观的评价这个重新回归的熟悉时代。与中世纪的人相比,现代人类确实创造了更多奇妙的文化,但是对黑暗生物的了解却衰退近乎于无,连点警戒心都没有。
也是,也只有在这个特别的世界,才让黑暗生物和除灭黑暗生物的猎人们登上暗影中的舞台。
伊文打了个哈欠。
他在黑棺中已经睡了很久,长久得几乎像是死亡,但是人吃饱总是会觉得困。
血族是夜行的种族,这个点不适合睡觉,干脆去酒找找有趣的猎物?不,这个小镇好像没有酒,毕竟是个安静的乡下小地方,果然还是要跑到大城市里去。
想着这样有的没的东西,伊文转身向着道路另一头走去。
却突然停下脚步。
“……西蒙?”他歪着头,看着暗处。
年轻的血族正站在阴暗处看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伊文眨眨眼,又看了看地上的男人,恍然大悟:“哦,他没死,不过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弥补血气。”
西蒙没回答。
不对?
“你想要吸血?我带你去找猎物?”伊文向着他走过来,西蒙却狼狈地向旁边避开了。
伊文注意到他的眼睛已经变得血红,这个男人居然在这种状态下还能控制吸血冲动,真是件神奇的事。
“西蒙?”
“别靠近我。”男人艰难地说,“我……已经……”
“这样会损害你的身体,你必须吸血。”伊文一边说着,一边想要拉住他。
西蒙却慌乱地退了一步,打开他的手。
少年呆愣地看着自己被打红的手,又抬头看看男人。
“西蒙?”
自己的血裔在反抗。
意识到这点,伊文沉默地望着他。
西蒙回视的眼神本该像往常一样坚决。只是看着自己的尊长此刻神色莫名,他却忍不住移开了视线,不敢去看这人。
伊文叹了口气:“你还是孩子,西蒙。”
以血族的伦理来判断,曾经的吸血鬼猎人虽然经验丰富,但作为血族来说,的确是个出生不满十天的孩子。
只是一副稚嫩孩子气外表的少年说出这样的话娿怎么听怎么好笑,要不是伊文的神情认真得让他笑不出来,西蒙真觉得这个场景奇妙的喜感。
少年向他伸出手。
西蒙僵硬着身体,却并没有再试图躲避,在感觉到伊文拉住他的肩膀,强迫他半跪下来后,然后是对方的靠近。
少年将洁白的脖子露了出来。
年轻的血族呆呆地看着那段脖颈,无法思考这是个什么情况,只是血族的本能已经压过了困惑,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粗重,最后实在克制不住,露出獠牙,狠狠咬住了自己尊长的脖子。
同类的鲜血本就最适合消化,对于血族可谓是一体的美味。只是吸血鬼绝不会对自己最清楚有多危险的同类露出柔软的脖颈,更别说像是现在这样毫无防备地主动任其吮吸。
这是自己的尊长。
本能在喘息。
毫无疑问,他的血脉深处,他的全部身心,都在毫无例外地渴望着面前的少年。
血裔是尊长的依附品,他渴望成为他的所有物,被他支配占有。也同样拥有着阴暗不可言说的欲望,渴望获得对方,也渴望占有他,将他杂糅进自己的骨血。
想将那漫不经心的闲散微笑撕碎,染上自己的颜色,眼眸清澈比酒神狄奥尼索斯的酒水都更让人迷醉,黑夜中的灯光摇晃,摸不透的情愫自其下缓缓溢出,将所有冷峻淹没,罪也由此而生。
当热泪从心脏到脸颊,在时间的冻土上划下残酷热烈的鲜血的沟壑,等夜幕降临,去吻他的脖颈,采撷那安稳而溺爱的果实,和风屏息,混沌中有钟声响起:时间到了。
尊长的鲜血涌入喉咙,高位者的血尝起来如同烈酒,让他的喉咙像是被火烧一样,却根本无法停下,他已经全然迷醉其中了。
他渴望着他。
鲜血,渴望,迷恋,憧憬,崇敬,爱慕。
鲜血的佳酿,这种感觉到底是怎样的——啊啊——
被别人吸食血液的感觉绝对不好受,但感觉到自己血裔的渴慕却克制了伊文的不安。
被血族吸血本不应该是一件痛苦的经历,大多数血族会在吸血时让对方感觉到超出性高峰的愉悦,因此,血族本身就有很多奇妙玄幻的佳话传出。
不过在这点上,西蒙绝对是个半吊子。伊文感觉超痛。
但血液流走的感觉依旧奇怪又令人愉悦,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却还能克制得住,所以在感觉到西蒙已经几乎失去理智的时候,伊文还是拉回了自己的理智,强行推开了他。
然后面对着男人喉咙里发出的野兽般不满足的低吼,毫不客气地以尊长血脉压制镇压。
西蒙像是被冰水从头泼下来,终于激灵着清醒过来。
他还拉着伊文的手,呆呆地看着他,然后猛然意识到什么,下意识往后退去。
“感觉怎么样?第一次吸血。”伊文看了他一眼,又瞥了眼他的下半身,露出奇妙的微笑,“看来感觉很好,嗯……本钱也很不错,怎么样,要不要我……”
猎人直接炸了:“别靠近!别看!”
这个样子让伊文想起了炸毛的猫,虽然张牙舞爪,但是除了真逼急的时候会划你一脸花,其实也没有真的杀伤力。
他忍不住笑起来,靠上去摸了摸西蒙的头——感谢高大的男人还半跪着:“你有时候还是挺可爱的嘛?”
这种西蒙从来没有听过的该死的诡异形容。
他浑身僵硬地瞪着伊文,最后还是受不了似的地移开视线。
但他心里奇怪地感到高兴,只能咬着牙齿,暗自恼恨,心里知道为何。
他本该憎恨吸血鬼,但现在却已经沦为了吸血鬼的同类,更何况……还有这该死的无可摆脱的倾慕和依赖。
伊文回到房子里好好睡了一觉。
虽然已经饱食,被人吸血却让他浑身虚弱,只觉得疲惫不堪,躺在床上一会儿就睡着了。
因此,伊文并不知道西蒙不知何时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沉默不语地望着他,一整个晚上。
第二天,伊文睁开了眼睛,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他们来了。”
西蒙立刻站了起来,开始整理装备。作为吸血鬼猎人的习惯,他身上总是配备着常用武器,但眼下这个情况必然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伊文阻止了他:“我们不战斗,离开这里。”
“去哪?”
暖褐色的眼睛注视着。
西蒙将手放在枪上,扭头听着他的安排。他的脸色严肃认真,以至于没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将行动主动权交到另一个人手上。
伊文反问:“最近的城市在哪里?嘈杂的人声可以迷惑他们的侦查。”
“……我明白了。”
于是西蒙收拾好了并没有什么要整理的行装,正要离开的时候,却在院落外面撞上了正向教堂走去的神父。
那面容和蔼的老神父在对面微笑看着他们,打了个招呼后就摆了摆手,似乎有什么想对他们说的。
西蒙稍觉不安,就示意伊文先在那里等着,自己走了过去,并未意识到自己这样的举动已经是下意识地在保护尊长。
“你们要走了?”神父问。
西蒙顿了顿:“是。”
神父笑着说道:“这也很好,能够给你们提供一个容身之所,我已经很高兴了。接下来就祝你们一路平安。”
“……你知道我们是谁?”
“你们身上有血味,不是吗?”神父温和安详的眼神望着他,依旧微笑着,“你是个很好的人,我都看得到。你和他不一样,也许现在挽回还来得及,父会亲吻每一个归顺他的信徒。”
他低声念着颂词:“‘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
西蒙顺着神父的目光,看向正靠在栏杆上望着远处的伊文。
那少年外表的血族一脸百无聊赖,一副对等待感觉格外不耐烦的样子,脚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后面的篱笆,依旧是孩子气极了的举动。
西蒙问:“他不能被救济,是吗?”
“他的罪已经伤痕累累。”
曾经的吸血鬼猎人沉默着,然后摇了摇头:“我没有亲生父亲,神也不是我的父,但他……现在就是我的父亲,就这样。”
神父遗憾地叹了口气,却不再说什么,只是对他温和地笑笑,看着西蒙向伊文的方向走去,没有做出任何举动。
伊文最后选择的交通方式是汽车。
从镇上二手车行买到的汽车,因为两人都没钱,买到手的方式是靠催眠老板。虽然破旧,那白色的车身却依旧很帅气。
伊文跃跃欲试地想要扑到驾驶座上,被西蒙给拒绝了,他才不会让一个不知道从中世纪的哪年就开始沉睡的老古董开一辆自己要坐上去的跑车。
于是直到汽车上了高速公路,伊文都坐在副驾驶座上嘟着嘴生闷气。
他靠在舷窗上,看着外面的树、鸟和辽阔的平原在车子外面快速掠过,看天看地看云就是不看西蒙。
新生的吸血鬼对自己尊长这恶意卖萌只是瞥了一眼,没说话。
直到从高速公路上下来,逐渐进入城市地带,伊文的情绪才开始重新高涨起来。
他将车窗放下来,用手压着那车门上面,兴致勃勃地打量周围穿梭不断的车辆和人群。迷离的霓虹灯,音乐的激昂,人们的大声谈笑,那些繁华的景象,将他猩红色的眼睛像星星一样照耀得明亮。
“带上伪装。”西蒙不得不催促他一句,然后问,“你没见过城市?”
“城市当然早就有啦,”毕竟他也不是什么神代就存活下来的古老吸血鬼,不过是个侥幸被初拥的血族,伊文一边说一边笑,“但是,我没见过现代都市。”
少年外表的血族兴奋得像个真正的孩子。西蒙微微侧头,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所以你不认识这一切?”
伊文否认:“才不是!鲜血会告诉我人类的记忆,时代,高速公路,银行,推销员,只是这个世界变得太离奇了。”
一边兴奋地向外看,一边滔滔不绝说着的伊文,全然没有西蒙之前在城堡里初见时的冷酷无情。
他是个孩子。西蒙心想。
他再次想起了梦中那个被拉出黑暗的屋子的小孩,还有银光,泛着银光的刀在篝火光芒的映照下被高高举起。
“西蒙~这里是哪里~!”少年笑着回头看他,眼睛闪闪发光。
西蒙看了眼道路旁边的路牌。
“旁泽。”
他说。
“——雾都之城,旁泽。”
小镇内,温暖的日光洒下来。
这是与平时任何一天都相似,波澜不惊的一天。远处有教会学生的嬉笑声传来,神父跪在圣母像前,安静地祈祷着。
没有脚步声从门口传来,却突然就有好几个人站在他身边。
“神父,之前在这里的两个人去哪了?一个男人,还有一个小鬼。”一个穿着挂满金属挂坠的衣服的人满脸笑意地看着他。
神父温和地摇摇头:“没有这样的人来过。”
温暖的日光平白变得很冷。
来者依旧满脸笑意:“你见过他们,请别把我们当傻子,神父,否则将会有一些我们几个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发生。”
神父闭上了眼睛,温和地回答:“也许。但是我见过太多人,这个镇子虽然不大,却是在公路边上,来往的人太多了。”
男人叹了口气,正要说什么,他身边的同伴嗤笑一声,随着划开的空气,利齿从来者的手上长出来,看上去像是指甲,却是正常人类不会留着的长度:“你废话太多了,不应该和这个人类拖着,摩梭!”
男人耸了耸肩,摆出听凭自便的态度,往后退了一步。
“我很遗憾。”
砰!
☆、吮饮脖颈的第五滴血
一年的三分之一时间, 被浓重的雾气所覆盖。旁泽,这座霓虹糜烂的大都会的夜晚,有着不属于传统欧洲城市的喧嚣吵闹。
所以总会有些传统的欧洲老人嘟囔着, 这是一个魔鬼的城市。
于他们而言, 魔鬼的城市,即等同于那跨过大西洋才能抵达的新大陆。但普通的人类大概并不会意识到, 这个随口说出的称呼,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映照了那些于黑暗中活跃的生物们。
整夜灯火通明, 男男女女在摇晃灯光下释放着暧昧渴求的旁泽就是一个沸腾的现世地狱, 在夜晚传达着欲望与堕落。
越是夜灯璀璨的地方越是有灯下的黑暗。
到最后, 就连那些猎杀人类的黑暗生物和将其罪恶灭杀的猎人们都分不清,到底是那不可显露在明面上的暗影世界才让这个城市变得这样繁华,还是正因为如此繁华, 才吸引了这么多的鬼魅。
不管怎样,在看到这里的第一眼,伊文就顺应着他的血族天性喜欢上了这个黑暗气息浓郁的地方。
他高兴地在人群里快速穿行,因为脚步匆匆, 偶尔也会把几个人撞开。
并非谁都是好脾气,但就算想要发火,一旦看到那面对着怒视依旧展现出孩子快乐笑容的单纯少年, 也就强行按捺下怒气了。
毕竟没人会真的讨厌可爱又天真的孩子,何况这个少年甜美得就像是单薄的天使。
于是匆匆追在他身后的西蒙就莫名其妙地得了好几句念叨,内容无外乎 “管管你弟弟”之类。
……所以说为什么谁都认为那家伙是他弟弟?
伊文就这样晃来晃去,回头的时候却发现已经看不到西蒙的身影。
他顿了一下, 还是回头想要去找他,但人流实在是拥挤,明明想要从某个缝隙里挤出去,却还是不小心撞上了另一个人。
“小心点啊,小鬼,这么矮还到处乱窜,小心被别人踩到头。”
被他撞上的人也没生气,而是停下脚步,弯下腰拍了拍他的头。那站在面前的青年笑得玩世不恭,又带着取笑。
伊文心里为他这居高临下的态度暗搓搓不爽了一把,正要板着脸离开,却突然顿住。
这家伙……明明看上去就是个常逛夜店的不良青年,身上却有股挺好闻的味道啊。
他在青年迷惑的神情里拉住他的手,仔细嗅了嗅。
没错,很好闻。
是身体里血液的味道。
这家伙是猎人。
伊文心里确定了这个猜测。
吸血鬼猎人常年杀戮血族,因此他们血的味道会让血族厌恶不已。但专精于猎杀其他黑暗生物的猎人没有那种血脉克制,情况也就不同。
能够潜伏在暗影里猎杀那些天性生物的多是强者,而强者就代表着血脉里丰盈的力量。
也就是说,等同于,美味。
于是那天使般纯洁天真的少年露出大大的笑容,又有点伤心的样子:“大哥哥,我……我找不到我哥哥了,人好多……”
他努力想要展现平日里开朗的笑容,最终却还是控制不住扁扁嘴,啜泣起来。
青年沉默地看着一边哭泣一边抱住他大腿的男孩,抽了抽嘴角。
他这是……撞上了个麻烦?
不过伊文最终还是依靠着眼泪战术,成功让这位看上去就嘴硬心软的暗影猎人带着他去找那位失踪的“哥哥”。
沿着他所指的“来时候的路”,两人离开了密集的人流,不断向着偏远小路深入。
直到轻盈的脚步停到某个地方,伊文突然转头,一脸欣喜地指着小道旁边的房子,笑着说:“我的家就是那儿。看!哥哥站在门口等我呢!”
青年怔了一下,下意识向着少年手指的方向看去。
然后,刚刚还满脸欣喜的孩子猛地转身,将对方狠狠撞到墙上。嘴唇下露出尖锐獠牙,显露出真容的吸血鬼拉着他的肩膀逼他放低高度,就要啃咬那露出诱人血管的脖子。
“我就说你太矮了,小鬼。”
被高高抛起的枪,被早有准备的青年熟络地握住,对准外表年少的血族连开三发。
不祥的气息,那种破空的味道一嗅就能感觉出是附魔的银弹,就算没有加持对吸血鬼专门伤害的咒文,也有着对抗黑暗生物无差别的效果。
对于现在身体还没有痊愈的他甚至有可能致命。
伊文被迫后退。
“为什么?”那少年露出悲伤的表情,他捂着自己其实并不能跳动的心脏,泫然欲泣,“我只是……想交一个朋友而已……”
的确可爱。
这个孩子,长得非常的可爱。
因此,就算明明知道这家伙其实多半是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怪物,在看到他仿佛落泪的哭泣表情中,猎人还是迟疑了瞬间。
这瞬间的迟疑对伊文来说已经足够。他的眼睛猩红得几乎滴血,衣服像是蝙蝠的翅膀一样振跃,眨眼就出现在对手面前。
“啧!”脚下的防御阵法爆裂开,青年向后面退了一步,银色的枪指向血族的眉间,“结束了,吸血鬼。”
然后响起的是枪声。
青年卧倒在地上,险之又险地在地上滚了一圈,这才狼狈地躲开刚才向他瞄准来的那枪。
他惊愕地抬头,这才看见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出现在巷子那边的身影。
“你……”
那个身影太过熟悉,做出的举动又太过让人错愕,他一时间竟然反应不过来。
伊文顺着光亮处看去,一眼就识别出了这是自己这次的收件人,也即是这段时间共同行动的同伴。
“西蒙!”以天真的少年外表伪装的危险角色无邪地笑着,对来人挥了挥手,高兴地叫他名字。
站在路口的新生血族脸色沉沉地看了眼自己所谓的父亲,最后还是走进巷子,站在他前面,将伊文和来自猎人工会的猎人分开,免得给自己的尊长带来危险。
但这位猎人却是满脸震惊:“锋牙?是你?!”
西蒙皱着眉头打量他一眼,这才发现这位正是他——或者说曾经那个作为吸血鬼猎人的他——的熟人。
对于向来神出鬼没以独自行动为主的西蒙来说,几次合作清歼黑暗生物的经历,已经能算得上是颇为亲密的社交关系。
但现在暖褐色眼睛在黑暗里隐隐泛着猩红,身上流淌着的除了驱魔力量外更接近于恶的黑暗气场,都说明了那个曾经以强大冷静斩获诸多战绩而获得名声的年轻猎人,早已经不同往昔。
对方不得不僵硬着揭露这个事实:“你……成了吸血鬼,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啊。西蒙想。
猎人公会不会让那件事情被外人知道,也就没有方法直接追杀曾经的锋牙。消息没有对外泄露,猎人们又向来神出鬼没,他消失这段时间,根本没什么奇怪的。
但是现在不同,一旦他成为血族的消息被其他人知道,工会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以清除猎人耻辱的名义通缉他。
“我受伤了。”他回答得简单扼要,“这里不是你的活动区域,加兰,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加兰狐疑地瞧了瞧他,又瞧了瞧他身后的伊文,犹豫了一下:“血族集会……我过来给他们帮忙,你不知道?”
血月宴。
西蒙想起来。一年一度血族汇聚的日子,所有高等级的血族都会出场,就连小贵族也能被邀请出席,而在血族亲王消失前,亲王本人甚至也会主持血月宴。
站在后面的伊文却抱怨起来:“别拉关系了,西蒙,我可以吸他了吗?”
吸?加兰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他睁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瞪着西蒙,看到后者点了点头,同时举起枪瞄准他,不让他乱动。
“锋牙你居然……啊啊好痛你个小鬼停下停下!”
青年发出了惨烈的喊叫。
好像我的吸血技术特别烂似的。伊文在心里嘟囔着。
反正他还从来没真正吸死人,只要尝到让自己满意的鲜血量后就会理智地撤了。
于是他心安理得地继续沉醉于强者那富含力量和生命力的美味血液里。
嗯,美味。
“西蒙,你要尝尝吗?”伊文舔了舔自己牙齿,他在吸血结束后就收回了獠牙,“他的血很好喝。”
“……不用。”
西蒙默默看了眼曾经的同僚。
青年倒在墙根上,满脸都是身体仿佛被掏空.jpg。被吸血后的疲惫和难以启齿的残留愉悦让对方只觉心如死灰,西蒙怀疑自己再咬一口,这位不是缺血至死就是羞耻至死了。
天空的月亮又高又漂亮。
这是接近满月,黑色的天幕被城市的灯光照得通明,反倒使月亮露出一丝血色的不祥。幽蓝的月光无声暗藏于璀璨如白日的霓虹。
伊文说:“我想去参加血月宴。”
西蒙没见过他这样安静而沉寂的神情。
“那里可能有人会认出我们,所以必须要隐藏身份。”少年继续说。
西蒙皱了皱眉:“这很危险。”
伊文摆摆手示意自己很了解情况:“我知道,但是……我想要知道他的情况。”
他解释道,“他是我的尊长,嗯,就是我的父亲。我醒来后一直没看见他,听说他的情况不好,那些血族能够告诉我答案。”
西蒙想起来了,这仿佛有两张面孔的又天真又冷酷的血族,至今为止只有一次,在那古堡里流露出迷茫的神情。
告诉我,他在哪里。
少年颤抖无助的声线,向着敌人请求。
还有、
散发着银光的刀尖。篝火的炙热光芒。出现在人群中的身影。
“……我知道了。”他回答说。
☆、吮饮脖颈的第六滴血
钟塔的指针转向午夜十二点, 白日收敛璀璨金砂,而黑夜披散沉重浓色衣袍,覆盖天空的痕迹。
满月爬上树梢, 夜风中有切切的笑声, 树林灰暗地相互低语。这幽暗的夜晚的森林,模糊的苍蓝月夜, 仿佛在深渊的尽头歌唱,诅咒着神之名讳。
但狂欢的宴席也由此开始。
绕过小树林, 在恢弘的城堡外停泊着的是那不应属于这个时代的豪华马车, 血族们就这样一个个从遥远的各地奔赴而来。
矜持而且繁华, 血族们最为重要的宴席,因此也就没人注意到血月宴上出现的两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隐藏在众多仆从中,低头端着杯中酒, 面容平凡的血仆,和一位与他素不相识,来自遥远乡下地方的普通小吸血鬼贵族。
城堡大厅的天台呈现出外面明亮得出奇的圆月,在满溢的鲜血味中仿佛也沾染上了一丝不祥的红色。大捧大捧鲜红的玫瑰烘托着层层叠叠的宽大帷幔, 血族男女们身穿礼服,或男或女,身姿优雅, 在其中漫步。
就算在继承悠久的黑暗生物中,血族也是最为尊崇传统的种族之一。重视血系、家族、徽章、名誉,这些刻板的等级制度,让此刻能出现在这里的, 必定都是至少拥有一大片领土和血仆的强大血族。
优雅的乐曲,诡秘的音调,血月下的盛会。
白皙得近乎苍白的手指轻轻捏着水晶杯,将里面猩红的液体一饮而尽,展露出来的只有一瞬间的獠牙,而后被白手套优雅地轻轻擦拭,唯有舌尖轻舔唇角,甜美而暧昧。
伊文手里捏着朵鲜红玫瑰,坐在角落里,百无聊赖地看着这一切。
血族也真是传统过头了,以至于眼前看到的情景都让他觉得有点好笑。
明明沉睡了那么久,结果血月宴和他沉睡的百年前也没有任何区别,还真是故步自封。
有人在靠近。
伊文微微侧头,看到一副血仆打扮的西蒙靠近他,放低了托盘,声音温和有礼,对他彬彬有礼地矜持微笑着:“爵士,需要酒吗?”
还真没想到能看到他这个样子。
伊文兴趣盎然地盯着他瞧,在西蒙的笑都有些僵硬后,突然展露出一个笑容,握着玫瑰花靠近他的面颊。
过近的距离,仿佛要隔着玫瑰花亲吻,西蒙隐隐有些不自在的样子,却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想要后退的冲动。
作为吸血鬼猎人,伪装身份混入猎物的场合也不是一两次。虽然依旧没法对视上伊文猩红色的眼睛,西蒙却依旧恭敬又带着些困惑地对他微笑,重复了一遍:“爵士?”
“……不用了,谢谢。”
虽然能够放到血月宴上的“酒”必定价值不菲,但伊文对来历不明的鲜血还真是没什么兴趣。
西蒙点点头,对他弯腰行了一礼,转身离开。只是在擦身而过时,拿着托盘的手微微放下,若有若无的擦过伊文的手背。
还真是带着点挑逗的味道,不过按照对方的性格,大概就和挑逗无关了。伊文摸着手背,状似无意地顺着被擦过的方向看去。
一个血仆,一个血族。那里正有一个血仆正在给另外一位吸血鬼贵族倒酒,和西蒙一样,他也捧着盛满鲜血之酿的托盘。
虽然伪装得很好,但仔细去看的话,伊文却迅速察觉了他的本质。
这家伙压根不是什么血仆,这种沉淀在血脉里的光明力量,是教廷的人。
大概是用什么东西伪装起来了,那种在黑暗生物里本应该像是黑夜里的灯泡一样明亮得刺眼的力量完全黯淡下来,被无形的幕布遮盖。
要不是他拥有的血脉凌驾于这之上,差点就没看出来。
有意思。
伊文微笑着站起来,朝那里走过去。
那个教廷的人侍候的是一个穿着华丽的男性血族。对方的容貌出奇精致,却没有丝毫女性感,而更近乎于一种希腊雕塑般的标准美丽,因为精致过头,反而不似真实。
血族的颜值也是力量的体现之一,越是强大的血族,容貌也就越发迷人,这种程度的外表,至少是个伯爵级别的血族。
伊文不得不为这位教廷间谍同情了一把,他估计早就被这人看出来了,还不自知。
两人都感觉到了他靠近,那个血族饶有兴趣地望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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