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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缠恋那点孩子气。

    到最后,甜味反倒成了一种与过去羁绊、十分久远的感情。

    因为答出太傅教过的国政,被父皇赏赐的糕点,会在长辈们都离开后,古灵精怪,警惕地四处看看,然后猛地窜到自己怀里撒娇抢食的小七八——

    那些、全都,变成了久远,更何况也无法追忆的事情。

    姬文纯在心里微微笑了笑,他带着对过去的释然,只是平静地问:“你觉得味道如何?”

    “还挺不错。”伊文诚心实意地回答他,顺带抬头看了眼湛蓝如洗的天幕。

    那在旁人眼中温柔眷足的贵公子,就这样若无其事地将最后一颗山楂吃掉,然后把细棍子放下来,目光随意般地瞥了眼身后的暗巷。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文纯。”

    那隐藏在暗处的刺客,大概是那个贼心不死的伪朝臣子,派遣杀手暗中寻伺机会,却没想到好运居然会来得那么及时,简直就是天命佑助,新入京的少君,居然敢独身一人,做所谓的微服私访、体察民情。

    ——但也就是这种程度罢了。

    伊文并不是那种自以为娱乐,结果就一股脑地搞出各种意外、险情的莽撞之人,对亲兵许诺能够保全自身,就是真的对那一两个刺客视若无物。

    不过,还是交给姬文纯。

    毕竟那曾经病弱而苍白的少年,如今已经在六年的身先士卒中,长成了骁勇善战而矫健敏捷的强者。

    ……

    夜晚的宴席上,传递着分外凝重的气氛。

    曾经位于两个敌对阵营的文武臣子们,如今就连坐着,也是隐隐形成阵营,面面相觑,不知道应该敌视,还是试图拉点关系。

    曾经站在伪朝一边的臣子们心情自然沉重得要命,就连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老怪物们,也因为新君的迟迟未出现而心气不定。有些心气修炼不到家的,甚至直接带着惶恐地四处环顾,生怕等会儿摔杯为号,从屏风后面冲出些刽子手。

    而少君的手下本是喜气洋洋地等着按功封赏,但是被对面的沉重气氛一压,也连带着怀疑起这次宴席的目的来,不由得把原有的笑意和喜悦一压,坐立不安地在那里反思着自己曾经是否犯下些让主君记挂的大忌。

    当姬文纯真的踏进来的时候,在场沉重的气势让他楞了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投在他身上,黑压压一片,又是期许又是慌乱。

    他忍不住用手微微擦了擦嘴边,怀疑是不是刚才和伊文吃糕点的时候,碎屑沾到嘴角,却忘了擦干净。

    最为亲近他位置的几个亲信互相对看几眼,其中一个人露出纠结而不安的表情,却还是被旁边人用眼神死命催促着,不得不从座位上站起来,郑重其事说道:“如今大业尽归,我等不得不请求少君再重……”

    “嗯?”姬文纯将目光投过去。

    “还请少君考虑娶妻一事。”

    姬文纯的脸一下子就黑下来。

    结果一场下来这些人才终于知道了什么才叫做真正的低气压,姬文纯直接忽视这个问题,面无表情地坐到上首,就开口要其他人呈事。

    虽然少君平时就冰冷寡言,但现在这种满脸都写着谁敢再提这个问题就砍谁的暴君气场,让本来想要硬着头皮陈言的下属直接一屁股坐到座位上,不论旁边的同僚再怎么使眼色,都充当鸵鸟假装自己什么都看不到。

    姬文纯就这样心情极差的撑过了一个宴席,冷淡地吩咐将要处理的事务,姑且调整好了新旧势力的大致更替,就这样走出大殿,向着寝宫走去。

    “少君,请留步。”

    又是要催他纳妻?

    姬文纯不耐烦地回过身,看着在周围的侍卫纷纷按住刀后依旧面不改色,只是站在侍卫守备范围外,对他露出沉稳微笑的男人。

    男人说:“在下是司星仪的国师。”

    “……嗯,我知道。”姬文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回答。

    就算时间已经流逝这么久,他也已经从那个被伪朝牵制的弱小废物变成了如今掌天下权的少君,面前的这所谓国师,却还是维持着和当年施法镇魂,告慰大琰皇宫中被惨杀的满宫凶灵一般的相貌。

    一个老怪物。

    他并没有兴趣听对方有什么想说的话,但男人却对他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说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姬文纯还没有回话,旁边的侍卫已经按住了刀,向他看来,请求着少君的命令,显然已经怀疑这人的目的。

    男人却并未畏惧,只是悠悠然道:“少君可否……正被鬼祟之事困扰?”

    姬文纯的神情一沉,黑色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对方,道:“这与你无关。”

    能够在背负着众多杀孽的他身上停留的鬼祟,自然只有伊文一个人而已。他心里略微不安地探查了一下自己的意识,却没有回响,这几年来的经历让他自然清楚,伊文多半又去睡了。

    男人却从他一瞬间流露的神情里察觉到了什么,有些惊讶:“看来少君对它有所了解,貌似还颇有情义,但鬼祟之事……”

    他欲言又止般停顿下来,对着姬文纯笑了。

    姬文纯冷冷地瞥了眼旁边的侍卫,他们自然能够领悟自己少君的意思,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却绝对服从地退了。

    这时候他才说道:“你了解他?”

    男人摇了摇头:“我只是能感觉到少君您身上那股异常的气罢了,如此强韧的鬼祟,实在是闻所未闻。更何况,它分明已经侵染了少君您全身,居然还容您占据主位,令在下十分惊讶。”

    “他绝不会伤害我。”姬文纯抚摸着自己的手背,冷淡地说道。

    但那一瞬间柔和下来的语调,和抚摸着自己的身体时的温柔,已经能让男人察觉到他不同寻常的态度了。

    “鬼祟皆是花言巧语,莫非少君……”

    烦死了。

    “他需要的只有大琰的国运。”姬文纯冰冷地指出,“在我初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然对我说了这点,我心里知晓,无需多言。”

    国运。

    这种沉重的词汇,对于年少却多谋且勇的少君而言,必然能够知晓其中危险的含义。但他如此坦诚的态度,反倒让男人一时哑口无言了。

    毫无疑问,少君对于他身体里那个本来人人避之不及的鬼祟,怀有强烈的眷恋和依赖情绪。以至于——就连将朝代国运奉献给它都全然无所谓。

    男人甚至浮现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若是那鬼祟不是寄生于少君的体内,而是托于其他任意男女,说不定……面前这英勇而有明君之姿的王者,甚至会心甘情愿地将那鬼祟高高捧起,为对方堕落成无道且盲目的暴君。

    他只能讪笑一下,道:“那就如少君的意。只是见这气,那鬼祟多半也已准备离开少君的肉体,只是在下见您被异气环绕,痴想您不知情,权做妄言而已。”

    姬文纯睁大眼睛。

    离开?

    他突然想起来,在他刚认识伊文的时候,对方就曾经说过,他的到来,只为了延续大琰国运,因此助他复国。

    那……就是代表着,一旦他将国鼎重固,那人就会离开?

    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着权力交割忙得晕头转向的少君,才突然再次意识到这点。

    开什么玩笑。

    明明……这六年来一直存在自己身体里,只有自己知晓,亲密地拥有同样的身体和处境,不论是最为沦落的时刻,最为艰苦的战端,还是如今将要来临的荣华富贵——

    他分明想要将这一切都与对方共享的。

    “少君?”男人被他暗沉的眼神注视得有点毛骨悚然,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那种眼神,太过可怕了。

    姬文纯沉默着。

    ……他在睡着,他不知道。

    如果,现在做的话,一切还来得及。

    快点,趁着一切还来得及,说出来。

    ——告诉我怎么将他留下。

    ☆、夺取社稷的第八棋子

    六年过去, 质子府里已是荒废多年的景象。

    虽然京都地贵,但昔日质子逃离京都后,就成为名义上的“反贼”。昔日显贵富商为了避嫌, 自然皆对这片土地避之不及。以至于当姬文纯独自一人回返的时候, 质子府里只有杂草荒芜的景象。

    他走过自己少年时期习惯独自砍柴的地方,又走过那曾经覆盖着白雪的庭院, 那时候湖面刚刚冻结,某个来历不明的魂灵, 就这样降临在他的身上。

    在那个时候, 他已经深陷于热病, 只觉得无比疲惫,所谓的大业都那么遥远,他甚至想要舍弃生命, 将至死亡。

    可是那个人救了他,从当时那连他自己都要放弃的命运里。

    “今天你怎么这么沉默?”伊文在他的意识里懒洋洋地轻笑着,“昨天晚上又被逼婚了?”

    ——那人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对一切都一无所知。

    正凝视着水面的姬文纯顿了顿, 平淡地说:“我对软绵绵的女人没兴趣。”

    结果他意识里的人似乎还来劲了:“那叶家那个姑娘呢?虽然腹肌有点……嗯,但是长得挺可爱,还飒爽, 貌似战场上还护过你几次……”

    叶家敢无视世人眼光冲到战场上像男人一样拼杀的女将就那一个。听到伊文这么兴致勃勃地列着对方的优点,姬文纯立刻回想起来,然后就是想到自己身体的共有者和她的关系相当不错。

    虽然初见那晚后,他从对方手里把那个叶织品抢了过来, 却没能阻止双方的关系在之后逐渐亲密,每次伊文用他的身体出去晃悠的时候,都会去见叶家的大小姐,两人还经常在战事闲暇出去闲游。

    他当然清楚这点。

    有时候站在将帐里布置战局,诸多下属将领环绕着他,那小姑娘就站在人群里,分明总是飒爽爽朗的眼睛,却羞涩得仿佛不敢看他,每次都能够让姬文纯心里不快。

    然后就是觉得讽刺,明明那个女的,就连他和伊文不是一个人都看不出来。

    所以他只是说:“她无法提供给你国运。”

    “……?”伊文懵了一下。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不过、

    “难道你……崇男风?”犹豫着问。

    虽然资料不会详尽到连收件人的性向都包括在内,但根据他和姬文纯相处的这几年来看,这孩子最初就是个直男,现在貌似也没有长歪。

    就算要说行军途中接触男人多了所以对男人感兴趣,可那些人满怀期待给他介绍的大家小姐也不少啊?

    姬文纯沉默着,然后,摇了摇头:“不。”

    他带着点烦躁地说:“你不用管这件事,我会让他们别再这样横加干涉。”他说,“易鼎大典已在筹备,约有半月我便能登基,近期要处理的事略多,若有什么事情需要我的肉体,再告我知晓。”

    还真是没什么特别还要做的。伊文想了想,发现他对这个世界的留恋感很低。

    倒不如说,至今为止经历过的世界,对他来说就只是一个生命中的旅程,只有不断地前进,直到抵达归途的时刻才能吸引他继续前进。

    一旦姬文纯登基后,他在这个世界的快递任务就已经达成,正如同在对方幼年病危时的许诺一般,江山已经送达。

    然后他就会离开。

    虽然伊文从未说过这一点,但根据这段时间姬文纯不同寻常的低落情绪来看,他似乎并非毫无所觉,就算伊文借口自己是吸饮国运的妖怪,可对方已经隐隐意识到——

    在他获得江山的时候,就会永远失去这身体里的人。

    姬文纯走到湖边,望着水中的自己,仿佛能够透过这肉体看到藏在里面的人一般,目光暗沉,不动声色地问:“如果我将国运全部都给你,你能留下来吗?”

    当然不能了。

    伊文心里这么想的,但是他突然察觉到了不对,声音也冷下来:“姬文纯,你在想什么?”

    姬文纯没回答。

    我想……

    我想占有你,我想拥有你,就像是此刻在我的身体里一样,永远和你在一起。

    如果一定要有什么该死的东西把你从我的身边夺走的话,我就要毁灭掉江山霸业也要把你留下来,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就把你囚禁在我身边,像是养鸟人驯养着金丝雀一样,将你养在只有我能够看到的笼子里。

    姬文纯静静地望着湖面中的自己。

    “那并非毫无可能,少君。”夜色中,男人对他的疑问回答,“假如您需要的话,这天下的一切都会为您所用。祭天台确实有些能够囚禁魂灵的法物,能够将鬼祟困于器物中。”

    那时候他皱起了眉头:“对他会有损伤吗?”

    “也许。”看到姬文纯一下子就黑下来的脸色,男人只能无奈的摊开了手,“对于鬼祟来说,被囚禁在器物中,自然并非何等美妙的体验,何况按少君所说,那位似乎还保持着相当的神智。”

    它多半会恨你啊,少君。

    男人轻笑着。

    我明明从来就没有看到过你的脸——

    所以,只要你一直能够在我身边的话,就算恨我也无所谓。

    姬文纯在湖边蹲下来,看着湖面上倒影出来的自己,突然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头埋在膝上,闷闷地说:“……我做不到。”

    伊文一懵,感觉自己今天总是弄不清楚情况:“姬文纯?”

    姬文纯十分混乱地说:“我还是做不到……根本不可能,如果你恨我,我——”

    我会哭。他突然意识到。

    明明就是连亲眼见到自己的宗族被残杀殆尽的那天,也只是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出血,却从未掉过一次眼泪的亡国的太子。

    能够忍受诸多不幸,不论对于苦难还是战乱,他都十分坚韧,但是,越是在意的事情就越怕受到伤害,这是人的常情。姬文纯比起自己,更恐惧在自己身体里的那个魂灵会感到不快和痛苦。

    如果无法让你喜悦的话,如果让你恨我的话,我还不如在热病的时候就直接死掉比较好。

    你的出现——

    不论是否存在,都让人感觉痛苦。

    但我自己承担就好了。

    虽然还是没弄清楚情况,但姬文纯似乎非常难过。伊文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对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的担忧放在优先,把声音放得柔和,安抚着:“我们……把人叫过来,吃些糕点?”

    他分明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情绪,但平时的冷静和掌控,在这时候反倒无措起来了,以至于在这个时候,竟然用着这样笨拙的安慰,去掩饰着忧虑。

    姬文纯被他逗得忍不住轻声笑起来。

    是啊,就是这样的人。

    爱他的原因,如果只是因为表象的话,难道不是太傻了吗,明明能够察觉到对方的本质其实是怎样的冷酷无情,却还是……爱上了那点能够察觉到的,温柔啊。

    所以他不会阻止。

    就像是之前在水潭中,他忍受着那高空上无形而强大的冰冷眼睛,揭露开伊文的身份,不加思考地说出想要代替他,去经受永恒一样。

    姬文纯明明是知道的——

    他只是在利用他,利用后就会离去,但是最终却不加阻止,也不能宣泄情绪。

    明明知道会失去。

    他最终只是放下这沉重的负累,任由那些难以言说的心思沉进湖里,站起来,说:“嗯,你想吃绿豆糕吗?我让下人安排。”

    易鼎大典在京都外的东山举行,经过夹道的百姓,直到抵达山峦高处,那里是古往今来无数帝王受封的祭坛。

    盘踞在这高耸的山崖边上,在平日里,这里只有飞鸟横掠而过的拜访。

    山风很大,在山峦间撞击呼啸,吹起祭坛上早已褪色的幡布,没有闪烁着的金银玉石,那些庞大的石头取代了它们的位置,反而使这里变得更加沧桑而磅礴,历史的痕迹悠久强硬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将领臣子都已经在祭坛下等候,姬文纯穿着繁复华丽的袍服,独自站立在祭坛上,凝视着那不知见证过几代人登基的幡布,低声念诵:“王侯将相,尽归尘土……”

    这么悲观可不行啊。

    伊文心里想着。

    虽然姬文纯似乎做了自我开解,但是随着易鼎大典的将至,伊文还是察觉到自己收件人的情绪越加沮丧。

    心情越来越差,到最后甚至不再顾忌伊文,直接不做隐藏了,比如今天给他换上这一身袍服的侍女,都被少君满身的低气压吓得差点哭出来,连给他披着衣服的手都发抖得根本挂不上。

    眼看着这个情况再继续下去,不是姬文纯要越发恼怒,就是在外面等候着的新任朝臣们要焦虑不安得在事后把这些和小鸡一样可怜得瑟瑟发抖的女孩子们给迁怒处理掉,伊文只能覆盖姬文纯的意识,自己掌握这具身体,给她们安抚了一通。

    他要邮递给姬文纯的不过是江山罢了。只要他稳固王统,在这大业上能够做成明君昏君还是暴君,本是无关的事。

    但,这个人,实在是单纯得让他都产生几分怜悯。

    “姬文纯?”

    “……?”即将登基的少君没说话,只是在心里给他传递了一个小小的信号,示意自己正在听着。

    “等到你登基后,我就要离开了,我会安居在大琰国运的上方,陷入沉睡。等到下次醒来,就会先打听你的名号。”伊文的声音带着笑。

    等到我醒来,我会先打听你的名字。

    相信那个时候,你的名字一定会铭刻史书,甚至是人类文明的历史中。

    是历史书里的典范,是学生们课本里和被反复引用改拍的传奇,还有游人如织的博物馆里,谁都会停下来忍不住凝神注视的那个纪念,成为指引人们的光芒。

    所以并不是离别。

    就算对于我来说,只是稍微停泊了一下,然后接着向下一个世界迈进,接着,去走我自己的旅程,直到能够抵达最后的归途的时候。

    而对于你来说,不过是等待着另外一个陷入了长梦的人而已。

    所以,将这份希望送向未来。

    为了那些未来的人们,即将诞生的这个世界。

    姬文纯楞了一下,然后别扭地将头移向一边,仿佛他们共用的不是同一个身体一样,只是低声地说:“我知道。”

    反正从今以后,也不会再有他在对方面前需要用“我”来称呼的人了。

    祭天,礼乐,奉旨,宣言。

    国鼎已固。

    大典将至结束,夜晚也覆盖了天幕。伊文借着姬文纯的视觉瞥了眼天色,然后在他的心里说:“时间到了,姬文纯,我要走了。“

    握在手里,本应泼洒在地上献给苍天厚土的酒杯,一时失手跌落在祭坛边上的水池里,随着桔色酒水融进清澈的水流中,美玉制的酒杯扑腾一声就沉进了水里。

    若是要让祭天司的人看到,必然要带着战战兢兢地对他说此绝非吉相,姬文纯却只是凝视着酒杯,说:“就到此处?”

    伊文嗯了一声。

    “那……”姬文纯犹豫斟酌着。

    告辞、再会、后会有期、珍重、别过——

    想要说的话,最后慎重地变成了、

    “……永别了。”

    “永别了,姬文纯。”那回响于心中的轻笑,浅浅地回荡在他的心里,就像是湖面上的涟漪从边缘逐渐变淡一样,这个声音也这样越来越轻,也逐渐变得遥远,“谢谢你啦,我还是挺喜欢你的……就像你爱着我一样。”

    这带着笑意的声音。

    直到这时候,姬文纯才猛然惊觉,原来对方其实早就察觉到自己始终隐晦难言、独自自我折磨的感情,只是从来不曾言说。

    而他竟然也就这样缄口不语,直到这时候——

    才察觉到对方已经离去。

    ……

    大琰中兴,以故朝太子姬文纯为基点。

    科举大兴,人才辈出,有高阀贵族运掌势力,也有下品寒士起而拔世。民间中风俗开放,夜不闭户,库房中,陈陈相因。天下归心,盛世之象,持续百年之久。

    姬文纯知道自己必然会被记载在史书中,以明君之名长存,而后在朝代更替中,史实和人生任由后人评说篡改。

    虽然他身为帝王,却在幼年的王朝覆灭中,早已领悟了王侯将相终尘土、万代江山不可留的人人皆知却秘而不宣的隐秘。

    他的一生不曾做过一件蠢事。于史官的笔下,他必将光华耀眼地永世长存下去。

    但是、

    他却在年少之时,做过最让自己后悔的一件事。

    未曾将心意告知。

    因为他如此胆怯,以至于不愿让对方察觉自己的深情。

    没什么奇怪的,于皇宫之中,太子姬文纯本就是个沉默寡言之人,而后见证王朝覆灭,亲眼见证血腥黑暗,再接着被作为质子,囚禁在那人人轻贱的府中。

    他动荡的人生里,本就经历了很多痛苦不安。

    因为交付,就是让对方明白,自己的真心能够被伤害。而青年时期的征战,兀自一人地承担和指挥,也让年轻多勇的少君习惯了不将自己的心意告知他人。

    他在战场上狂野征伐,于朝堂之上醒掌天下,在史家的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在感情上,却偏生这样胆怯不安。

    不能说,不要说,才不会受到伤害。

    回忆起来的时候,姬文纯想起来,在他曾经在黑暗中颤抖、为了自己手上沾染的累累鲜血和罪孽痛苦的时候,意识就是这样被黑暗的天幕覆盖,却无法逃避,难受又痛苦,思绪总想带着自己去另外一个地方。

    就是那样,那个人会拥抱他,安慰他。

    只要和他在一起,那个人就是他的安全之地。

    可是现在不是了。

    在悠久的时间里,就连曾经珍视得仿佛宝石放在匣中,反复细数着的记忆,都被毫不留情的光阴给磨灭得模糊的时候,他毫无疑问曾经憎恨过的——

    为什么要到来,为什么要拯救,为什么要明明知晓他的情感,却始终装作一无所知,隐而不宣。

    甚至在没有任何人能够真正信任的皇宫之中,贵为帝王的男人,也在种种的猜疑中回头去看自己的记忆,怀疑过对方是不是一个同样心怀着想要伤害的愿望,才这样来到他身边的诅咒。

    又或者是、

    那个人的存在,根本就不存在,从来都是假的,不过是他自己在过于强烈的孤独中,给自己铺设构想的妄想和痴念罢了。

    但是憎恨直到某种程度,突然就变成了释然。

    ——“谢谢你啦,姬文纯。”

    真奇怪,明明到了结尾,那曾经给予他救赎的人,却将这样的言语作为最后的终结交付,以笑音说着。

    谢谢你了,曾经能够说过,明明知道我的来历,却还是期许过,能够代替我的命运,去承受永恒的命运。所以,我还是挺喜欢你的。

    那来自世界外的魂灵在微笑。

    ——能够获得归途。

    明明姬文纯已经超越了自己存在的世界,隐隐察觉到了世界之外的存在,超越更替的王朝和历史——

    可是在那么多的世界里,那个人居然曾经有一次,选定到了自己。

    “找到了。”

    这么多的世界里,偏偏找到了这个存在。

    独自一人,被整个天下所抛弃,但,因为在这里。因为想到你就能够持续忍耐,就能够相信,哪怕只是光芒。

    我希望能够牵着你的手。

    若能够触碰到你的指尖,哪怕只有小小的一会儿,我也心甘情愿。

    不能的话,那也无所谓。

    希望你前进,我也会一起前进。希望你别迷失,别忘了你来自何处,你存在哪里,希望你能够在永恒中继续前进,哪怕我只是中途中的一个驿站而已。

    假如能够为了你的话,让我舍弃整个天下,成为你的一部分也无所谓。就像是你曾经就这样从虚无的混沌中而来,融入我的身体里。

    你便是我的本身——也即是我的全部——

    “谢谢。”

    ☆、我的猫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系统提前吐出存稿,所以就干脆写成不负责任独立番外了。

    「由于出现故障,在世界线的中途中突然跳到某个世界中的伊文……」

    如果之前就买过这章的可以随意看

    角色OOC,剧情没有逻辑,一章事一章毕,作者写萌甜是残废,不要期待QAQ。

    【假如是猫】

    今天睁开眼睛的感觉不太对。

    伊文醒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猫。

    它盯着自己的小短腿,沉默了片刻,明智地采取了行动, 灵活地在一个个房顶上跳跃, 在路人被吓到的尖叫中,迅速从围墙一侧跳到巷子的另外一边, 终于抵达了河边。

    它望着水中的自己。

    虽然浑身灰扑扑、毛发也全都不干净地杂糅在一起,却还是能看得出原本优雅精致的姿态。水中黑漆漆的眼睛正回望着, 张开腿, 很好, 两个完完整整的猫球。

    唔,一只脊索动物门哺乳纲食肉目猫科猫属动物。

    ——个鬼啊!不就是一只猫吗!

    想到自己突然变成一只猫,伊文就不禁感到绝望, 它独自躺在那里为自己的人生悲痛不已,难过得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直到闻到空气中传来的香气。

    油脂与浓郁的鲜味相互混合,变成了一种十分诱惑的香气。

    伊文揉了揉自己空空扁扁的肚子,抽了抽鼻子, 觉得吃饭果然才是超过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的哲学命题,是活着最重要的事,迅速蹬着自己的短腿向着香气传来的地方跑去。

    海鲜饭。

    它盯着那摆在台上的炒得正香的海鲜饭。

    因为还没有客人, 所以负责照顾店面的小女孩正在后台,背着身往碗里倒着面粉。

    没有防备。

    很好。

    在观察完毕人类的行动后,它当即趁其不备,后腿在地上猛地一蹬, 一跃而起——

    “喵呜——!!”

    被人捏住脖颈提起来了。

    伊文立刻死命挣扎起来,用尖锐的爪子张牙舞爪地想要扰对方一脸。

    这胆大包天居然敢捏着它的后颈的人类微微皱着眉头,将猫移得远些:“脾气倒是挺大的。”

    这么凄厉的猫叫,在后台的女孩早就听到了动静,把沾了面粉的手在自己的围裙上拍拍,赶紧跑了过来。

    “别这样提着小动物——太粗暴了,哥哥!”她慌忙从青年手下抢救下来了张牙舞爪的黑猫,虽然一不小心被猫爪划了一下掌心,却只是轻轻哎呀了一声,把伊文抱过来,放到地上。

    然后在伊文不安的注视下,把柜台旁边冷了些的海鲜饭放到它面前,柔和着声音:“是饿了吗?”

    伊文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然后悲哀的意识到他的脾性在诡异地和猫接近了。但是美食在前,他无心去想这件事,开始用爪子踩着盘子里的海鲜饭吃起来。

    结果还是有人不让他安宁。

    那个之前捏住他后颈的人类蹲下来,沉郁冷硬的深黑眼睛盯着正嚼着食物的它,突然开口说道:“导弹。”

    伊文:“……”

    没想到对方还是坚定不移地继续说道:“导弹。”

    伊文:“……喵呜!”

    毫不客气地划了他一脸。

    这人莫不是个傻子!

    青年展现出了惊猫的闪避力,微微侧着身子就避开了它的抓挠。伊文疑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爪子,不能理解刚才那招怎么会失效。

    但旁边的女孩却显得比他更惊异,忍不住喊出来:“唉?哥哥你想要收养它?”

    青年默不作声地点点头,看着伊文还是瞪着他,满脸困扰的样子,突然伸出了手,修长的手指挠了挠它的下巴。

    这种感觉还真是挺舒服的,但一想到这家伙刚才做了什么事,伊文就恼怒得再次炸起毛,露出牙齿想要咬他的手指。

    但这一次对方居然没有闪避,一口就咬上了。

    青年只是发出了一声很重的呼吸声,然后继续用冷硬的深黑眼睛凝视着他,看得伊文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它的内部毕竟是人,不是猫,犹豫了片刻,用舌头轻轻舔了舔对方手指上面刚被自己咬过的部位。

    但明明之前被咬的时候都没有改变过任何表情的高冷青年,却在伊文舔了舔他的手指后露出一瞬间的奇怪表情,扭曲得连脸都变形了,像是正在忍受着莫大的痛苦一样。

    伊文疑惑地看着他,这人对猫过敏?之前看不出来啊。

    但是这样的表情消失得很快,快到之前的一切都像是他的错觉。青年最后还是看着它吃饱后才把它抱起来,仿佛完全没有看到它一身脏乱,把它放在怀里,调整了下位置,直到听见伊文发出了舒服的声音,才重新看向自己的妹妹。

    “我先上楼,门面这里还是给你照顾了。”

    “好的,哥哥~”女孩甜甜地回应了,用好奇的眼神瞥了瞥伊文,对着它回看过来的目光,微笑。

    在它的厉声惨叫里把猫身洗干净,在地上铺上毛毯做成一个小小的窝,青年刚把它放在毛毯上,伊文就狠狠用腿蹬了这个刚才洗澡的时候胆大包天的人类,迅速跃上床铺,盘腿坐在上面,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个跪坐在猫窝旁边,愣神看着他的家伙。

    要睡那种地方就你自己睡喵呜!

    青年在最初的错愕下反应过来,失笑:“你还真是……”

    然后站起来,走到床边,然后蹲下来,在伊文警惕地注视下伸手捞过它,将头枕在那还沾着水珠的毛皮上,然后,深呼吸——

    “可爱。”然后在毛发里闷闷地说。

    本来已经做好战斗准备的伊文:“……”

    收养人,或者说,它未来的铲屎官,貌似是个表面高冷实际沉迷吸猫的猫奴。

    【猫的日常】

    白辛笺是个不好接触的人。

    他的外表总是沉默而过于冷硬,职业产生的需要又让他能够顺理成章地不和任何人交流,虽然平日里的他和工作状态的他都会分割成两个人,但不论是买家、陌生人、他收养的妹妹、甚至是他自己——

    都觉得他大概就是那种永远不需要与其他人产生交往的注孤生的存在。

    这样的白辛笺,最近却养了一只猫。

    买家们就连他的真容都没见过——并且衷心希望有生之年都不会见到——却还能察觉到这件事的原因,是因为某天和他在线上进行即时通讯交流的时候,出现了某个事故,于是消息便传开了。

    “Elef?你最近都没回邮件。”

    “这个月的指标还有名额吗?我很需要。”

    “FYYJGUJFHTESKMK》》》》》》》》》hhhhhh”

    “??Elef?!”

    “%¥%HUCXxjsixjlcj”

    提着刚下楼去买的宠物用毛绒毯的白辛笺皱着眉头看着兴致勃勃在他的电脑键盘上跳来跳去的伊文,还有在猫脚下发出痛苦哀鸣的键盘,叹了口气,跑过去提着它的后颈把它拎起来,在伊文不快的叫声里瞥了眼电脑屏幕。

    “抱歉,我的猫。”

    “有事等会儿再说。”

    然后他无视电脑屏幕的对面一脸震惊的买家,把伊文放在地上,蹲下来,对着它深吸口气,诚恳地说:“对不起,我不该把你一个人扔在家里,很无聊?”

    “……喵呜。”跪下来道歉还能接受。

    白辛笺轻轻挠了挠它的下巴:“今晚给你做白水鸡胸肉。”

    “喵呜!”

    能够给他的手指舔舔舔,对于这只傲娇得可以的猫来说大概就是奖赏了,白辛笺看着它欢欣雀跃的样子,忍不住微微笑了笑。

    却不知道在伊文眼中他就是个特好糊弄的傻子。

    在白辛笺看来,他的猫虽然脾气坏得可怕,其实本性就是个好猫,当他仰面朝天,哼哼唧唧的时候,就是要求他放下手里的事给它揉揉肚皮——虽然是看得起你才给你露肚皮的傲慢态度。

    当它求摸的时候,不论他正在为夜晚的工作忙着多重要的事,都必须以及一定不能拒绝,更何况,毛绒绒软乎乎粉嫩嫩肉嘟嘟的小肚皮手感好到爆,每次都能让他的心像是被融化了一样,软和成一团。

    但对伊文来说全都不是这样。

    思前想后,他觉得自己会突然变成猫,就一定能够重新便成人,而按照过往的惯例,与他接触最多的这个雄性人类,必定就是解开他身体秘密的关键。

    杀掉他,就能解决这一切。

    它挤、它踩、它揉、它蹭。

    绝对不是撒娇,也绝对不是卖萌!

    ——伺机寻找临时铲屎官的弱点,然后将其一击致命。

    今天也在做着谋杀演习的伊文,也一如既往地幸福沉迷于白水鸡胸肉的美味中。

    【……】

    白辛笺发现了一件特别的事情。

    当夜幕降临,他踩进家门,把手套扔进垃圾桶里,漫不经心地想着等会儿把它清理的时候,听见了屋子里痛苦凄惨的猫叫。

    他愣了一下,本来平静的脸上立刻变得凝重而冰冷,迅速冲进屋子里。

    本以为是哪个不知死活闯进来的家伙,或者是他的猫不小心伤到了自己而郑重其事的白辛笺,却看到那只黑猫正在他的床上拼命翻滚、叫喊。

    看到他进来的时候,伊文从床上跃起,猛地扑到他身上,在白辛笺下意识地伸手抱住的同时,感觉到胸口有什么东西正顶着他。

    然后、

    他沉默地看着他的猫下面的某处。

    白辛笺带着询问语气地说:“明天带你去绝育?”

    “喵!!!”

    一向聪明了过了头的导弹今天也炸着毛回答了他。

    老实说,白辛笺对于这件事也十分懵逼。他习惯了沉默寡言,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情不感兴趣。又因为工作的缘故,几乎不会允许自己沉迷于会失去冷静的事情中,所以就连自己动手都很少。

    更何况,是猫。

    可是看着伊文在他怀里难受得直哼唧的情况,他还是皱了皱眉头,抱着对方坐到床上,拉着它的后腿打开,开始给他的猫帮助。

    导弹最初似乎有点不爽,但过了一会儿就不挣扎了,反倒发出愉快的咕噜声,躺在他的怀里,上身扭动着,下面则抽动着,明明看上去就很愉快,却隐隐显出有点害羞的样子,眯缝着眼睛偷偷瞄着他。

    白辛笺承认自己是真的被萌到。

    但随着导弹在他腿上舒服得不停蹭蹭蹭,向来高冷的青年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不太妙的事情。长期无感于欲望的身体在那柔软多毛的猫身下渐渐有了某种感觉,身体上还穿着的牛仔裤束缚着,让他觉得绷紧又难受,皱着眉头想要把猫换个位置。

    但这点却激怒了以为白辛笺要停止服侍的伊文,为了表达自己的愤怒,它立刻挣扎起来,生气地向身下恶狠狠地拍了几下。

    “……!”

    奇怪的声音。

    伊文用黑漆漆的眼睛望着神情窘迫的白辛笺,突然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猫笑。

    哎,这就有意思了唉。

    抱着既然对方看到了它的丑态,就干脆让对方显得同样难看的心理,伊文装作克制不住的样子兴致勃勃地在铲屎官身上滚来滚去拍来拍去,白辛笺一边想要阻止它,一边却顾忌着伊文的情绪不敢用力。

    结果、

    身下人类的身体突然打了个寒颤一样的抖了抖,然后踩在他身上的伊文,沉默地看着自己爪子下的裤子如同被水打湿了一样不断润湿开。

    它抬头看了眼白辛笺,看到对方平时冷漠的脸上一片通红,还有不敢直视它的游离眼神。

    这家伙,是、变、态、吗。

    伊文郑重思考了一下,它真的,非常非常不愿和母猫在深夜里对着月亮嚎叫。

    ……居然能够对猫硬♂的铲屎官也是不行的。

    但是,它拍了拍白辛笺的腿,生气的喵叫了一声。

    不管铲屎官是不是变态,反正它可还没得到满足!

    第二天,白怜发现她的养兄从房间里出来时一脸难得的憔悴。她看了看客厅里挂着的钟,犹豫片刻后,问:“哥?”

    虽然她也知道自己的兄长晚上在干着什么活,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还是给对方准备器材和勘察地形的搭档,但白辛笺的自控力向来强大,就算回来得再晚,也不会到这个点才起。

    还一脸仿佛身体被掏空。

    ——这句话,她自然是不敢说的。白怜端着一张脸,认真告诫自己一定要在哥哥面前表现得非常JK,不能污不能污不能污。

    白辛笺看了她一眼,声音奇妙的嘶哑和疲惫:“如果猫不绝育,发情期什么时候会结束?”

    白怜:“????”

    【假如你爱上猫】

    伊文听见门打开的声音。

    今天晚上白辛笺回来的时候一直显得很疲惫,在它跳到门口高高兴兴迎接他的时候,也只是勉强撑起一个笑容,轻轻摸了摸它的头。

    血腥味。

    经历过那么多个世界,它也不再是无法从各种味道里敏锐察觉血腥味的普通人。白辛笺显然处理了身上的血味,却还是被它敏锐地感知到,并惊疑不定地看着对方。

    但显然疲惫到极点的白辛笺并未察觉到它的情绪,只是当着他的面脱掉了身上的衣服,直到还差里衣就能脱光的时候,才意识到什么,有点怪异地回头看了眼蹲在桌子上看着他的伊文,叹了口气,走进了浴室。

    然后就是水声,直到现在。

    白辛笺的身上有水雾的味道,就连发丝都还是湿漉漉的,以至于连那双冰冷深沉的黑色眼睛,都仿佛湿了水光。伊文凑到他身边,仔细嗅了嗅。

    果然,还是有血味。

    好像是从腰部传来的。

    “……唔!”白辛笺发出一声闷哼,然后捂住自己的腰部,向这边投来了凌厉尖锐的眼神,就连试探对方伤情,猛地撞上他腰间的伊文都被吓了一跳。

    看到后退了一步,炸着毛打量着他的黑猫,白辛笺顿了顿,突然意识到什么,重新将目光柔和下来,在对方的警惕里小心翼翼地将其抱起,然后轻轻拍着它的后背,让它平静。

    他关掉了卧室里的灯,将窗帘拉开,任由窗外的黯淡灯光和月光倾泻进来,洒在地面上,只是抱着猫坐在床上凝视着外面墨色的夜空。

    “我想要金盆洗手。”

    白辛笺轻声说。

    在悄无声息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还有伊文摩挲毛皮的声音。

    “干这行的本来就谁都不能信赖,我还去信赖所谓的家人,等到对方给你一枪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有蠢得有多可笑。”

    他说的……是白怜?

    伊文睁大眼睛。

    白辛笺想要说什么,但他毕竟是不善于表达,只是皱着眉头,直到伊文轻轻拍了拍他的衣服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低笑了一声:“但是比起这件事更让我觉得荒唐的是,直到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压根就不在乎。”

    “导弹,我不在乎别人,也不在乎这个世界,因为我早就明白,除了自己以外,谁都不能信任。所以她射中了我,却没像她想的一样,射中致命的部位。”

    他就像是宣告一样,独自自言自语,诉说:“我曾经喜欢小动物,不过是因为我知道自己随时可以轻而易举地捏死它们,它们永远不能对我产生威胁。但是、”

    他顿了顿,“真奇怪,你不太一样,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聪明得像是在身体里隐藏着一个人类的灵魂。可是不论是人类还是动物,我都不在意。”

    “我容许你入侵了我的生活,容许我对你忍让,容许我的生活为你打转……所以你进来了,现在反倒成为了主人。”

    在伊文轻轻的喵呜声中,他把黑猫提起来,与对方黑黝黝的眼睛对视着。

    “我们应该是家人。”

    深黑的眼睛。

    曾经他总觉得所谓的与对方对视的时候,有种彻彻底底沦陷的感觉,所谓仿佛被爱着的错觉,全是荒唐的故事。

    但是在此刻,他却产生了,这样奇妙的感觉。

    “……喵呜……”

    伊文轻轻舔了舔他的手。

    ——假如有人爱上猫。

    伊文一直觉得他破解现在的迷局的方法是除掉面前的铲屎官,但是到现在,他却隐隐意识到了,真正解开面前这一切秘密的方法。

    ——假如有人明明能够隐约意识到那双黝黑的眼睛里背后的真相,却依旧不分人或者是猫,唯独爱上那灵魂。

    ——假如有人融入孤独而阴沉的生命,假如有人爱上猫。

    在白辛笺诧异的眼神里,他的猫挣脱他的手,轻盈地落在地上。

    然后,在窗外照耀下来的月光中,它的毛发在脱落,尖耳在变圆,又大又圆的眼睛变得温柔。它的两肩和双脚都变化,尖尖的爪子变成了五根手指,原来猫的姿态在他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有含着微笑望过来的眼神,依旧狡黠而骄傲。

    被薄纱般月光照耀的身体,是裸体的,却仿佛白水晶一般,白皙,精致,而美丽。那月夜下的身影,让白辛笺竟毫无意识自己在什么时候已然屏住了呼吸。

    假如猫可以变成人。

    ——他的猫,长成了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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