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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居然会沦落到这样的境地,以至于根本没有脸去回答那人的疑问。

    感觉到这素来倔强的少年难堪的沉默,伊文叹了口气,只能说:“交给我。”

    然后他在姬文纯反应过来之前就夺走了这具身体的掌控权。

    其他人听到刚才废物太子发出的声响,正互相努着眼睛笑嘻嘻地等着看好戏,却见到那个废物突然站起来,在所有人的幸灾乐祸里,冷淡地瞥了他们一眼。

    那是一种,非常冰冷的眼神。

    分明还是少年的年纪,这般冷酷的神情,其实是和他的外表不搭的。但只要是他显露出那样的眼神,却就有种自然而然的适宜流露出来。

    他的神情,冷峻得像是北地苍郁清冷的大片大片覆盖着雪的针叶林。明明低垂着眉眼,该是柔软的样子,但却显得过于凌厉,何况又幽深,结果就仿佛鞘一样狭深,也仿佛鞘一样,一生只听闻剑的秘密。

    他们为那眼神悚然地打了个冷战,惊悚得想要后退,但下一刻,那冷锐的眼神就低垂下来,重新显露出懦弱废物的样子,之前那种凛然冷淡的表情,不过是外人的错觉。

    纨绔子弟们惊疑不定地互相对视着,正估量着这是个什么情况,却听到“姬文纯”低笑一声,说道:“继续。”

    酒又过了几轮。

    每轮过去,那废物质子都从不吟诗,只是饮下掺了药物的酒,明明每次都显露出垂垂将倒、丑态尽出的样子,却总是在他们的希望里重新站起来,重新对他们微笑。

    这些人肚子里的墨水本就近乎于无,脑子里就能记住这么几首淫诗浪词,在几轮过去后就被掏得差不多了。偏生能被家族宠成这个样子,自然性格高傲,也不是能够随便认怂的人,被那废物质子若有若无地激上几句,就只能硬着头皮把自己心知肚明掺了东西的酒喝下了肚,于是——

    酒杯落在地上的声音。

    接着就是砰地一声倒下来的人,意识混沌中手胡乱向周围抓扯着,旁边人骂骂咧咧你别带我一起啊,却同样控制不了自己发软的脚,被拉扯得倒在地上。

    滚烫的呼吸相互交错,空气滚烫得让人窒息,昔日的纨绔子弟们,胡乱拉扯着彼此的衣服,在奢侈软和的毛毯上滚动。

    多好看的集体宣淫。

    看着这出闹剧的伊文轻笑了一声,眼睛瞥见不远处的官僚贵族们停下了对话,似乎已经察觉到这里的不对,就立刻离开场地,从偏道里跑了出去。

    姬文纯对于皇宫其实比这些搬进来还不久的新朝官员还要熟悉得多,毕竟孩子的天性就是好玩和喜欢探索,整个皇宫在他幼年时就是一个可以探索的大乐园。

    因此,一边询问着他路线,一边用自己的能力小心绕开明面上的护卫和暗处里的暗卫,伊文总算跑到一个偏僻的大概能算是冷宫的地方,在确定安全后,重新将身体交给了姬文纯——

    然后就是一声闷哼。

    之前一直被压抑着的快感轰地一声,一瞬间冲击了精神,强烈得让人窒息,来自身体内部的欲望让人面红耳赤,而情动的反应更是早就存在,根本无法克制。

    姬文纯接手身体的第一瞬间就直接摔倒在地上,情迷意乱,捂着自己的脸低声喘息,努力让自己混沌成一片的大脑回复理智。

    “你……”

    伊文轻笑一声:“你还太年纪了,姬文纯。”

    不管心性有多沉稳,他终究是个不到十五的少年而已,再加上经历国仇家恨,几乎没有时间去思考情爱上的事情,以至于这样的欲望随着药物被完全引诱出来之后,姬文纯青涩得完全束手无措。

    在伊文掌控着身体的时候,他也同样能够感觉到姬文纯身体里的躁动,但是伊文已经习惯了伪装和欺诈,所以就算身体分明不由自主的兴奋和燥热起来,却还是能够披着一张风清正直的高冷脸,继续和小孩子们玩游戏。

    所以说孩子就是孩子嘛。

    想到这点,伊文在姬文纯的错愕中,引导着他的手向下,然后在他已经不能更加通红的脸的慌乱中,在那孩子心里低声说道:“我现在来教你一些你的那些臣子们从来没有告诉过你的事情,比如——欲望的纾解。”

    他果然知道这些事。

    心里的第一反应是如此,但警惕和怀疑,还有,难以言喻的复杂,还来不及升起,随着对方的动作,姬文纯的脑子又重新坠入了浆糊的状态。

    世界上事物,又绵软又轻盈。分明是在灼烧着的热度,却又不同于之前那样难堪让人憎恶的状态,带出些温热而焦灼、分明让人痛苦却又心甘情愿一般难以挣脱的暧昧来。

    触碰着的身体明明就是他自己的手,那份触感简直不能更加熟悉,但是……

    但是就是让他产生了荒谬的,异常的感觉。

    只是因为此刻掌控着的是那个不知名的存在,他竟然觉得正在纾解着的竟然就是对方的手了。

    于是情动更加支配肉体,他不禁惶惶然地感觉到,这个念头竟然让他更加绝望地拥有了些多余的念头来,然后那些念头更无可救药地拖着他坠入了另外一种深渊。

    “这样可以了吗?”

    那清淡恬静的声音,与现在狼狈不堪的他相比,更加显得让人窘迫。

    “——姬文纯?”

    那带着笑意的声音,让他彻底地、狼狈地看到了白光。

    ☆、夺取社稷的第四棋子

    结果接下来的好几天里, 姬文纯都没和伊文说过一句话。

    在差不多调查清楚这次收件人在背后的布局后, 伊文已经改变了最初认为他软弱又傻白甜的认识, 在心里倒是觉得对方虽然年纪轻轻,却是个冷酷到就连自身都能算作利用的工具、冷静阴沉精于算计的人。

    但是,他没想到这颇有年少王者之风的少年,在年纪尚青涩的时期里, 居然也有这样别扭又容易感到害羞的一面,让伊文从心里觉得有点好笑。

    不过这也不是能够允许他们闹别扭拖着的时候。

    皇宫犒劳百官的宴席上闹出这样的动静,那些人必定会查明其中的缘故, 也会清楚这一切来龙去脉。

    虽然那些任性妄为的纨绔子弟肯定会收到责罚, 但是姬文纯在戏耍中表露出来的,不同于之前那任打任骂的软弱可欺表象的特别之处, 一定会遭到怀疑。

    必须要在他们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前,让姬文纯离开这里。

    ——这个陈腐的京都,已经不足以容纳亡国质子的梦想。

    于是, 当姬文纯一如平时那样沉默地撬开湖面上冻结的冰层, 正打算从里面取出今天做饭的用水时,却发现自己的脚钉在原地, 生生动不得了。

    他诧异地瞪大眼睛,而后意识到是自己身体里的那人掌握了这具躯体。

    “虽然你还不愿意搭理我……”

    那含笑的声音带着善意的嘲讽, 让努力想要忘记那天的事情的姬文纯产生了一种说不出来的羞愤。

    他苍白的脸浮上晕红,眼神游离,咬紧了唇,心里乱成一片, 不知道要怎么回应对方的话。

    但不等姬文纯反应过来,伊文已经继续说了下去,“但是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文纯。”

    “可、”姬文纯察觉到自己终于能够开口说话,“我们能去哪儿?”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第一反应不是说“我”,而是说了“我们”。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将自己身体里来历不明的存在当作共处的同伴看待了吗?

    “联系你的旧部,找到能够信赖的人,他们会帮你。”

    虽然旧朝覆灭之后,墙头草们纷纷顺风倒,纵使有坚贞不屈得刚烈愚蠢的人,也已经被新朝皇室处决。

    但总有些一时间忍辱负重,卑躬屈膝地归附在新朝之下,却依旧不得重用的家伙。

    依旧忠诚旧日王朝却惧怕死亡的家伙、隐于市朝等待时机的聪明人,乃至于一心渴望权力、以混乱为楼梯,却没有从新的朝代获取利益的野心家——

    这些都是姬文纯能够利用的力量。

    但算计着怎么样才能帮年少的太子笼络人心的伊文,还是没想到对方表现得比自己想象中好得多。

    姬文纯不久之后就听从了他的安排,去联系了这些年帮助他在京都里勉强为生和笼络旧部的将军。

    他们以如今门可罗雀的将军府为接应点,按照计划,调整时间,在将军的安排下一对一接待了那些确定值得信赖的人,并与这些将很有可能成为自己下属的人商谈着。

    每个到来的人几乎都穿着灰扑扑不起眼的衣服,从偏门里小心地进来,若是些武功高强的昔日将领,甚至会突然就在庭院里出现。没有人知道这些人是怎么进来的,也没有人看见。

    他们只是逐一出现在密室里,目光暗沉地打量着这除了昔日高贵的血统外就一无是处,软弱废物、任谁都看不起的质子,在心里估量评判着对方值得自己效忠的价值。

    观望。

    评价。

    警觉。

    伊文本来担心没经历过这种阵仗的姬文纯在这些危险人物的面前会怂,却没想到,那个总是软包子样的少年,在这时候却表现得和过去沉默寡言的质子截然相反。

    在那些用不易察觉的眼神打量着他的人的注视下,姬文纯只是靠在密室的墙边,无聊地把玩着手里的玉器,时不时用眼睛瞥过这些心思莫测的家伙。

    苍白病弱的少年,微微抬起的眉眼,漫不经心,却又如同孤狼一样带着泛着血气的危险味道。

    那些人也无疑注意到了他的情况。

    被下放归乡的扬威将军口气傲慢地要求,集齐军队后应该由自己全权统领;还掌握着三万军队的京都副统,看上去不过是个文弱书生,笑意盈盈,说话德尔语气也像是稚女般柔声细气的,与这昔日太子说话,心里却怀着相同的野心;桀骜不驯的异姓王直接把酒杯砸在姬文纯面前,嘲讽说他不过是个体弱多病的毛头小子,身上都是药味和奶香味,压根没资格压过他,当统率天下的皇帝……不过,他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补充,他倒是有个女儿,令人惊讶,正和姬文纯年纪相合;而要不是将军府的主人极力劝阻,前太常寺卿已经把他的孙女一起拉过来了。

    这些耍弄着的算计让吃瓜路人担当的伊文看得惊叹不已,也服气姬文纯居然还能够一一冷静而礼貌地回答这些人的试探,逐渐收复他们的心。

    冷酷桀骜,阴沉善于算计,还有王者风范。

    明明外表看上去不过就是个苍白的病秧子……

    这次的收件人倒是很有意思嘛。

    而当那个有近乎一个半人高,军中都传说他曾经徒手杀过熊的凛肃军首领,傲慢地要求自己绝不和京都副统的军队共同行动,否则就立刻将此事告发新朝皇帝时——

    姬文纯只是将那价值高昂的玉器轻轻叩了叩桌子,漫不经心地回答,任君随意。

    “只是当我们杀入京都的那天,将军您的头颅,就会被悬挂在城门上,被站在城墙上的破城士兵,用尿水淹没。”

    然后,他露出一个很淡的微笑,微微扬起眼睛,冷冷瞥了眼男人。

    哇塞,好作死。

    伊文在心里吐槽,吃瓜吃瓜。

    想来也是心气高傲的男人听了这话,立刻恼怒得拔出了腰间的巨刀,就算是藏在姬文纯身体里的伊文都听见这把大得惊人的刀劈裂空气,即将砸在头上的风声。

    好像下一刻头颅就会被砍成两半——

    可姬文纯动都没动一下。

    他只是用始终冰冷的眼神凝视着对方,看着那把刀在距离他额头不到一指的距离上停住,转而,柔和地微笑了。

    “臣子绝不会在他的主君面前拔出利刃……但我相信您不过是想要为我劈开这玉器,看看这其中的成色,不是么?”

    “何老将军费心。”

    语毕,姬文纯直接将手里那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玉器扔在地上,随着一声尖锐得刺耳的碰撞声,那美玉就这样在地板上摔得粉碎。

    男人依旧将巨刀放在姬文纯头顶,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年少的太子用手枕着头,眼睛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地上碎裂的美玉,淡淡道:“这种玩意,终究只是小孩子的玩具罢了,怎比得上玩弄这大好河山,能给人带来的乐趣?”

    壮汉盯着姬文纯,伊文看了看他的手臂,觉得看上面的肌肉,光靠臂力都能把姬文纯撕裂,又看了看头上的刀,怀疑对方一松手,姬文纯——连同他——就要被劈裂成两半。

    男人的脸色还是阴沉得可怕,却没想到他突然大笑一声,把手里的长刀扔在地上,“不愧是太子殿下!”他大吼的声音如此雄壮,似乎连将军府外都能听见,“不如且试天下!”

    ……霸气侧漏。

    所以说这次的收件人真的需要他的帮助?

    伊文不得不怀疑人生。

    只是后来在行军的某天,已经长成了依旧苍白却英俊坚韧的少君的姬文纯,凝视着军帐外的篝火,和伊文谈起那晚的事。

    “我当时以为他会把我杀了。”他轻笑着。

    那时候他麾下的势力里,已经几乎没有人听过姬文纯的笑声,军营里甚至传言,少君是天生就不会笑的。

    可是他在伊文面前从不吝啬微笑。

    “那把刀,看起来就重的要死,如果他脱手,不用砍,砸都能砸死我了。我当时吓懵得连恐惧的表情都露不出来,连扔玉器的手都在抖,差点就砸在自己的腿上。”

    “可是你在这里——”

    冷厉凛冽的少君按着自己的胸膛,低声说。

    “你就在我身体里,我想到这个,突然就不害怕了。”

    直到那些要一一收复的人全部都离开后,姬文纯才轻轻地舒了口气。他躺在椅子上,轻阖着眼皮,听见自己的师长走进密室的脚步声。

    “……将军。”质子轻声道。

    男人看了眼周围,说道:“殿下莫不是已将他们全部收服了?”

    “有些浑水摸鱼的家伙,还有几个是那沐猴而冠的逆贼的奸细。”姬文纯淡淡道,“只是,若能给予足够的利益,就少有忠诚不二、明知死路还一心往上走的小人。”

    男人的脸色微微变了变,然后叹口气,道:“太子果然英明神武。”

    姬文纯却只是低笑一声:“将军未曾料到?我还以为这些人,都是经过您精心择拔。”

    伊文藏在他的意识里,安安静静地不说话。

    他的语气颇有深意,而且极为危险,本来就心虚的男人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意识到自己的弱势,重新向前,同时握住了腰间的刀,口上却还是说道:“臣不知太子殿下,又有何等隐喻?”

    “是么?”

    姬文纯只是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然后在男人变得惊怒的眼神里站起来,面向他,“在我被逆贼伪朝禁锢后,昔日臣子里,人人避我如蛇蝎,唯有将军您在暗中主动向我示好,传授我为将之道、帝业之术,使我习文能武,让我接触父皇的旧臣——”

    “对于一个内奸而言,您实在是尽效忠诚了。更何况为了我这个扶不起来的废物,明明已经获得伪朝的信赖,您本可以高居庙堂之上,却为了我忍辱负重,当真是,可惜可叹。”

    他还在那里说着,男人却已经是脸色大变,几番神情变换后,终于克制不住心里的惊怒,正要冲过来,却在踏出第一脚的时候就惊恐地察觉到自己的脚下已经没了力气。

    他的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软绵绵,当下忍不住吐出一口黑血来,眼睛死死瞪着姬文纯,充满难以置信的眼神,就这么倒了下去。

    姬文纯慢慢走到他面前,蹲下来,微笑:“辛苦您了,将军。”

    虽然在笑,少年的神情却是如此平静,近乎于冷漠。深黑色的眼睛如同幽泉,只是冰冷地注视着濒死的人。

    男人咳着血,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里满是憎恨:“你……居然谁都不信赖,真是……无心无肺。”他诅咒,“纵使能高居九五之尊之座上,你也必将孤独一生,直到死为止,姬文纯——!”

    “……谁知道呢?”

    姬文纯仿佛自言自语一样地回答他。

    他无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隐隐带着痴迷,那种动作,甚至浸透一些甜美的病态。

    谁看了那样的神情,都会觉得他在抚摸着最为心爱的人或者事物,可是他偏偏摸着自己的脸,露出这样的表情,就充满让第三者惊恐的诡秘。

    ——你谁都不信赖。

    ——你必将孤独一生。

    然后,微笑了。

    “有……在,就足够了。”

    姬文纯低声呢喃。

    男人带着惊慌的眼神,就这样停止了呼吸。

    姬文纯却沉默地看着,然后在现在只剩下他一个活人的密室里站起来,对那存在他身体里的鬼魂说话:“他至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死。”

    “嗯。”伊文简单地回答了一声。

    在看到那个一直教导着姬文纯的所谓将军的时候,他就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所以一直利用着姬文纯的身体,在暗中试探对方的身份。

    果然,名义上说是一片丹心向旧朝的男人,其实不过是受新朝派遣,名义上照顾姬文纯,实际上却是想要察觉到王朝中还有谁心向旧朝,心怀不轨——

    将被囚的废物质子当做诱饵,和工具。

    然后这次就是最后的收网了。

    在姬文纯拜访将军府时,伊文就察觉到有点不对,他用自己的手段试探了一下茶水,果然里面含有致死的毒物。

    多半就是要在这次逐一接触后,就将带着风险的前朝太子毒死,而后以暴毙之名对外宣称,再一一解决掉那些对旧太子宣誓效忠之人。

    所以伊文就暗中告诉姬文纯怎么调换杯中的茶水,成功让对方无意识地喝下了自己下的剧毒。

    姬文纯沉默片刻,道:“我视他如师长……在父母亲人皆身死后,我便是孤独一人,直到他在暗中寻了我,给我教导,让我希望。于我而言,他曾是师长,又是父兄——”

    在这个只有他一人的密室中,年少的前朝太子的声音不自觉地带出几分脆弱来。

    伊文沉默不语。

    那高居庙堂上的皇室,多半想不到,因为谨慎而不愿走漏风声,只有将军一人知晓,正等着将前朝太子杀死后告知圣上的名单,如今却成了死人口中的秘密了。

    在离开之前,姬文纯将烛台扔向床帐,然后走到将军府外,凝神看着那里面逐渐冒出来的浓烟。

    拔高而起的火光在黑夜中直冲天空,姬文纯听着那些在将军府里慌忙奔跑,喊着“走水了!走水了!”和“大人在哪?”的声音,感受着北风的冰冷和火海的炽热,一同侵袭着他。

    “我……只剩下你了。”

    太子轻声说。

    “不要抛下我。”

    ——不要背叛我。

    但是,这句真正的话,并没有说出口。

    虽然他并未指名带姓,但是现在和兀自一人站在暗处窥视的他在一起的,也只有隐藏在意识里,那来历不明的鬼魂而已。

    伊文嗯了一声,当做回应。

    反正他本世界的任务就是把天下重新带回给姬文纯,只要不违背这个基本前提,还真没什么事情要把他抛下的。

    然后他感觉到姬文纯的嘴角微微上扬起来,那一整天都阴沉得让他惊讶的太子,却在此刻,露出了一个孩子一样,单纯轻快的微笑。

    真奇怪——

    伊文忍不住想。

    他分明幼狼一样坚韧冷酷,其实又那么容易受到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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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作为一个古风苦手真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经常陷入我瞎写你们瞎看的自暴自弃状态,但又觉得这样对不起订阅的天使,只能努力修文(躺。

    以及终于考完双学位,多出一点时间了,打算在要考N2又要准备专业课考试的修罗12月前迅速完成这篇文的存稿,也就是说——我要在兼顾学业的同时,两周内爆肝14万(沉重。

    顺带开了新文的文案,有兴趣的话可以预收一下,没有兴趣的话……嘤。

    ☆、夺取社稷的第五棋子

    以京都冬日那场焚城大火为转折点——

    旧朝的太子公然宣布复辟, 如今已是六年过去。

    被统治者所抛弃,哀鸣着的百姓,眼看着昔日尚且算得上英明的旧朝新主崛起, 便怀着近乎绝望的希冀, 纷纷依托奔向昔日的王统。

    而对新朝的统治感到失望、具有远见的士大夫、或是郁郁不得志却还是对旧朝怀有眷恋的人,也随着他一路展现出来的威能, 也或是迟疑、或是赤诚,投效于那年少英雄——某种程度上来说, 也可以说是乳臭未干——的太子旗下。

    任人唯贤, 却也能如臂使指地权衡投靠旗下的寒士世族之间的矛盾, 使每一方都感觉到自己是被主君重视。

    在战场上,则同时兼具先锋和指挥者的风范,虽是身先士卒, 也能纵览大局,及时给予指挥。

    六年以来,少尝战败,甚至在敌军中传出不死不败的名声。

    若是中兴的朝代, 就必然是这样的王者才能统领。

    ——何况他的确是长大了。

    伊文凝视着溪水中的那英俊而冷酷的脸,心里想着。

    那昔日京都中性格软弱、任人欺辱、身体羸弱的废物,已经从少年长成了冷酷桀骜的英俊青年。

    但是明明在战场上如同恶鬼, 危险得可怕,昔日的臭小子,长大后却得帅得可以。

    六年的时间和战火的历练将他的身体抽拔,宛如刀锋般笔挺而凌厉, 虽然因为身体原因,脸色依旧苍白得厉害,却也因此成了苍白而冷酷的战神。

    毫无疑问,少君的下属军中,不知道有多少待字闺中的少女,在暗中爱恋着这父亲/爷爷的宣誓效忠的少君。

    但偏偏姬文纯不通情意得可怕,每当看见他的下属借口劳慰少君,趁机把他带到自己的府中宴饮,无论是隔帘琴挑或是锦绣传情的手段都全然无效,反倒是姬文纯紧皱着眉头,疑惑而不快地看着那些人的时候——

    藏在他身体里当吃瓜看戏的路人的伊文就超级想笑。

    有次有个妹子甚至鼓起了伊文都佩服的勇气,直接假装走错房间,一头撞上姬文纯怀抱,却被他当作行刺的刺客,本能一个过肩摔摔到墙上时,伊文承认自己是真的没控制住,直接在姬文纯的意识里爆发出了丧心病狂的大笑。

    据当时的围观者称,当时少君的脸,要多黑就有多黑,瞪着那个充满勇气的大家闺秀的眼睛,又黑又沉,冰冷锐利得差点就让对方哭出来了。

    “我不喜欢这种事。”

    事后,姬文纯在意识里对他说。

    “我知道她们在想什么,但是我无需多余的人插进我的生活里,那些软绵绵……一生中从未经历过挫折磨难的士族大小姐。”

    “但是你总得联姻。”伊文懒洋洋地回答他,“婚姻能带给你最坚韧的盟友,而当你击败伪朝正式称帝,臣子也不会允许圣上的后宫里空无一人。别这么孩子气了,你是少君,文纯。”

    结果姬文纯又是一整天都没和他说一句话。

    那个明明已经不是孩子的青年,极端依恋他——

    这点伊文也很清楚。

    外人只知道少君的冷酷与才能,却没人知道他也会在黑夜里抱着自己的身体沉默不语,为自己杀过的手上的鲜血和沉重的压力痛苦。

    毫无疑问,姬文纯善于忍耐,可是一味忍耐是会病态的。

    每当这个时候,伊文就会掌握他部分的身份,用他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温和地安慰他。

    倘若是以外人的眼光,只有暗淡的灯火的房间,还有以一人的身体,却仿佛两人一般自言自语的少君,这必定是一副恐怖的画面。

    但姬文纯却会在他的抚慰下,将本来紧绷着的身体崩得更紧,然后冰冷的瞳孔散开,身体轻轻颤抖着,终于放松下来,依靠在身后被下属奉上的毛皮毯子里,仿佛依偎在某个人怀中。

    “……真想,看到你的样子。”

    姬文纯的声音很低。

    ——而不仅仅只是我身体里的那个声音。

    “你只是把我当作父亲来依赖敬仰了,姬文纯。”伊文随意地回答他。

    结果某个只在他面前孩子气得一塌糊涂的高冷少君,又是沉默不语,一整个晚上没和他说一句话。

    伊文没什么兴趣照顾耍性子的小孩子,既然姬文纯不愿和他说话,无聊得不行的伊文,干脆就在他睡着后直接披着少君的皮子跑了出去。

    第二天,醒来的姬文纯脸色黑得可怕,紧紧盯着面前向来干练敏锐的将门女杰。

    而后者被他冰冷的眼神吓得有生以来第一次说话磕磕绊绊:“可是……昨晚的确是我和少君您一起吃的烤地瓜,是夜巡的时候您过来慰劳的,那个,树叶结也是少君您给我的……”

    姬文纯的表情微微动了动。

    他沉下呼吸感受着体内的意识,确定对方已经睡了之后——

    “给我。”

    英明神武的少君干脆地伸出了手。

    “唉?”

    一脸懵逼的本质年方十八青葱纯洁少女的女将。

    姬文纯一字一句:“昨晚那个,树叶结,还给我,我不想送给你了。”

    ……少君你这样真的好吗?女将满脸茫然。

    等到伊文睡醒的时候,姬文纯正坐在军帐里看着最近的军情,察觉到他的醒来,很轻地说了一声:“你醒了?”

    这不是废话吗?

    伊文还困着,就没理他。

    姬文纯沉默片刻后、

    “以后,如果实在无趣,尽可以用我的身体出去玩乐——但务必事先让我知晓你要去哪里。”这几年已经习惯了命令、而非请求的少君别扭地补充了一句,“拜托了。”

    “嗯。”伊文答应了他。

    反正顾忌姬文纯的名声,他也不会用这个身体跑到什么拿不上台面的地方,做出什么过分的事。

    在姬文纯的眼神余光里,半梦半醒的伊文瞥见案台旁边露出来的绿色,突然楞了一下,询问道:“那个东西……”

    “那个是我做的。”

    姬文纯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然后把目光移向另外一边,不让和他共用视野的伊文看见,“我正在学习编绿叶结。”

    但怎么看,都和他昨晚送给那个轻快敏捷、实际上却充满着少女纯情的女孩子的绿叶结是同一个……

    算了。

    免得他又耍小孩性子。

    不久前正和姬文纯大军对决的新朝军队的将领,曾传来秘密文书,请求暗中对少君投诚效忠,多半是看到了这边的如日中升,想要另投新主。

    姬文纯对这种不好把握的墙头草没什么兴趣,更何况查了一下,对方还曾是曾经攻破京都屠城的前锋之一,更是冷下脸,直接制止了下属的进言,一心决定一口回绝,顺便将其羞辱一番。

    却被伊文劝阻了。

    姬文纯现在的兵力确实比不上新朝,更何况还是已经将近杀回京都的关键时刻,不能浪费任何一分力量。既然有能够利用的军力,就不该再在战场上白白浪费将士们的鲜血。

    而姬文纯向来听从他的话。

    在收编了这支军队后,于这奔驰在复国道路上的少君面前,天下已经只剩下了最后一道天堑——

    攻破京都。

    军队在行军途中稍作修整,姬文纯从山林里发现了一个水潭,就让亲卫到远处去守卫,自己褪尽了衣服,跳进水潭里开始清洗身上在行军时留下的污秽。

    “……姬文纯?”

    有点迷糊的声音在意识里响起来,姬文纯的手上动作顿时一僵。

    刚睡醒的伊文没太弄清楚情况,借着他的视野,正好看见了这具寄宿的身体,嗯,裸的。

    还有一眼就能看到的下面那个——虽然刚睡醒就看到这种东西,有点辣眼睛——不过分量看起来颇为不错,果然是真的长大了啊——

    然后还不等他感慨更多,姬文纯已经意识到他在看什么,慌忙移开了眼睛,磕磕绊绊地问:“你睡醒了?”

    在少年时期的京都事情后,姬文纯就红着脸反复警告,一旦他洗澡之类特别私密的事情时,伊文必须把自己的感觉收起来,不能再对外窥视。

    考虑到他的隐私,伊文倒是答应下来,可是这次也是姬文纯察觉到伊文入睡后不久才放心过来洗的,却没想到对方居然会突然醒来。

    伊文闷笑一声,说:“我倒是在意很久了,小时候还好,现在文纯你都长这么大了,怎么还和个孩子一样容易害羞?”

    “……?喂!”

    向来沉稳冷酷的少君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慌张地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再次脱离了自己的控制,坠入了意识里另一个人的掌控。

    然后,就是一股脑冲上来的感觉。

    “呜——!”

    虽然正是血气方刚年少气盛的时候,但姬文纯别说接触女性了,因为整日忙于处理军事,就连自我慰藉都少有,这时候被触碰着,竟然直接就有了感觉,整个人都像烧起来一样,脸颊爆红。

    “不要……”

    “一直憋着对你的身体不好。”伊文十分诚恳地告诉他。

    他既然要帮助对方获得江山,那考虑收件人的身体状况也是很重要的。

    咳,虽然更多程度上,无法否认,他的确是怀着对这个始终冷着一张脸又格外不坦率的臭小子的戏耍心态。

    姬文纯当然能够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人其实在玩笑的态度,但这种被对方玩弄在鼓掌中的感觉,反倒让他的身体更加炙热起来。

    眼前被朦胧的水光所覆盖,英明神武的少君,还真是极为罕有的再次坠入这样就连身体都不受自己支配、本应该是绝望的境地——

    偏偏伴随着的又是超出他惯常习惯掌控一切的理智的,快感。

    “不要……这样——啊!!!”

    在远处守卫的亲卫们被这突然的大叫吓了一跳,慌忙提着武器跑过来,大喊着“少君,发生了何事”,一边警惕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刺客。

    但姬文纯在他们接近水潭前就已经慌乱地命令他们停下来。

    “无恙,回到原位,没有我的命令,不要过来。”

    亲卫们犹犹豫豫地应了是,心里虽然怀疑少君是不是被挟持了,却终究不敢违背他的命令,只是在离开前用目光小心翼翼地扫视了一眼周围。

    水潭里确实只有少君一个人,看起来水里和树林里也都没有隐藏任何身影。

    他们效忠的英明主君将手臂压在水潭边的石头上,身体都浸在潭水中,黑沉沉的眼睛带着点奇怪的警惕,紧紧盯着他们。

    没什么异常的……但是感觉好像有点不太对。

    他们顿了一下,意识到是因为少君的脸红得不太正常。

    明明潭水应该是冰冷的,他的脸却像是浸在热水中一样,就连苍白的唇瓣都带了些奇怪的红润,就连注视着他们的样子,都像是……做某些事情的时候被打扰了一样,带着些嗔怒。

    要不是主君向来沉默高冷,以至于让他们都怀疑对方不近任何情爱,亲卫们都怀疑他刚才其实在水下做了些什么——虽然放在其他人身上非常正常、但放在少君身上就,咳咳的事。

    姬文纯警惕地盯着亲卫们走远,这才松了口气,将手从石头上松开,重新把自己沉在水里。

    这时伊文才真情实意地说了声:“抱歉。”

    他是真的没注意到姬文纯脚下踩的那个石头不稳,结果掉进深水里的时候两个人都懵了,还好姬文纯反应及时,赶紧把身体主权抢了过来,这才游上来。

    但是那种暧昧气氛是真的被突然的事故弄得全无。

    姬文纯沉默着在水里摇了摇头,示意没什么,却没说话。

    为了表示歉意,伊文说道:“要不我给你讲故事,嗯,谢罪?”

    在他面前的姬文纯实在是太像一个孩子了,以至于伊文都有点想开玩笑地给他讲床(?)边故事的冲动。

    “……故事?”姬文纯有些茫然。

    伊文想起他现在毕竟身处于一个古代位面。

    故事对于古代人来说,还是一个等同于“旧制度”的词语,哪怕有些聊斋志异、微草堂笔记一样的怪谈,却还是鬼神之事,终究显得遥远。

    他只能笑了笑,说道:“不过是一个旅人,还有他在旅行途中不断的经历和看到的奇闻……”

    “我不想听。”姬文纯打断了他。

    他的声音很轻:“你还在这里……就够了。”

    伊文楞了一下,没想到自己还没说什么,姬文纯就已经敏锐地意识到他在说的就是自己本人的事情。

    这位少君对别人情绪的掌控能力确实很强。

    “我……有时候很害怕,”姬文纯说,“如果你真的依托着我的身躯,要求我复兴大琰的江山,多半就会在我登上帝位的时候离去。有时候,我甚至想要把这些军队完全抛弃,寻个江南小镇归隐,就算是无法复仇也行,你就会一直待在我这里。”

    “但是,不行,你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早已察觉。

    “可,我于你而言,却只是悠久的生命里,那个旅人罢了。”

    伊文犹豫着:“……文纯?”

    他至今为止已经经历了六个世界,但大概是在此之前的收件人,都没有姬文纯这样能够和他如此亲密地接触的程度,以至于居然察觉到他和这个世界不同寻常的地方。

    “你有漫长的旅程——”

    姬文纯将自己浸没在水中。

    “你会疲惫吗?”

    “我好想把这个江山完全抛弃掉,代替你,替你去经历那些。”

    然后姬文纯就感觉到他意识里的那个人突然沉默下来,不再说话。接着就连内心里的感知都被对方切割,另一个意识如此唐突地就沉下底层。

    “……”

    ——结果,还是说出来了。

    水潭的周围被密林所覆盖,只能看见山峦与丛林,有被树叶滤过的日光,洒在如镜的潭面上,能听见远处的亲卫们在闲谈的声音。

    除此之外,就只有地下河流动的时候轻微的水声。

    他本应该明白,不应该说破这件事。

    但是……对方,太过孤独了。

    忍不住将言语吐露,以至于触碰到了不该有的禁忌。

    姬文纯在说出刚才那些话的瞬间,就感觉到了这明明不该有任何其他存在的高空中,有什么东西在高处凝视着他。

    被那种目光凝视,就像是被某种甚至高于王统的,真正的所谓苍天注视一般。

    寒冷而浩瀚,非人的存在,让饱经战场的他都不禁战栗,却还是强行按捺住寒冷的感觉,只是强撑着注视着天空,以此向对方挑衅。

    想把自己意识里的那个人,从那个存在那里抢过来——

    或者是,至少是,代替他,去受苦。

    可是,大琰少君姬文纯,最终也只是活在这个世界里的人罢了,最后能够做到的事、能够做到的最多的事情,也只是,登临帝位、执掌天下。

    于是明明知道对方已经离开,他也只是自嘲地微微上扬起唇角,将自己的身体从水中探出来,让背部靠着水潭边的石头,忍不住将手向下,触碰着在刚才就已经情动的身体。

    那分明是自己的手,也是这么多年来已经习惯的,或者是劈砍柴火、或是紧握着武器杀人的手,但是因为那隐藏在自己身体里的人,竟然让他产生了几分荒谬的,其实是对方正在抚慰着自己的错觉。

    “呜……”

    压抑的低声喘息。

    少君那原本冷冽的声音,这时候也变得低沉而沙哑起来。

    他仰起头,一时间呼吸急促得喘不过气,喉结上下起伏颤动着,如同被利箭射杀在水池里的飞鸟,在最后时刻只能挣扎着把最为脆弱的脖颈暴露出来。

    渴望被抚慰。

    渴望得到。

    想要去夺得的野心和想要得到的欲望交织在一起,让人从难耐的苦闷中察觉着愉悦。

    ——然后达到顶点。

    姬文纯靠着石头,喘着气,许久,露出一个苦笑。

    但是,只要不是那个人的话,就毫无意义了。

    姬文纯想起对方曾经说过的,自己只是把他当作父亲来依赖敬仰的话,忍不住自嘲地撇了撇嘴。

    有哪个儿子会对父亲有这样病态依恋的感情,还有……这病态的欲望?

    “啊……大人!”本应该在那里尽忠职守的亲卫,还在胡扯玩闹着,看到从水潭里出来的姬文纯披着湿漉漉的黑色头发一路走过来,立刻吓了一跳,赶紧做出一直在尽忠职守的样子。

    将全身都清洁干净的姬文纯瞥了他们一眼,对他们刚才究竟在做什么心知肚明。

    但是行军路上确实疲惫,明明是修整时期,还让他们来这里守风。想想最近几场战役中自己亲卫们的骁勇善战,对这小小的差错,少君就姑且不提。

    他只是从一个亲卫手上接过披风,将黑色的披风高高扬起,系在身后,冷淡地说。

    “下令整军,出征。”

    ☆、夺取社稷的第六棋子

    初秋的夜晚还没有入冬时的寒意, 在微醺的夜色下,晚风吹起人的发丝,颇带着让文人雅士吟诗作对的诗情。

    但在场者中, 却没有人有欣赏眼前这些美景的心情。

    姬文纯派给他的主军将三百精兵, 派他趋前掩护主力部队的行踪。

    “伪朝的逆贼不知情,”负责刺探军情的郎将回来报告, “属下愿以此职和性命担保。京都中依然夜夜笙歌,全视我军为无物。他们盲信了守军, 却不知道我们已将东门的守将收买。总而言之, 我军将于夜间出军的消息, 丝毫未曾走漏。”

    “守军规模如何?”被众人围着的少君冷静地问。

    “约三十六万,分居三处营地,散于城堡周围, 彼此间有河水相隔。”男人露出爽朗的笑,“从京都内发动夜袭,这将成为他们的死期。”

    “他们的兵力是我们的五倍。”旁边的将领提醒,“我们的后续部队无法在今夜赶上。”

    “言之甚是, ”姬文纯淡淡道,“但伪朝比我军更缺一物。”

    “呃,什么?”

    姬文纯只是以黑色的眼睛凝视着军营外遥远的京都:“……不破即灭的野心。”

    这曾经让自己出生和长大的京都……还真是好久不见了啊。

    也不知道当初城墙和街道的鲜血, 是由谁染红的,如今又要使谁的血液再次浸染。只是被夜风吹凉的护城河,今夜毕竟要由鲜血再次让它温暖。

    ——如今,决战时刻已经来临。

    一心率领大军出征的姬文纯已经上马, 亲卫为他拉住了缰绳。头盔遮挡了他的面容,只有一双黑色的眼睛从下面露出来。

    为了秘密行军,火把暂时没有点起,在月光侵染的黯淡黑夜中,闻讯匆匆赶来的将领们只能看到骏马上那漆黑的身影。

    他们请求姬文纯在这场战役中绝不要亲临战线。

    “这是最为重要的战事。”姬文纯对他们宣告,“破城之战至关重要,一旦斩获京都,天下各处便会闻讯对正统臣服。我需要让他们看到自己效忠的主君的勇气,少君必要与他们同在。”

    将领们请求着:“万军皆向往着与您并肩作战的名誉,但请务必看重自己的身体。破城之战生死危亡,如今少君正是大琰留下来的最后血脉,倘若您……有所不及天命,则大业危矣。”

    危吗?

    姬文纯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心里冷漠地想着,就算自己死在战场上,也总有人会再次挑起大旗,试图夺取天下。

    这世界上从来都不缺支配者,热土总是热切地等待饮用寻求建功立业者的血液。只是在从野心家里选拔出真正的支配者的时候,必定又是一场逐鹿天下的乱战罢了。

    “别去。”眼看着这些人压根无法动摇姬文纯的决定,伊文只能插口,“这场战役太危险了,你不能身先士卒,别忘了,文纯,一旦你身亡,所有会建立起来的朝代,都不再叫做大琰。”

    而姬文纯一向听他的话——

    就算在这么重要而他又压根不情愿的事情上也是一样。

    结果将领们就这样看着本来一意孤行的少君皱起眉头,露出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却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顺带接受了围在营帐外的三千守军的保护,独自留在将帐里指挥军情大局。

    姬文纯站在营帐前,看着大军在夜色中沉默地向着那远处的都城跋涉,心里暗暗想着,倘若真到了军破事败的生死关头,这三千守军够吗?那数万大军够吗?

    就像是此时高居京都之上,自诩着繁华未尽的伪朝贵族们一样,国鼎覆灭时,命运绝不会让任何人看见。

    森林里突然能够听到一声清脆的鸟鸣,那种高亢而尖锐的颤音,有如冰冷的利刃,战栗般刺穿了他的脊背。

    然后姬文纯听见了另一边又有一只鸟颤鸣应和,接着是第三只、第四只。

    这是整军出征的信号,作为这支军队的统领,他相当清楚。

    只是在暗哨们的互相应和后,高空中突然有一只白鸟飞过枝桠,发出一声颤抖般的悲鸣,仿佛被箭矢射穿一样,让人觉得哀绝。那声真正的鸟叫竟然让姬文纯硬生生地打了个冷战。

    反映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居然在颤抖。

    那个声音太过阴森。一时间,他竟然对那远处京都城内的人们产生了一丝单薄、也无缘由的怜悯。

    “死亡之声。”伊文在他的意识里评价道,“进营帐里,文纯,等待消息。”

    姬文纯听从了他的要求,下令让亲卫们留守在外,自己进入了营帐。

    一进入封闭的环境中,周围立刻变得安静下来。

    明明就是寂然,但在只有他一个人的空间中,姬文纯却奇妙地听见了远处的响动。

    那些本应该遥远得让他无法听见的声音,却在迅速逼近。万马奔腾之声,枪剑铠甲交击,士兵喃喃自语,祈求着能够返回故乡与亲人团聚,压低的粗重呼吸。

    声音越来越大,他听见了京都里的笑闹声,贵族们撕裂开价值不菲的绸缎,护城河的水花飞溅开一朵浪花,守城的士兵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困惑却也无所谓地看着自己其实早已被城外的敌军收买了的长官,向着能够封锁厚重城门的门闸走去。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然后他听见了号角。

    姬文纯猛然睁开了眼睛。

    复仇的号角声已经吹响,低沉浑厚,充满哀悼之音,相互呼应,加入了这场黑暗的大合唱。军士们高声叫喊,马儿前脚踢扬,箭雨与尖刃锐利无比,残酷开始杀戮。

    丛林用力吐出按捺多时的气息,整个夜晚顿时充斥人马哀嚎。

    他听见马蹄奔波,铁靴溅起浅水,剑劈钢铁盾牌的钝音,钢铁碰撞的摩擦,弓箭呼啸,战鼓雷鸣,一千匹马同时发出惊叫。人们或高声咒骂,或乞求饶命,或得免一死,或劫数难逃,有人得以生还,有人则命丧于此。

    有一次,他仿佛从身边听见了那伪帝的声音,清楚得好似他就站在身边,痛苦喊叫着,狼狈地滚落在泥土里,慌张地想要从宫殿里逃走,却被人一手抓住,惨白的刀锋恶狠狠地贯穿了他的身躯,带着血溅出来。

    血液喷涌而出,炙热滚烫,让他发自内心的觉得痛快。

    “——下雨了。”

    伊文侧耳听了听外面风雨锤击的动静,对姬文纯说道。

    “这对我们有利,你最好好好休息一下,文纯,等到城破之后,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从幻觉中猛然清醒的姬文纯摇了摇头,沉默不语地拒绝。

    现在正是决战时刻,他哪有心情入睡。

    伊文放缓了声线:“睡,等到醒来的时候,你就会成为这天下的共主。”

    那个柔和的声音对他有种奇妙的魔力,他从来无法拒绝对方的任何要求,哪怕在他如此不情不愿的时候也是。

    姬文纯努力想要克制着那种困倦的感觉,却还是沦陷在对方那对他来说从未想过想要戒备的声音里,坠入了冗长的梦乡中。

    他又梦到了过去。

    破城时的鲜血,母后将刀刃刺进自己的脖颈,免得沦落成为敌人手中的玩物。当他被士兵拉扯着头发,挣扎着拽出宫殿时,看到的就是一个个堆叠起来的尸体。

    鲜血泼洒在宫墙上,曾经的侍卫们都成了地上毫无声息的身躯。

    沦为俘虏的宫女们,努力克制住哭泣声,抹着地上的血迹,若是有士兵看上她们中的一员,就直接将其拉出来,施加凌虐。

    中间曾有个宫女死命反抗,一直站在幼年时的姬文纯身边的将领就走过去,随着刀刃滑过,还在嚎哭着的女人就仿佛肉块一样,掉在地上无声无息了。

    直到那将领收刀回来,始终看着这一切的姬文纯,眼睛也一直在盯着对方腰间那把滴落着热血的匕首。

    整个皇宫遭遇的死亡的悲凉惨痛,可怕得让人心惊,以至于当新朝皇帝搬入皇宫中,也连续做了三日噩梦,最终苦恼之下,只能请来国师,驱魂镇法,清肃宫廷。

    穿着灰麻布衣,手持着一只带水的白百合,赤着脚踏过尸体层叠的深沟的光头男人,祭祀咏唱悲歌的声音,作为质子被押解的旁观。

    那一切都成为了姬文纯小时候永远的噩梦。

    就算是后来接受了那本意心怀不轨的师长的教导,充满着希望,想要将自己的国家再次召在苍天厚土间的姬文纯,也依旧对外界充满不安定感,如果不是……

    那个人的话。

    ——那个人。

    在意识到这点的下一瞬间,姬文纯就突然惊觉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站在祭坛边上,沉默着看着祭祀的男孩,而是再次获得成年男性的体魄,拥有高大矫健的青年身体。

    他正站在营帐里。

    烛火许久没有添加蜡油,摇晃着明灭黯淡。

    外面没有任何声音。

    但是他什么都意识不到,只是凝视着营帐后面那个面目沉浸在黑暗中的模糊身影。

    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却心知肚明对方到底是谁。

    他听见自己心脏在快速跳动的声音,觉得这个场景竟然比战场上最生死一线的时候,都更让他恐惧。当那只箭矢射中他的胸口,差一点都能命中心脏时,姬文纯还能握着露出来的箭柄,冷静指挥下一步进攻。

    可是,现在,他却像是已经被射穿一样,心脏被攥住,死死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能够做到的只有一步步向对方靠近。

    那面目模糊的身影察觉到了什么,冲着他的方向微微抬起头,但却依旧沉默着什么都没说,只是坐在案台后面。

    直到姬文纯跪在他面前。

    用脸去贴近对方的面颊,去亲吻他的唇,亲吻赤诚热烈,甚至近乎撕咬,交错着两人炙热的呼吸。

    就算是行军六年,姬文纯的脸还是苍白,放在普通人身上,大概会显得有些病态,但他偏生长得极为好看。因此,这样的苍白在小时候是软弱可欺,长开后就是一种色彩鲜明的冷厉凛冽感,锐利得不能逼视。

    可偏偏在这时候,向来冷酷锐利说一不二的少君,却在另外一个连脸都看不清楚的人面前跪了下来,用温柔得近乎虔诚的态度,亲吻着对方,抓住对方的手,让他胡乱解开自己身上的衣服。

    “我终于触碰到了你……”

    很轻的声音。

    正因为能够触碰到对方的身体,而非在意识里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那个声音,才鲜明地意识到这一切不过是梦境。

    ——那么,如果只是梦的话,做什么都是合理的。

    姬文纯的呼吸越发粗重,他感受着对方身上模糊的气息,拉着对方的手,让他拉扯开自己身上的衣服。

    “……给我。”

    “操/我,干我,只要你愿意,怎么说都行。”

    他似乎隐隐听见对方的低笑,和平时在意识里直接听见的声音,听在耳朵里有种不同的感觉。

    这份笑声仿佛在讥讽他的放荡一样,姬文纯的脸刷得一下变得通红。

    但到了这种时候,就连这种善意的嘲笑他都不以为意了,持久的渴望已经折磨得他在现在忘记掉了其他的一切。

    是的……我从来不需要那些女人。

    我只要你就够了,只有你就可以。

    他攀着对方的脖颈,张开口,想要叫对方的名字。

    “少君!”

    ——姬文纯一下子吓醒了。

    他呆呆地瞪着营帐的顶部,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真的睡了过去。

    来不及回想刚才梦中的经历,他蹭地一下坐起来,赶紧嘶哑着声音说了一声“进来”。

    踩进来的人,在毛皮覆盖着的地面上留下了很鲜明的雨水和鲜血混合的脚印。

    那是前线的下属指挥。

    姬文纯沉下脸,声音冰冷:“战况如何?”

    “我们已经抓获了伪朝的大批官员,包括那伪皇帝。”来人兴奋地呈报着,然后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跪下来,低下头对姬文纯恭敬说道:“这天下已然归于您,殿下……不,陛下。”

    “嗯,恭喜啦,陛下。”

    伊文懒洋洋地在意识里对姬文纯说道。

    这次的收件人实在是太靠谱了,结果除了刚过来的时候给他治疗热病,伊文大多数时候都可以缩在对方的身体里混日子,现在只要姬文纯把统治巩固下来,他就可以离开这个世界。

    但姬文纯却没有回答他,而是若无其事地和那个将领商谈着接下来要处理的事。

    “文纯?”

    歪头,困惑。

    姬文纯顿了顿,眼睛游离。

    伊文意识到什么:“你刚才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梦?”

    “……不是。”

    “哦。”看来就是了。

    明明只是这么简单的回应,姬文纯的脸却可耻地变红了。

    那在他对面还兴奋未消的将领暗暗瞥了眼少君的脸,感慨着,果然大势在手,就连素来沉稳的少君也极为喜悦啊……

    ☆、夺取社稷的第七棋子

    天下更新换代, 从此昭日明月,都要改换新主。京都上下都在忙着迎接新的征服者,而掌握着权力的官僚体系, 更是乱成一片。

    百姓虽然早已习惯了在统治下麻木不仁, 但眼看着在大军进驻后,姬文纯下达秋毫无犯的命令, 并且迅速践行军法,平定了由于战乱导致抢劫和强迫的混乱和惨剧, 也不由得产生了模糊的希望。

    帝业重临不过一旬, 京都中却已经处处心悦诚服, 正所谓众望所归。

    那位少君……大概不日就将恭称为圣上了。

    秋高气爽的时节,飞鹰掠过天空,有长鸣。

    少君已于大殿前看了许久的天空。

    站在远处的亲卫抬头看了看上面, 却只能见到苍冷湛蓝的长空,和平时相比也没什么特别的,只能心里暗搓搓地感慨主君的深思果然不是他们这种马前卒能够揣测的。

    但其实伊文只是很无聊地想着今天晚上的宴席上吃什么。

    为了犒劳于大业中为他奋战的将领,少君将在今夜于大殿中开席, 同时还邀请了那些正缩在家里,为天地大变而战战兢兢的伪朝官员们,多半就是划功封赏和重新论辈、陟罚臧否的意思。

    这日的京都都沉在一种介乎于喜悦与惊恐的微妙气氛中, 就连吐露在空气中的呼吸都分外沉重。

    伊文颇有趣味地在心里暗自猜想,此时有多少曾经一脚下去整个京都都会抖三抖的高官,正慌乱地在正厅里来回踱步,计划着晚上的计划和讨好, 又有多少凑上去的下属,因为今夜的事而获得提拔,或是没眼色而惨遭迁怒。

    当初那个小少年,终于也成为能够被整个天下仰望的真帝王了啊。

    莫名的老父亲欣慰感。

    不过权力的本身也意味着压力,能够行军打仗和能够执掌天下可是两回事,如果姬文纯那小子不想成为一代昏君或是庸君的话,也得做出很多牺牲和努力。

    ……嗯,反正那时候也已经不关他的事了。

    伊文从阶梯上直接跳下来,无视远处的亲兵一脸“少君万金之体请万分小心!”的惊骇表情,身形敏捷地向着皇宫外面走去。

    亲兵慌忙跟了上来。

    “不用安排暗卫,我一个人出去看看民情。”

    实际上是……找点好吃的。

    大概是因为这个世界上的收件人实在是太让人安心,蜗居在这个世界的六年里,伊文也开始有些懒洋洋起来。这个时候时局将平,眼看着完成任务离开世界的时候就将到来,他干脆就打算着用姬文纯的皮子出去,找点有趣的事物。

    古代的市集和美食,感觉会很有意思。

    毕竟至今为止还是第一次来到中国古代的世界,虽然根据目前看到的情况,确实是与他最初的那个世界的历史里,所知道的任何朝代都截然不同的背景。

    可就算是快递员的辛劳工作途中,也总得允许员工劳逸结合、以逸待劳?

    亲兵不得不抗议:“破城未久,现在城中正乱,少君万金之体……”

    “我自能够保全自身。”伊文打断他的话。

    为了防止对方再多做纠缠,他微微上扬起唇角,露出一个在之前世界里向来杀必死的微笑,温柔眷足,仿佛美梦,“你的尽忠职守,我已全然了解。只是……”

    伊文本来想继续玩点欺诈骗术,但这次的反应却有点不太一样,他看到对方呆滞的表情,瞬间就觉得有点不对。

    然后才迟钝地意识到他现在用的是姬文纯的身体。

    而且,高冷少君在外面的设定貌似是——

    好几年都没有笑过。

    所以说现在双手按住对方的肩膀,郑重其事地催眠对方“你其实什么都没有看到”真的有用吗?

    伊文最后能做的就是非常尴尬地强行冷下脸来,学着姬文纯平时说话的语气,冰冷淡漠地说了一句:“我自有安排,无需置喙,若至日落时分仍未归,便封锁城门。”

    “……是。”

    “若非将领们询问,此事不必对他者多言。”

    “是。”

    “走。”

    “……是。”

    看着对方失魂落魄离去的背影,伊文只能抽抽嘴角,在心里槽着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的高冷面瘫人设是多么铁打结实,连笑一下都能让人觉得天崩地裂。

    等姬文纯醒来的时候,伊文正咬着冰糖葫芦,走在人潮拥挤的街道上。

    军队刚破城时,城中人心惶惶,人人皆是掩蔽房门,抱着妻小在房中颤抖,向老天爷哀求着天命。可姬文纯雷厉风行的措施采取得迅速,很快就以军法狠狠处置了进犯百姓的士卒,又在能够迅速安排政策的范围内实行修生养息。

    渐渐地,眼下的京都,倒是比伪朝的统治下更显出几分安定平和。“盛世之象”,文人称颂着,虽然有吹捧抱大腿的嫌疑,却也并非纯粹的伪物。

    只是这些希冀着未来的百姓,却全然不知道这天下新换的主人,正仿佛谁家富人公子,懒懒散散地走过他们身边。

    为那质朴的手艺编织品惊讶,对价格廉价的小食物充满兴趣,对那路边叫卖货物、在看到他之后胆怯含羞的后退一步,却还是带着惊叹倾慕的眼神暗暗凝视着他的贫家少女,回以温柔一笑。

    姬文纯一眼就知道现在自己不在皇宫里,但是他还是藏在身体里,什么都没说。

    伊文的确对他说过自己是吸饮大琰的国运活着的怪物,因此才会协助作为大琰的最后末裔的他复国,但姬文纯对依托着自己的身体存活的共宿者,却总有些十分奇妙的歉疚,觉得自己是不是限制了他活动的空间。

    所以,无论伊文用他的身体做什么事,姬文纯向来不会质疑。

    不过伊文确实是挺抱歉的。

    “对不起。”

    “?”姬文纯有些疑惑。

    “嗯,那个,我方才做了些不符合你性格的事。”伊文试图寻找“崩人设”的替代用语。

    少君立刻激灵,从刚睡醒的困意里呼啦一下清醒,从意识里传来了不安的感觉:“你……做了什么?”

    他平时的性格是如何?不近女色?

    姬文纯紧张地在心里回想。

    这反应也太大了。伊文槽了一句,老老实实地说了:“就是用你的脸,嗯,对你下属笑了一下。”

    ……原来就这样。

    姬文纯松了口气,用和刚才那种激动态度相比颇为冷淡的声音,回答:“反正也不是一两次。”

    这样真的好吗?

    伊文抽了抽嘴角,却也心虚地反思了一下他还真的没说错。

    比如无聊的时候就会用姬文纯的身体出去遛圈,诱拐些他觉得有趣的对象聊天,看着他们战战兢兢的表情取乐,无聊翻着那些对外机密的文书,或是用草叶编织些小玩具什么的——

    古代的娱乐项目比起现代还是少得可怜了,他也不能用姬文纯这某种程度上来说正直无比的身体,像那些纨绔子弟那样去寻欢作乐,只能干些这种无聊事。

    但是,伊文的频繁出现,依旧在某些特别亲近少君的人里,流传了“少君在晚上有时候会变成另一个人”的说法。

    只是因为姬文纯平时实在是高冷过头,给外人留下的印象无比深刻,还有严苛规定的限制,才使这样的流言蜚语无法对外传播,至今也只是让他们自己蹲在角落里怀疑这些全都是神经错觉。

    “说起来,”为了转移对方的注意力,伊文赶紧扯了另外一个话题,他将手里的冰糖葫芦举到两人共用的视力都能够看到的地方,带着点讨好意味地说,“怎么样,味道?”

    味道?

    虽然现在是伊文在掌控他的身体,但作为身体主权的拥有者,姬文纯还是能够获得自己身体的感觉。

    只是他从醒来时都漫不经心,等到伊文提出来的时候,才注意到自己嘴巴里一股甜味。

    姬文纯不禁微微愣了愣,对于这种甜味,感觉竟有些陌生。

    自从自己从大琰的太子,变成了那任人欺辱的质子后,他已经许久没尝到过甜味。而复国的行军途中,少君终日思劳军事,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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