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8章 (4)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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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前的人慢条斯理切开牛排,忍不住紧张的攥紧手。    等宋怀靳吃了第一口她才犹豫问道,“……好吃吗?”    他抬眼看了看她,没说话。    宿碧以为失败了,忍不住有些沮丧。宋怀靳看着她恹恹的模样,却还要存心吊胃口,神色不明道,“你尝尝。”    闻言,宿碧一边回想到底哪个环节出错,一边切下一块放进嘴里。    难吃?她拿不准,觉得大概不难吃,好像是她做了这么多回里味道最好的一次。于是又忍不住抬眼看他。    谁知面前男人唇角勾着笑,眼底也笑意满满。    宿碧顿时反应过来,咽下食物愤愤道,“……你故意骗我!”    他放下刀叉往椅背上一靠,低笑一声,“哪里有骗你?”    “那你为什么故意不说话,还那个表情。”    宋怀靳难得从忙乱公事中解脱,觉得跟她这样说话实在也是放松的绝佳途径,更不用提宿碧为他准备惊喜又期待又忐忑的模样,使得他心情实在很好。    早知道会有惊喜,但仍旧又惊又喜。    “我还从来不知道你会做饭。”他拿过桌上摆着的红酒打开,又拿过两支高脚杯。    宿碧笑了笑望着他,“以前是不会的……最近才开始学。”    他动作一顿,抬眼看她,“惊喜?”    她点点头,一双杏眼像会说话,满满的“快夸奖我”。真正孩子气。    宋怀靳放下酒瓶,端起一杯酒起身走两步递给她,宿碧正要伸手接,他却忽然把手抬高,让她的手落了空。    “要奖励?”    宿碧看着他缩回手,最后抿着嘴角又忍不住笑,点了点头。    高脚杯被放到桌上,宋怀靳收回手伸到宿碧面前,等她露出疑惑神情才微微一笑道,“跳不跳舞?现在教你。”    跳舞?    宿碧一怔,接着慢吞吞站起身走上前,刚一靠近就被他揽住腰,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宋怀靳本以为她会伸手推她,没想到竟然一言不发乖乖靠在自己胸口。    他笑了笑,“今天这么听话?”    她保持脸贴在他胸口的姿势没动,只嗯一声。    “抱稳。”说完宋怀靳单手揽着怀里人的腰,将人腾空抱起来,后退几步打开留声机。宿碧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紧紧抱住他。    一支舞,宋怀靳手总滑到她身上,蠢蠢欲动的捏一捏,或抱得更紧。然而宿碧自始至终都不反抗闪躲,让他觉得像怀里抱了个洋娃娃。精致乖巧,使人心满意足却野心更盛。    正要将人一把打横抱起,小姑娘却忽然抬起脸,脸颊上染着几分红晕,目光却很专注的盯着他。没等他说话,又伸出手扯他领带。    宋怀靳从善如流低下头。    宿碧心口砰砰直跳,他们亲热过很多次了,可她这样做还是第一回。    这是他的生日,要尽量完美才好。她脑海里默默浮现这句话,下一秒便鼓足勇气踮脚凑上去,对着面前的英俊男人吻了下去。    ☆、第 38 章    恍惚中宿碧察觉宋怀靳将自己托起来放在木质置物柜上, 她下意识便往后伸手寻找支点保持平衡。手指立刻便触碰到平滑表面,不注意往右挪了挪就碰到还在缓缓流泻旋律的留声机。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 中途退开隐隐喘息着在她耳边轻笑一声,“怎么,不学跳舞, 要先付报酬给我?”    宿碧闭着眼睛,没匀过气来, 轻轻嗯了一声,嗓音有些抖。    楚楚可怜的模样。    宋怀靳含糊的应了一声,再度吻住她, 伸手去探索柔软旗袍, 末了捏了捏手里纤细的腿, “抬起来。”    ……    累的迷迷糊糊, 胃里却饿的难受。这饥饿感却忽然提醒宿碧,让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她挣扎着睁开眼就要坐起来。    身后忽然出现一只修长结实手臂,一把揽她回去, “要去哪里?”    “……忘记做长寿面了。按习俗生日一定要吃长寿面才行,我现在去煮。”说着困意也渐渐消散, 只有全身还乏力酸软。    他难得餍足, 看见她这副模样只觉得心里软了软, 于是松开手算默认。    宿碧起身起了一半才发现身上不着寸缕,又赶紧缩回来,躲在被子里胡乱穿好睡裙。宋怀靳靠在床头看面前蚕蛹似的一团动来动去,心里又蠢蠢欲动起了心思。    宿碧穿好衣服, 刚准备掀开被子坐起身,突然有一团重物猛地压到自己身上,男人伸出手臂正要连人带被子抱住,宿碧小声尖叫一声猛地钻出被子跳下床。双脚落地时还软了软,她赶紧稳住身形。    赤脚踩在地上后忍不住笑着回头看过去,宋怀靳还保持刚才的姿势,趴在她原本躺着的位置。被子只蓬松遮挡到腰部,露出男人结实有力且线条流畅的后背与手臂。见她笑着回头,还意味不明的挑了挑眉。    宿碧脸热了热,赶紧回过头打开浴室门进去,简单清洗后身子舒适不少。    今晚整座房子里的下人都被她遣散,因此此刻楼下安安静静。宿碧走到餐厅时才发现桌上精心准备的菜肴都还没来得及吃,这会已经冷透。她想到什么,目光都不敢往不远处的置物柜看去。    刚才两个人太荒唐了……    快步走进厨房,拿出事先备好的面条烧水下锅,趁面条还没煮好,她转过身从柜子里取出瓷碗,转身忽然看见门口多一个人时吓了一跳,下意识睁大眼后退两步。    宋怀靳看着她紧绷的身形和圆睁的杏眼,忍不住笑了几声。    她嘀咕一句,“你走路怎么都没声音?”    “你做饭太专心。”他走进来倒一杯水仰头饮尽。    宿碧默默继续看着锅里的面。    他放下水杯靠在一边饶有兴致看她。明明一个小姑娘,又是准备惊喜又是学做饭,此刻看似认真实则有些放空的盯着煮面的锅,好像跟他最初认识的那个少女有些不同。    她越来越像一个妻子。    宋怀靳从前还在美国时从未考虑过婚姻,但他一直知道自己有一位未婚妻,远在国内某个书香世家的闺阁里,大概是那种足不出户的守旧派,因此他从前只嗤之以鼻。可他也不是太放在心上,在他眼里有这样一位妻子无关痛痒,并无太大区别。    但他知道宿碧与他原本设想的不同,现在看来某些地方也并非“没区别”。    旁边的目光专注的让宿碧难以忽视,她忍不住看过去,发现他盯着自己略有些出神,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宋怀靳见她转头,回过神,“怎么了?”    “没什么。”宿碧摇摇头。    两碗面出锅,嫩绿色青菜盘在碗内边沿,中间放一把提前煮好的鸡丝,香味清清淡淡的漂浮起来。    宿碧将一大一小两碗面分别摆在桌上,想了想又将一把椅子搬过来跟另一把挨在一起。    既然不是吃西式,那还是这样挨着坐更温馨。    宋怀靳坐下,倒真被这样一碗面勾起食欲。拿起筷子又抬眼问她,“也是跟吴叔学着做的?”    她摇摇头,“这个是原来就会的,每年生日时都做给爷爷吃。”说着忽然道,“爷爷说味道很好,这回你别想再骗我。”    实在记仇。    宋怀靳便想再逗她,“我这碗是长寿面,那你的是什么?”    量少一半,别的倒差不多。    宿碧面上镇定的拿起筷子,胡诌起来,“就是普通的面而已。”说完捏紧筷子看向他,语气倒隐隐有些幽怨起来,“……我饿了不行吗?”沾他的光吃一碗面也不行?    宋怀靳忍不住朗声笑,笑完又去揉宿碧头顶。    “饿了就快吃。”    ……    “迟来一句生日快乐。”边说程笙边举起酒杯,顾东博也跟着举起来,三个人慢悠悠碰杯,都是一饮而尽。    顾东博放下杯子,笑道,“到底是有家室的人,过生日第一想到的到底不是我们了。”    闻言宋怀靳一言不发,只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往后靠着椅背,手屈抬起来搭在一侧扶手上。    见他像是默认,顾东博脸上笑意倒一点一点淡了。    “怀靳,你知不知道红音的近况?”    程笙有些不赞成的看向顾东博,后者只微微笑了笑,又盯着宋怀靳寻求答案。    “什么近况。”    语气漫不经心。    顾东博深呼出一口气,“……她要跟姓冯的那个商人结婚。”    “这个?”他晃了晃酒杯,淡色酒液被灯光与玻璃杯折射出几分晶莹色泽,“这个我知道。”    “你知道?”    宋怀靳抬眼看他一眼,“她亲自来找我说起这件事。”    顾东博语塞。    趁宋怀靳去外面听阿恒传达急事的空档,程笙皱眉提醒道,“东博,你不该提这个。”    “为什么不该提。”语气有些冷。    “那么我问你,你特意提起杜小姐要结婚的事意图是什么?怀靳有了家室,杜小姐也另觅良人,这样不好?”    “……怀靳怎么能无动于衷……”    “不然你希望他如何,你考虑过宿小姐没有?”程笙叹息一声,末了又说一句,“你喜欢她。”没有疑问,是一句肯定。    沉默半晌,顾东博拿起酒杯喝一口,最后神情复杂的回他三个字。    “……我没有。”    有或没有,逼他承认并非程笙本意,不过是想换种方式提醒罢了,“那就好,我怕你关心则乱。”    说到这门被推开,话题便到此为止。宋怀靳进来时脸色不算太好,眉头微微皱着。    “怎么了?”程笙问。    沉吟片刻,他回道,“出了点事。”    三人聚会最后草草散了。    顾东博先走,程笙落在后面,走几步又停下,转头看着身后好友,“怎么这么突然。”    宋怀靳抬手捏了捏眉心,“我们拿到的消息已经算早,等到时其他人都知道了,大概是板上钉钉,那才叫突然。”    “那你预备怎么办?”    宋怀靳放下手盯着夜色中虚无一点,半晌若有所思轻轻笑一声。    “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    生日之后宋怀靳好像比从前更忙,宿碧常常入睡前都不能看见他人影。这样大概过了半个月,宋父宋母提出要回美国,他才专程抽出一下午时间带着宿碧送人到火车站。    “实在太突然了。”宿碧挽着纪敏和的手臂,心里觉得不舍。    纪敏和笑着拍了拍她手背,安慰道,“其实我们早决定回美国的日子了,只是想着不提前告诉你们。不过多亏怀靳他最近忙,你才能常常抽空来陪我。免得我们都没能好好相处,我就这样回去了多可惜。”    宿碧笑了笑,也庆幸这半个月来常去看望公婆。    父子俩个则站在另一边说话。    “最近洪城一些事的动静,我大概也清楚。”宋逊看一眼儿子,接着淡淡道,“不过,既然你已选择实业这条路,这些麻烦事你也该自己解决,这是必经考验。我也相信你。”    宋怀靳颔首,“我知道。”    公事谈完再谈私事。    宋逊想了想,最后叹息道,“好好对待阿碧。记得收心。”    该说的都已说了,时间正好登车。夫妇两个正要走时,宿碧这才想起来包里还装着几样东西没给。于是连忙两步追上去。    从手提袋里拿出的是一张纸袋装的手帕和油纸包着的一包茶。    “这是红茶……怕爸您喝不惯车上的茶水,因此我随便拿了一包红茶来,希望您不要嫌弃,路上可以打发时间。”    宋逊没有说随行的人已带了足量,内心熨帖的笑着收下,“你有心了。”    宿碧笑起来,又把手帕递给纪敏和,“临时知道你们要走,我想了好久也不知送什么做礼物才好……所以找到从前练女红时绣的手帕,还是崭新的。要是您不嫌弃……”    纪敏和惊叹一声,嗔怪的看她一眼,“怎么会嫌弃?这手帕绣的很好,在国外来说的确是难得的东西。我很喜欢。”    “您喜欢就好。”    宿碧站在宋怀靳身边,目送宋父宋母上了火车。    身边人来人往,宋怀靳打量周围眉头皱了皱,将人拉到自己怀里,“走。”    她一愣,点点头。    坐上车,宿碧想了想,问道,“工厂的事……还是这么忙吗?”    宋怀靳嗯一声,又说,“大概还会忙一段日子。”    宿碧点点头,心里虽然有些失落,但也明白应当理解,因此只是说,“那……你也要注意好好休息。”    ……    这天宿碧一踏进教室便隐隐觉得气氛不对劲。    大家三三两两窃窃私语,神色都不大对劲,或凝重或愤愤不平,当然还有些大概是像宿碧一样一头雾水,暂且还被蒙在鼓里,于是周围知情同学便很快拉着人解释。    “这是怎么了?”宿碧疑惑道。    周欢凑近,压低声音告诉她,“有人说……好像又要划租界给洋人了。”    ”    “……好像是洪城的地界。”    洪城?    她又问周欢,“谁说的?可信吗?”    “高我们一年级的一个女前辈说的,她跟立华文社的人认识,他们的消息更灵通。”    宿碧想到洪城近几年发展的越来越好的实业,以及比起许多地方算优越的地理位置,大概明白原因。    “划给谁?”    “英国人。”    宿碧想了想,又迟疑问道,“消息属实吗?”万一是谣传,人们情绪又被煽动,到时候洪城大概会出乱子。    周欢皱眉,“怎么不属实?那位前辈亲口说的,立华的消息你还信不过?北洋政府竟然这么不把百姓放在眼里……到时候咱们就做点事情让它不能小瞧了我们。”    ☆、第 39 章    闻言宿碧有片刻怔愣, 正想继续追问,提醒众人上课的铃声又响起来, 艾琳的身影也已出现在讲台,她只好暂时按捺住。    一节课照常上下来,但下课时往常都有不少学生与艾琳打招呼作别, 今天却只有寥寥几个人。甚至其中一个跟艾琳道别后还被同桌扯了扯衣角,整个人重心不稳后退几步。艾琳只是平静的看他们一眼, 接着便拿起教案离开。    “你做什么?怎么还跟她打招呼?”    “往常不都是这样……”    “怎么能一样?你不知道她是英国人?”    被扯回来的那人并不赞同,“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同桌嘀咕,“总之别扭得很。你看大家不是好多都没像从前那样了?咱们照做就是。”    宿碧离这两人的座位不远, 默默听完, 明白过来为什么她刚才跟艾琳打招呼时一旁的人投来异样目光。    她微微侧过头问周欢, “你上课前说的, 是要做什么事情?”    周欢颇为神秘的笑了笑,“到时候再告诉你。”    然后无论再如何问都不肯再多说,宿碧只好作罢。    中午吃饭时宿碧照例是和邓书汀一起, 周欢知道她们关系比寻常人要好,所以即便他们是同桌也都心照不宣的分开去餐厅。    “去美国的日子定下没有?”宿碧问。    邓书汀欲言又止, 最后说道, “……三天后。”    宿碧怔住, “三天后?”    难道最近都时兴临到头了才说要走?    “不是你自己上回说的,让我晚一点告诉你?”邓书汀拿玩笑话堵她。宿碧闻言沉默片刻,想笑又怕笑得勉强难看。    于是只问道,“到时候我去送你?”    “最好别来。不然到时候都哭了得多难看?”    “你一去就是好几年, 连送你上火车的机会都不给我?”    邓书汀见宿碧神色坚持,只得败下阵来,“好好好,那你来。上午十点整的火车。”    ……    宋远紧皱着眉头长叹一口气。    “这块地留着果然是夜长梦多……”    宋怀靳隔着雪茄烟雾盯着桌上立放着的酒瓶,闻言身子动了动,拿开手眯着眼缓缓吐出烟雾。    “地不能给。”    宋远抬眼盯着侄子不说话,半晌才说道,“他们想要的地不止我那二十亩,你不给总有人给,一旦有人做了表率,跟着行事的人只多不少。况且还有北洋政府压在上面想促成这事……”    宋怀靳微微一笑,“压着又如何?无论如何租界并不是割地白送,英国人既然要给租金,那我们这一方就是地主。我不给地,他能如何?”    宋远眉头舒展笑了笑,他就知道自己担心多余,宋怀靳怎么可能赞同他将土地租给英国人。租界这种事情别说北洋政府,清朝时也是心甘情愿,有钱拿又能安置好洋人,统治者乐得清静,两方心知肚明。但民众不满太多,他们就不能趟浑水。    然而他又多问一句,“如果别的人想拿钱,要给?”    雪茄燃到尽头,他起身将余下短短一截按进烟灰缸。    “那就跟他们谈。”    ……    今日回家依旧很晚,卧室里只留一盏昏暗暖黄的壁灯,愈发显得少女无衣料遮掩的部分肌肤莹润如玉。    大概因为喝了酒,即便此刻安安静静,床上的人也已陷入熟睡呼吸平稳悠长,他精神却也很兴奋,从浴室出来坐在床边,一把将人抱在怀里。    宿碧迷迷糊糊醒过来,闻着来人身上熟悉的味道,半梦半醒间翻了个身,将脸埋进他怀里。    接着一双带着凉意的手覆上她脸颊,宿碧被凉的一个激灵,清醒地七七八八。睁眼只能看清男人鼻梁下颌的清晰线条。    “你回来啦。”说话时嗓音因为熟睡后醒来而有些哑,语调轻软,一片黑暗里钻入耳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勾人。    回应她的是一个简短的嗯,以及一个迫不及待的炙热深吻。宿碧困意消退后,想起他这些日子早出晚归,忍不住有些撒娇意味的伸出双臂搭在他颈后。    不知过了多久宋怀靳才抱着她没入倒满热水的浴缸里,宿碧被热水蒸腾的昏昏欲睡,等两人都收拾妥当,宋怀靳又把人抱到床上去,宿碧顺势便滚进被子里将自己裹住,困倦的叹了一声。    明早起来还有的忙。但或许因为今晚温香软玉在怀,他就大概有些体会到“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意境。    今晚搂着她安安稳稳睡一觉也不错。    宿碧却忽然在这时转过头来看他,眼睛眨了眨,看得出还有些困意。    他挑眉,“怎么了。”    “有人说……最近洪城要设英租界,这件事你知道吗?”他行商,整日与人交际,消息肯定比她们灵通些。    宋怀靳没想到她想说的是这个,动作顿了顿,问她,“听谁说的?”    “学校里一个女前辈,说是从立华大学的文学社那里得来的消息。”    他半靠在床头,若有所思微微侧过脸垂眼看着她,忽然又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半真半假,但这事成不了。”    语气虽然漫不经心,却很笃定。    宿碧觉得他能让人无端信服,但好奇心驱使,还是忍不住忍着困意问原因。    “三言两语说不清,不过租界不是割地,成与不成都是你情我愿。所以,”他看着她,叮嘱,“如果有人要针对此事大作文章,不管是什么,你都不要参与。”    宿碧迟疑道,“你情我愿?”    宋怀靳简单解释几句,既然说了便又多提几句,“只要拥有土地的人不愿意给,也只能无疾而终。至于该怎么做,那是我该操心的事。你只记得不要参与,免得被存心搅局的人利用。”    虽然宋怀靳告诉她的事与她以往的认知有些出入,但明白过来宿碧便点点头答应他。他总不会害自己。而且如果真像他所说,那的确是应该由这些手握土地的人出面应对与周旋。    想到这又不由得想起来周欢白天说过的话,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但问清想问的,困意便又重新涌上来,她只觉得眼皮子有千斤重,没一会眼睛便合上,嘴里还含糊不清呢喃一句什么。    ……    早晨她起床下楼时宋怀靳少见的还没走,正站在沙发旁接听电话,大半时候大概只是听电话那头的人说,他只是简短的应几个字。    挂了电话转过身,正好看见已经穿戴整齐的宿碧走向餐厅。宋怀靳也跟着走过去,坐下后喝一口咖啡才说道,“今晚在崇安饭店有个晚宴,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晚宴?”    “嗯。”    宿碧犹豫片刻,问他,“……会不会又要跳舞?”    宋怀靳放下咖啡杯,抬眼看着她笑道,“怕什么,那天不是教过你了。”    不提还好,一提宿碧就觉得脸烧起来,忍不住反驳,“你那个也能叫做教人跳舞吗?”    “怎么不能?”他动作慢条斯理,“我记得我那天晚上可是尽心尽力。”    尽心尽力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跟别的字词好像没什么不同,却又让人觉得不怀好意。宿碧被堵的说不过他,抿着嘴唇气闷的埋头吃东西。    将人逗弄够了,他才慢悠悠说道,“不想跳就不必跳,没人敢勉强你。”    宿碧故意说,“我又没说要去。”    “别人都有太太或女伴陪在身边,你忍心让我一个人形单影只?”    他这么一说,宿碧却想起在孔雀厅时许多女人对他投去的目光,其中好几个还上前去搭话。    宿碧看他一眼,没说话,眼神却足以让宋怀靳明白她心里真实打算。他气定神闲的笑了笑,“穿旗袍来。”    他说穿旗袍就穿旗袍?    宿碧站在镜子前默默打量自己穿着旗袍的身影,心里忍不住故意跟他唱反调,最后却还是穿了旗袍。默默腹诽他早上在早餐时说的话,一边将头发挽起来,用简单珠钗固定。她盯着镜子里想了想,又抬手把挂在脖子上的戒指取下戴在手指上。    最后往耳朵上挂一对玉坠,再细心描眉涂唇。    荣妈敲门进来,笑道,“少夫人,先生的车在外面等着了。”    她收好东西,抬头应一声,“好,就来。”    到楼下时杨叔打开车门,宋怀靳正坐在后面,腿上放几页纸张。见车门打开,他侧头抬眼看过去,一身鹅黄色旗袍的宿碧正好坐进来,耳垂上挂着的玉坠轻轻摇晃。    他忍不住抬手碰了碰她左耳耳坠,手又滑到她后颈握住摩挲,“怎么不再加一件披肩。”    宿碧觉得痒便躲了躲,“…天气都暖和起来了,哪里还用披肩。”    宋怀靳笑一声,收回手没再说什么。一路上车里只能听见他翻动纸张的动静,宿碧不想打扰他,便靠在车窗边出神。    等到了崇安饭店,侍应生过来打开门,宿碧拿着包下车,挽住身旁男人的手臂,两人一齐从门口走进去,刚踏进大厅便受到不少目光的注视。好奇、探寻、热切,都有。    她不习惯众人这样集中的视线,只能尽力去忽视。    最先迎上来的是宋远,宿碧没想到他也在,回过神叫了声二叔。宋远笑着应一声,让他们往宴席那边去。一路越过无数精致小巧圆桌,有些已坐满了人,有些还空空如也。    “给宋家留的最前的位置。”宋远没回头,对身侧的侄子说道。    宋怀靳只微微一笑,没说话。    等他们三人落座,侍应生便立即上前将酒杯一一摆好,将红酒开瓶。宋怀靳漫不经心看一眼酒瓶上的标签,目光冷漠移开,轻笑一声,“这么多桌客人,他是下了血本。”    宋远意味深长道,“你当每桌都一样,他怎么可能这么大方。”    宋怀靳一挑眉,不置可否随意点了点头,接着转头问宿碧,“想不想喝酒?不喝就换别的。”    ☆、第 40 章    “只是一杯应该可以的。”    他嗯一声, “别喝醉了。”    宿碧点点头。    三人只得了短暂的清静。本就不知多少人盯着这一桌,人一出现自然按捺不住。宋家在洪城不算底蕴多么深厚, 但用“后来者居上”这一句话形容却很贴切。    宴会是谢家做东邀请,按理来说也该他们首先去招待来的客人。谢常庾倒也没让人久等,从侍应生手里拿一杯酒便走过去, 笑眯眯招呼道,“宋少来了?我刚才还跟你二叔问你多久到呢。”    宋怀靳跟宋远都站起身来, 宿碧也默默起身,站在宋怀靳身边但笑不语。    “接我太太,所以晚二叔一步。”伸手不打笑脸人。宋怀靳微微一笑, 镜片后目光不冷不热, 语气也是淡淡的, 却看似客气, 让人抓不出错处。    谢常庾适时露出惊讶恍然神色,看向宿碧,“这位是宋太太?”    宿碧便微微一笑道一句你好, 宋远和宋怀靳都不大热切,她也只需要把握成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    “宋少好福气, 有这样一位漂亮的太太。”    宋怀靳淡淡笑了笑, 不置可否。于是这一句恭维也只得了宿碧一句“您过奖了”, 谢常庾心里几乎要咬牙切齿。    夫妻两个都给他这样的脸色……    宋怀靳的太太看着年纪不大,看上去倒也不像个寻常小姑娘一样好拿捏。    他也没有再绕弯子的心情,转了转手里捏着的两枚文玩核桃,笑了笑说道, “是这样,我有一位洋人朋友,听说北成纱厂的宋老板年轻有为,又是美国学校毕业,便起了结交心思,不知宋少肯不肯赏脸?”    “谢老板好心做介绍人,我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谢常庾朗声笑几声,点点头,“好好,那就好。那你们先坐,我去跟他说一声。”说完又看着宋远,“宋二当家也一起聊一聊?”    “叫什么宋二当家,”宋远摆摆手,“我向来不管事,宋家家业也不在国内,唯独北成一份产业都是我侄子的手笔罢了。”    “说虽如此,一句称呼还是要的。宋二当家可别妄自菲薄。”    由于宿青山对商业涉猎少、即便涉猎也不让她参与的缘故,宿碧对这些行商的东西实在不了解。这会看两个人打太极似的你来我往,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但又不能真的笑,于是表面上看着宋太太依旧端庄大方的坐在一边。    只是拿起杯子喝酒时嘴角弯了弯。宋怀靳往后靠时余光正好不经意瞥见,本来早被谢常庾弄得不耐烦,此刻心里也哑然失笑。    等谢常庾再次出现时身后跟着一个拿烟斗的洋人和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国男人,洋人穿着十分考究,嘴唇周围留着不长的胡子。走近了也不先搭话,气定神闲等着谢常庾介绍。    “这位是理查德先生。”对这洋人的介绍只有一句,点到为止。接着谢常庾笑着对理查德说道,“这两位是宋二当家,这位是北成纱厂的宋老板。他身旁那位是他的太太。”    理查德的目光多在宿碧身上停顿了一秒才移开,开口说道,“宋老板年轻有为。”说完目光下意识看向身旁的翻译。    宋怀靳神色淡淡,抬手示意那位翻译先生,后者噤了声。    “原来在理查德先生眼中,宋某这样的就能算得上年轻有为。”他微微颔首笑了笑,风度翩翩,“那实在过奖。”    他直接说的英文,语速不快不慢,显得从容不迫。    宿碧一直记得宋怀靳说英文时很好听,那部电影的名字她没忘,更难忘的是那天街上他缓缓念出英文时低沉的嗓音。今天再听他说语气则全然不同,仿佛又看到第一回在剧场碰见的他。    一只手插在裤袋站在那里,眼神淡漠。    理查德盯着面前的人,双眼眯起来打量他神色,“你……”听得出正克制着情绪,末了轻轻冷哼一声,事情没办成,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    宋远在一旁笑眯眯站着,仿佛自己是个彻底的局外人。    谢常庾立刻打圆场,“理查德先生先请坐,待会还有节目可以欣赏。”说完又说,“你们先聊,我去招呼招呼其他人。”    谢常庾走后,等理查德坐下,他身后的翻译便走也不是坐也不是,有些尴尬无措的站在原地。宿碧稍一联想刚才宋怀靳的反应,余光绕过在场几人一圈,温和的冲他笑笑,“你去旁边休息。”    翻译看一眼理查德,发现后者不发一言即默认的意思,如获大赦的抹汗走了。    “宋太太,也懂,英文?”理查德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中文说的磕磕绊绊并不标准,两三字一个停顿的说出来。    故意用中文问她,故意问她会不会英文……宿碧故意大方一笑,摇头否认道,“不,我不懂英文,最近才刚开始学。但我先生的英文很好,我想有了他,翻译先生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说完又问,“理查德先生也懂中文吗?”    宿碧说这话时看向宋怀靳,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想请他翻译的意思了。    宋怀靳几乎要忍不住笑,桌下原本搭在腿上的手不动声色去握她的,一碰才知道她手心微微濡湿。哦,原来并不像表面上那样镇定。    宿碧心里的确有些忐忑,不过不好瞪他,只能暗暗捏他手指一下。    理查德确实听不太懂中文,至少宿碧前面长长的一句他没怎么听懂,但后面“也懂中文”那句的意思他明白,眼看宋怀靳就要将那句话翻译给他听,他脸上微微涨红变了颜色。    “不必,我听懂了。”声调蹩脚,听起来有些滑稽。    宿碧微微一笑作为回应。    过了一小会,理查德短而急促的说了一句英文,接着便站起身离开座位。等他走远了宿碧才稍稍松懈下来。    “他干什么去了?”    宋远笑了笑,“人有三急。”    “……这么对他没关系吗?”她有些不放心。    宋怀靳捏了捏她右手,“刚才胆子不是挺大的?”    宿碧回道,“……我是狐假虎威。”    闻言,宋远点评,“不错不错,还没见过你这一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半点不怯场。”    “不怯场?”宋怀靳笑了笑揭穿,“谁手心都出了汗。”    宋远听了闷笑。    宋怀靳想了想,干脆喂她一颗定心丸,“放心,他求我们办事,但不可能答应。只是让他吃点苦头。”说着微微一笑,笑意不达眼底,“可不是所有人都像谢常庾那么蠢。”    ……    “算什么东西?”理查德一脚踢翻走廊尽头作为摆设的花盆,“我?学中文?中国人也配?!”    有饭店侍应生听见这声不小的动静,吓了一跳赶紧小跑过来,等看清一片狼藉时也认出这位“罪魁祸首”正是谢老板今日请来的贵客。贵客,有多金贵?总之不是他这等无名小卒能抱怨的,花盆被踢坏还要一副笑脸凑上去,“先生,出了什么事情吗?”    理查德恍若未闻,冷着脸径直走了。    “先生?”侍应生又迟疑着喊道。    那道身影依旧没停,走过拐角时微微侧过脸,冷冷瞥他一眼,嘴角讥讽又倨傲的勾了勾。侍应生便默默低下头不敢再说话。等人走远了才蹲下身,一边收拾碎片一边咬牙切齿骂道,“这些洋鬼子……”    “理查德先生,你差点就错过这个节目了。”等人回来,宋远皮笑肉不笑的看向理查德,下巴朝舞台方向扬了扬示意他看过去。    台上穿旗袍的女郎是洪城有名的交际花,歌喉婉转动听。    理查德目光有些阴沉,他大概是扯出一个笑容,嘴唇周围的胡子跟着一起动了动,“台上的女人嘛,在我看来没有宋太太一半美丽。”    宿碧只隐隐察觉出理查德的语气有些阴阳怪气,但因为这一句他直接说的英文,所以她并不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她没想到宋怀靳忽然就沉了脸色,目光冷下来。    怎么了?    不知宋怀靳说了句什么,理查德的脸色变得更难看。末了仿佛还觉得不够,宋怀靳又道,“这就是你们求人的态度?”    理查德猛地站起身,身后椅子轰一声后退吸引了众人目光。    “求你们?”他冷笑几声,目光恶狠狠的逡巡一圈,又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但想也不会是什么好话。    谢常庾倒是很快又过来,急忙又要打圆场,可惜这回贵客不肯再给面子,转身便走,拦都拦不住。    见状谢常庾反倒不追了,他步子一顿,转过身压抑着怒气道,“宋少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英国人对我妻子出言不逊,怎么,谢老板要劝宋某息事宁人?”宋怀靳将高脚杯放在桌上再往里一推,碰上红酒瓶发出利落清脆的响声。    谢常庾险些被他面色弄的反倒稳不住神色来,心里暗恨不已,不过是个不到而立的年轻人,一个后生也敢这样不给他面子……    “宋少,”他皮笑肉不笑,“你不可能不清楚今日理查德先生来的用意。”    “这是自然。”宋怀靳往后一靠,虽然坐着气势却不输半分,不咸不淡道,“谁能有谢老板大手笔,宴请洪城多少商界人士,只为这一件事做陪衬。”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    “谢老板。”没再等他说完,宋怀靳直接便打断,不紧不慢站起身,“我之前托人转达,谢老板大概没当一回事。”    宋怀靳没打算回避众人,声音足够大半个大厅的人听见。    他淡淡一笑,“宋某说过,将地租给英国人这事,绝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中秋节快乐!    评论今天会掉落红包哦    ☆、第 41 章    宋怀靳会当众下他面子, 这件事谢常庾无论如何也没想到。    谢家做面粉生意,在洪城行商的人里算是很有脸面的, 平常往来时各家都客气几分。宋家是什么?横插一脚,宋怀靳按理说来还算他晚辈!    却用“绝不可能”四个字回敬他。    “宋老板。”他没力气再伪装一副笑脸,“一个晚辈, 话可不能说的太满!更何况那地不算你的,是你二叔宋远所有, 怎么,难道你不将你长辈放在眼里,要越俎代庖插手来处置那二十亩地?”    宋怀靳挑眉, 敷衍点点头。谢常庾这人, 临到头却还是只敢指桑骂槐, 恐怕说他不敬重长辈宋远是假, 不敬重他谢常庾才是真?    “谢老板,你我都是商人。商人嘛,”宋怀靳微微一笑, “只肯唯利是图,从没有听过生意场上晚辈谦让长辈的道理。另外, 这二十亩地的确不归我所有, 但我二叔已交给我全权打理, 要是消息再来晚些,保不准地契上都已写上我宋某的大名。”    谢常庾胸膛起起伏伏,冷笑一声,“你这话也是对在场所有人说的?”    这是要拉所有人下水, 让宋家与所有人为敌?宋远咂舌。    “对事不对人,谢老板。”这声谢老板喊的意味深长。此时大厅里歌舞声早已停了,众人也从面面相觑中回神,紧紧盯着前方相对而立的两人。在场人里只有极少的几个手里握着的地与这回英国人想要的租界有关,别的只当是看热闹。    宋怀靳这话一出,大厅里更安静了。    事已至此,就没有再粉饰太平的道理。宋家谢家今日总要分个强弱胜负。    “知情的人,清楚租界是怎么一回事,不过你情我愿而已。但民众可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我们。谢老板的地被你自己开垦无度糟蹋了要急着出手,也不能拉着其他人下水?”宋远被侄子带着凉意的眼神看一眼,终于不好意思厚着脸皮作壁上观。    这话一出口四周顿时议论纷纷。    “宋二当家,你这话对也不对。地租给英国人,他们可是要给钱的,赚钱的事谁不做?刚才宋老板不是还说商人唯利是图来着?”    宋怀靳微微侧身,看了身后忽然出声的那人一眼,蓦地笑了,“那也要看是跟谁做生意。”    说着环视四周,笑道,“办法是有,就看各位肯不肯赏脸。”    …    “累了?”    宿碧半梦半醒时听见他在自己耳边低声问,迷迷糊糊睁眼唔了一声,车窗外掠过些融进沉沉夜色的彩灯。    她清醒了些,不明白为什么脑子里明明乱七八糟却依然睡得着,竟然就靠在他肩上睡过去了。宿碧坐直身子,还有些茫然,“到家了吗?”    宋怀靳嗯一声,“快了。”    于是宿碧默默往后靠在椅背上,眨眨眼驱赶睡意。    “……租界的事情,会不顺利吗?”过了会她迟疑着问。    他笑一声,侧回过头看她,“信不过我?”    宿碧摇摇头。    这个回答算是让他满意。宋怀靳淡淡看向窗外,屈指在一旁随意点了点,“放心。”    ……    屋里留声机放着歌,陈家姐弟两个如往常一样不时一同吃顿饭聊几句。这回是陈水章背着画板来陈仙瑶住的小洋楼,饭还没好,他就摆好画板望着窗外随意画画。    “诶,对了。”陈仙瑶想到什么,饶有兴趣转过身来问弟弟,“你上回问我女校制服的事情,我当时竟忘了问你。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手一顿,陈水章含糊道,“…没什么,街上看见,就好奇随口一问。”    陈仙瑶捂嘴笑起来,风月场里摸爬滚打的女人,又怎会看不懂一个小愣头青?    “你别骗我,从实招来。有喜欢的人了?育英的女学生?”    “没有!我——”陈水章当即便否认,转而想想又觉得没什么,于是只澄清道,“不是喜欢的人,只是觉得她给我许多作画的灵感,我想让她做我的模特。”    “那人家答应了没有?”    “……没有。”倒没有多少失落。陈仙瑶觉得惊奇,便多问几句,窗边少年默默收拾杂乱的颜料,回答道,“总不能给别人添不必要的麻烦。”    陈仙瑶若有所思点点头,倏尔笑了。若他身上真有什么好的变化,那结识些陌生人也没什么坏处,大不了她再替他多提防点。    她就这么一个弟弟,不想让人给带坏了。最好能谋一份体面职业,姐弟两个里面总有一个要出人头地,她自己没得指望了,陈水章却才刚学成归国,未来无限可能。    想到这陈仙瑶笑了笑,随手拿起绣绷有一搭没一搭的,慢悠悠穿针引线,“怎么搞的,男人们都喜欢女学生不成。”    陈水章一头雾水,抬头重复一个字,“都?”    “是呀。”她撇撇嘴,“杜红音你知不知道?有人传她喜欢宋少,结果宋少有一位太太,人家是乖乖巧巧一个女学生。啊,对了,他太太也是育英的。”说完陈仙瑶忍不住放低声音嘀咕一句,“还以为要上赶着做小呢,没想到这么快转投他人怀抱。”    杜什么的,还有宋少,陈水章对这些名字都陌生的很,知道姐姐喜欢无事做时随口聊些闲话,也没在意。    这时忽的起一阵风,窗户又正好大开着,陈水章画册里好些画稿被吹起来,纷纷扬扬撒了一地。    “怎么不知道拿个东西压着?”话虽像抱怨一样说着,却也起身帮着一块捡。陈仙瑶不懂画,整日说“我有个画画极好的弟弟”也是出于为陈水章骄傲的心态罢了,如果不是手里这幅画里的人实在眼熟,她也不会停下来仔细端详。    陈仙瑶见过不少穿旗袍的女人,妩媚的丰腴的,太多太多,却几乎少见这种仿佛新鲜的氤氲水汽的风韵,亭亭玉立站着,身上却又有掩盖不住的少女气质。    乌发杏眼菱唇,唇角微微上翘着,脸白皙素净。    这人她只见过一次。是宋怀靳婚礼时的主角,她刚才口中的“宋太太”。    陈水章看清她手里拿着的那张画纸,吓了一跳,伸手就想将画给拿回来,“姐——”    陈仙瑶手往后缩了缩,抬头看过去,淡淡问道,“你喜欢的人是她?”    “姐,我说了不是喜欢。”陈水章分辨不出她喜怒,有些忐忑。    陈仙瑶站起身来,又低头打量一眼画纸,“……这画她知不知道?”    “……不知道。”    “什么时候画的?”    陈水章答,“还在上海的时候,在孔雀厅碰见了……那之后画的。”    “孔雀厅?”陈仙瑶倒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回事,而孔雀厅这样的交际场所她当然知道,于是问他,“你去孔雀厅做什么?”    “几个朋友约我同去。”    陈仙瑶意识到再这么说下去就跑了题,干脆将那些个狐朋狗友的事放一放,回到重点上,“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他当然不知道,她不肯说。    见人摇头,陈仙瑶有些气笑了,“那你知不知道她已经结婚了?”    她本打算用这事打消弟弟一切念头,谁知他竟然点头了!    “你知道?”    陈水章神色复杂的随手揉乱了头发,“她告诉我的。”    陈仙瑶气的想将画扔到他脸上!“你知道?你知道还这样心心念念的?知道她结婚了还问我她是哪所学校?怎么,要去找她?你做什么,上赶着一个结了婚的女人?”她恨不得骂醒他,但又不舍得说更重的话。    “我只是想画人像!最后她拒绝了我,我也没想再提这回事了。”陈水章想了想又解释,“我真的不是——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    陈仙瑶深深呼出一口气,“你来洪城之后,见过她没有?”    “……见过。”    “几次?”    “两次。”    怎么见的,哪里见的,做了什么,她不想再追究。只是认真严肃看着他,“那我问你,如果你真的不喜欢她,也不想着再给她画像,那我让你从此以后不能再见她,你做得到吗?”    陈水章愕然,“为什么?”    “你知不知道她是谁的太太?”    “跟她是谁的太太有什么关系?结了婚就不能跟别的人来往了吗?”    “这里是中国,跟你留洋的做派不一样。如果将来这些事被有心人利用,会闹出多少麻烦没人能知道。”她将画放回桌上,“更何况她是宋太太,宋怀靳不是个简单的。”    他人来洪城没多久,可洪城势力早开始慢慢洗牌了。若说里头没他的手笔,谁信?    陈水章愣在原地,宋太太……宋怀靳……就是姐姐之前提到的那个?    “做得到吗?”    他怔怔抬头,怅然若失,半晌揉了揉头发,“……嗯。”    陈仙瑶心里也不是滋味,“画只有这一张?”    陈水章点头。    她也不舍得再逼他将画销毁,最终只说,“画记得收好,记得以后不要再拿出来。”    ……    宿碧将报纸握在手里时才有了些实感,前两天她都把这件事给忘了。    “虽然这个报刊名气不大,但也不是什么人的文章都能在上面发表的。”郑秀宁笑了笑继续说道,“往后你有什么文章都可以拿给我,我帮你看看,可以的话就再发表。”    宿碧心里很高兴也很感激,“谢谢老师。”    “谢什么。”郑秀宁摆摆手,又打开上锁的抽屉,从里面拿出单薄的信封,“这是稿费。虽然少,但是你自己写字所得,意义远比金钱本身来得重要。”    宿碧伸手将信封接过来,再次郑重道了谢。    教室在二楼,宿碧沿着走廊走到楼梯口,两个女生谈话正投入,于是其中一个直直撞了上来。所幸宿碧避的及时,只轻轻撞了一下,不算太疼,眼看那女生踉跄后退两步她还下意识伸手扶了扶。    “没事?”    那女生听了,嘴角往下撇了撇,抬头正要说什么,看清面前人模样时愣了愣,有些不自然的咳嗽一声,“没、没事。”    她旁边同伴反而按捺不住,“怎么搞的?走路都不看路吗?”    宿碧皱了皱眉,虽然对方有些不讲理,但她也不想争论个脸红脖子粗,因此只是说道,“虽然不小心撞着,双方都有责任,但也希望你们下回谈话时也注意注意前面有没有人。”    那人还要说什么,却被旁边的人一把拉住,“快别说了。”说完又看着宿碧,“是我不太小心,同学你去上课。”    宿碧觉得有些怪怪的,毕竟刚才这人神情变化她都看在眼里。不过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她便点点头,往楼梯上走。    走到拐角时,她突然听见底下传来一声,“你拦我做什么?你什么时候是这种软弱的性子。”    宿碧脚步一顿,按捺不住好奇与疑惑,微微又往下退了两步。    “你知道什么……我听…说了,她可是宋太太……宋…你知不知道?”隔得不算近,宿碧听的模模糊糊。    “都结婚了?可没看出来……”另一人一声惊呼。    “这哪里是重点……”    ☆、第 42 章    两人说着话走远。    宿碧愣在原地, 片刻后回过神,抿了抿嘴继续往教室走去。    刚坐回座位, 不远处跟别人一起说话的周欢就看见了她,很快走回来坐在位置上凑近,神情有些幽怨, “阿碧你也太不够意思了?都没告诉我们你已经结婚了。”    果然许多人都知道了。宿碧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平日大家都是同学, 在一起一同念书,这样的事不说也没什么?”    “朋友之间不都想着相互了解吗。”周欢笑了笑,“况且育英里也不是没有已婚的女学生, 你不必顾忌什么的, 现在社会早不同了, 多的是女性在外露面。”    宿碧点点头, 想了想还是歉意的笑了笑道,“我不是有意瞒你的。”    两人笑着说几句,周欢也没提更多有关她结婚的事, 也没问更多隐私与细节。宿碧松了口气,觉得这样挺好, 朋友相处总不好逾越距离问的太多, 她不会主动问起周欢的私事, 相反周欢也同样如此的话她也觉得轻松。    她不太习惯将婚姻、丈夫这类事情挂在嘴上与人分享。    周欢这才注意到她带回来的一卷报纸,问道,“这是什么报?”说着便翻看起来。    “中青日报。”宿碧打算将这件事与周欢分享,笑了笑正要伸手将夹在报纸里的信封拿出来, 周欢却忽然说道,“阿碧,你也还在关注英租界的事?”    宿碧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说着低头朝周欢指着的报纸一角看过去。    不大不小的版面报道了洪城可能划分英租界的事。    宿碧想了想,租界这事牵扯不少人,更多消息细节不论是北洋政府还是有关人士都不曾往外透露,宋怀靳也叮嘱她不要随意透露给他人,所以对于周欢这事她并不好说,但周欢对此事情绪很大,她觉得应该提醒和劝解。    “其实……北洋政府放出风声以后,却也没什么后续了。这事还没成定局,你不要太冲动。况且租界与割地并非一回事……”    她话没说完便被周欢打断,后者皱眉看着她,“等成定局就晚了!难道我们能眼睁睁看英国人占有我们土地?”    “如果真是这样,其他更能说得上话的人也不会坐以待毙。”    周欢轻蔑不屑的冷笑一声,“他们?指望他们是傻子才会做的事,得我们自己去斗争才行。”    “你们预备做什么?”宿碧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上回周欢说话就只说一半,不肯再告诉她。    “阿碧,我告诉你是相信你。”周欢压低声音,紧紧的盯着宿碧,“我们预备上街游行,你要不要加入我们?”    游行?宿碧一愣。    她不知道接下来宋怀靳预备如何与英国人、还有那些与他意见相悖的人周旋,但是她有预感,如果有人上街游行……一定不会造成什么好的局面。    心跳的厉害,宿碧声音也放得很低,她摇摇头看着周欢,“如果游行……政府和警察局不会放过学生们的。”    “你害怕了?”周欢步步紧逼。    宿碧有些着急,她不知道该如何劝说,最后破罐破摔,“不是害怕。你相信我,洪城最后肯定不会同意将地划给英国人的,这是租界,不是割地。若是洪城那些有地的人不会同意,英国人是没办法的。”    周欢抿着嘴唇忽然沉默了,片刻后忽然问,“这事是不是和宋家有关?你怕连累宋家的利益是不是?”    宿碧怔住,愣愣的看着她。    “你为什么会想到这……”    “只有我们游行,才会有更多的人加入我们一起反抗。”周欢笑了笑,“如果你没有像我说的那样想,就跟我们一起游行。”    宿碧眉头皱着,心里一片复杂。从某种程度来说,她的确是为了宋家,为了宋怀靳阻止游行,因为她不清楚游行是否会给谈判带来影响,因为她清楚宋怀靳在力图联合各家拒不配合。    可这不是她一己私欲。    宿碧微微侧过身没再看周欢,盯着面前虚无一点一言不发。这已经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心里其实也因为周欢那句话有些不舒服。    周欢死死盯着宿碧的侧脸,半晌才道,“就是因为有这种唯利是图的人与软弱政府勾结,才会把东西给列强拱手送上——”    “并不是这样!”宿碧急了,隐隐有些生气,她严肃的看着周欢,“能告诉你的,我都说了,如果你还想揣测我软弱自私,我也不辩解。我只最后再说一句,租界是洋人给钱租我们的地,并非强占,那些手握土地的人也不会妥协。”    会不会妥协,谁知道呢?周欢心里冷笑一声。    一场谈话不欢而散。    “怎么回事?不来?”孟雨书有些气急败坏。    孙山安抚了众人,又重新跟周欢确认一遍,后者脸色不大好,“再问多少次答案也是一样,她还想阻止我们。”    “没想到……”孙山神情晦涩,孟雨书看他一眼,将他未说出口话里的含义接下去,轻哼一声,“才女?就这样的骨气和胆量。”    有人问道,“那现在该怎么办?得更多像她这样身份特别的人加入,这场游行才能更引人关注。”    孟雨书冷笑,“没她难道就不行?”    “现在是嘴上争辩的时候?”周欢有些急躁的来回踱步,末了道,“这事我再想办法,别的你们都安排好了没有?”    “东西昨天都印刷好了。大家最近明面上说的少,其实只是缺少一个捅破窗户纸的人罢了,只要我们开这个头,不怕没人加入。”    众人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些。    忽然有鞋跟叩在地面的清晰响声传来,由远及近,这人走的不急不缓。几人听见动静有些警觉的回头看过去,一道高挑纤瘦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    等看清来人面容,众人又都齐齐看向周欢。    稀稀落落的声音响起来,“……周校长。”    等大家都喊出这三个字,周欢才笑起来,“周校长。”    周芸淡淡颔首,“马上静校了,怎么还不走?”    “这就走。”周欢笑答,接着转过身对身后一众同学说道,“明天见。”    “明天见!”大家纷纷互相道别后,步伐匆匆的离开。周欢笑容不变,看了周芸一眼,抱紧怀里的书迈开步子,慢慢沿着走廊消失在拐角处。    等人不见了,周芸才收回目光,双手环抱继续慢悠悠巡视校园。    ……    杨叔将车停在门口,宿碧抱着书刚下车,就看见荣妈步履匆匆的小跑出来,还没跑到跟前就先急急忙忙喊了一声“少夫人”。    宿碧心里涌现不好的预感,手指攥紧书本边沿,“怎么了?”    “宿宅那边忽然来消息说,老先生忽然晕倒,撞着楼梯扶手流了不少血——”    听到一半宿碧身子就忍不住晃了晃,再听见“流血”二字,“……人在哪里?”    “景山医院。”    宿碧闻言想也没想就把书往荣妈怀里一放,反身又坐进车里,语气急促道,“杨叔,送我回宿宅!”    一路上宿碧心急如焚,不断催杨叔再开快些。杨叔只得安慰道,“少夫人别担心,宿老先生一定没事。”    宿碧无意识点点头,实际却已听不进去安慰的话了。晕倒?好好地怎么会忽然晕倒?还撞伤流了血……她脑海里浮现医生告诉自己的话,手情不自禁抓着裙摆攥紧了,墨色布料在手指间皱成一团。    一路上宿碧都无比煎熬。    好不容易到了医院,车刚停下她便推开车门下了车,许妈早等在医院大门口,看见人便几步迎上去。门外台阶上站着身穿学生装的少女,几缕发丝从梳的规整的鬓角掉了出来,随着她急促呼吸飘荡起伏。    宿碧白着脸问,“许妈……爷爷呢?”    “老爷在病房里。”许妈抹了把脸退开一步,“小姐快跟我来。”    两人默默上了楼,宿碧只觉得喉咙发哽。    推开门,坐在一旁守着宿青山的下人立刻站起身来,“小姐……”    宿碧摇摇头示意她噤声,接着几步走到床前半跪着看床上躺着的老人。病来如山倒,这一回爷爷看上去比上回还要憔悴了。额头上的纱布已被血色浸透。    她忐忑了一路,见到人眼泪终于落下来,却不敢哭出声,怕将昏睡中的老人吵醒。于是埋着头将额头抵着手背,静静趴了一会。许妈站在房门口,红着眼眶看宿碧抽动起伏的肩膀。    瘦瘦弱弱的,床上的老人更是苍老虚弱。    在爷爷身边待了一会,宿碧才起身走出病房,低着头将脸上的泪痕抹干净。    “许妈,这是怎么回事?”她声音有些哑,“好端端的怎么会晕倒?”    许妈将医生说的一五一十告诉她,都是原来医生叮嘱提醒的最坏情况。老人家身体不行了,许多病症会渐渐一起发作起来。    宿碧盯着雪白墙面,不知在想什么。    “……小姐?”    她猛地回过神,看向许妈的目光有些茫然,她脑海里还回荡着从前医生告诉她的话。她以为只要叮嘱爷爷注意身体,最坏的情况就会被尽可能的推迟……    可她没想到一切发生的这么快。宿碧从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爷爷离开人世,她……    许妈将人抱紧怀里,眼眶酸热的厉害,眼泪顺着眼角皱纹往下落,“小姐,咱们好好照顾老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宿碧的情绪仿佛终于找到宣泄出口,她抱着许妈不住抽泣。    许妈伸手安抚的拍了拍她后背,“……跟姑爷说一声?”    埋在她怀里的人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一个全文的转折点。至于转折什么……你们肯定都懂~    今天不起来蹭玄学啦,所以这会就把新章发了~    爱你们,晚安    ☆、第 43 章    传话的人去了纱厂才听见人说宋怀靳临时去了邻县, 因此拿不定主意又跑回来回话。宿碧想了想,说道, “让人告诉他这事就行,也不必半途折返回来。”    夜深之后许妈劝她去睡,可宿碧没有半点睡意, 躺在床上也是徒劳辗转,于是又穿衣起身坐在爷爷床边守着。老人一夜未醒, 身旁冷冰冰吊瓶一直输送药水进身体里,右手发凉,宿碧便伸手帮爷爷煨暖。    守到后半夜, 宿碧趴在病床边昏昏沉沉睡了一会, 睡梦中听见开门的动静, 她迷糊中睁眼望过去。此刻天大概已开始亮起来, 病房里窗帘拉的不严,一缕晨光带着点暖意投射在地板,但整个病房光线依旧昏沉, 门一推开走廊灯光便流泻进来。    灯光是白色,安静又清冷的落在男人肩头, 他一手搭着门把手, 另一只手手臂搭一件外套, 风尘仆仆。    宿碧刚醒,有些回不过神。    宋怀靳动了动,收回搭着的手插进裤袋,依旧沉沉注视着她。    她还穿着女校制服, 长辫散开有些微的卷,眼下有淡淡阴影,神情显得有些疲倦,眼里有淡淡的睡意和迷茫。    然而下一秒便立刻直起身来,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男人嘴唇动了动,无声两个字:    过来。    门被轻轻关上,接着人便扑进他怀里,双手紧紧环抱着他。宋怀靳被这份力道弄的后退两步站稳,反手将人抱住。    “你不是去邻县了?”    “听见消息就回来了。”    这种感觉让宿碧想到幼年时,一个人受了委屈连哭也要克制,但只要至亲一出现,就像终于有人可以依赖哭诉。    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红红的一双眼,因此依旧脸埋在他怀里说话,声音听起来有些闷,呼吸与说话间的热气一点点透过衬衣,“……你是连夜赶回来的吗。”    这是什么傻问题?他失笑。    “不是。”他说,“我刚才还在睡觉,只是心里想了想就到了医院。你信不信?”    宿碧忍不住笑了笑,胡乱点头,乌黑发丝在他衬衣马甲上蹭的乱七八糟,“我信。”    察觉她笑了,宋怀靳便捏了捏她肩膀,“这会不怕人看见了?”    “……不怕。”大概是心虚,宿碧又憋出一句,“这会还早,应该人不多。”    话音刚落,走廊另一头便传来脚步与说话声,宿碧赶紧站直身子再抬手将头发梳理整齐。直到他笑一声,宿碧抬头瞪他,“笑什么?”    宋怀靳抬手揉了揉她头顶,“睡一会。我去见一见医生。”    ……    火车尚未到站,站台上只有三三两两告别的人。    为图路途方便,邓书汀穿了一身利落裤装,戴一顶贝雷帽,显得多几分英气。她提一只箱子站在赵城旁边,红着眼睛笑道,“到时候可别忘记回我的信。”    “就怕你不寄给我。”宿碧刚说完,一阵风穿过车站,将她头发吹乱挡住视线,她垂下眼抬手将头发重新别回耳后,眨眨眼逼退泪意。    邓书汀看着她,只觉得面前的人仅仅一两天的功夫就憔悴了许多。    她放下手上的行李箱,上前两步抱住宿碧,“……宿爷爷会好起来的。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爷爷再次病倒,好友也要离开。宿碧忽然感到一阵不安与孤独。她伸手回抱住邓书汀,眼眶又热又涨,勉强笑了笑,“嗯,我会的。”    火车鸣笛进站,车轮撞击铁轨缝隙发出规律响声。过了会车门打开,涌出一群一群或归家或初来乍到的人。站台霎时变的嘈杂。    三人避让在一边。宿碧站在最内,然后是邓书汀,最外是赵城,人来人往中他下意识伸手护住旁边的恋人,又嘱咐两个女孩子小心,别碰见扒手。    “说到遇见扒手这事,阿碧可不是菜鸟。”邓书汀笑道。    赵城好奇追问,“怎么回事?”    邓书汀言简意赅的讲了,赵城笑起来,“还好有惊无险。”    “毕竟碰见她未婚夫嘛。”宋少英雄救美,当时她觉得这个男人实在引人注目,没想到竟然就是宿碧口中的未婚夫,“不过现在你都是宋太太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宿碧笑笑没说话,邓书汀忽然又说道,“大概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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