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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弹之雨,再随后就是迎着爆尘和弹片的步兵冲击。

    千里、梅生和谈子为依靠他们久经战阵的枪法清除建筑物里的敌军。被冲散的美军阻挡不住七连的攻势,但无论如何,造成了很大的杀伤。谈子为:“你们不明白,照样投入战场。可是打这样的仗,我们什么都没有,就尤其需要明白。我欠你们一个明白。”

    千里和梅生似乎没在听,射击掩护和冲击,他们用救己而非杀敌的心态在清除射向七连的火力,可一锅粥的战场,没救到的总是远多过救到的。

    谈子为:“我们挨冻,我们战斗,我们牺牲。几百支孤军,就为一个目的,上千次穿插,只有一个结果。结果就在脚下。祠鼐桥,长津湖战区撤往兴南港的唯一通道,炸掉它,东线战场敌军,仅美军就两万余人,再无退路。我们能做到的最好结果。”

    战斗和牺牲,七连还在倒下,仍在倒下。

    谈子为:“胜利需要证明。我带领一个爆破连,出发时一百六十三人,攻上祠鼐桥前尚余三十七人。我来证明我们的胜利。我犯了个错。只能依靠人力,而我们把所有的人力用来负荷炸药,所以……过得很惨。”

    让一个能在肚皮上拉开爆破筒的人说出“很惨”来,得有多惨呢?千里射击,索性放弃想。

    谈子为:“我们潜伏了两天,大量减员。最后决定,冻成冰块之前,不如烧成火焰。冲锋号是扰乱敌军,也是给自己送行,我们以为……我们没指望有冲得比我们还前的友军。”

    千里:“爆破连吹什么?我们是穿插连啊,第七穿插连。”并非炫耀,就算炫耀也是苦涩的炫耀。

    梅生不说话,只是沉郁如黑水,他脸色就没有过这么难看的时候。

    谈子为:“我们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打,我们只知道我们不得不战。我的祖国站起来了,伤痕累累,穷困不堪,并不理想,但是她给我最大的理想。好好工作,好好生活,这是她给我的理想,为了这个理想,我想好好打仗,好好打完眼前不得不打的仗。我们的儿孙应该有骄傲,我们该给我们的儿孙以骄傲,我们的儿孙该谦逊务实,但心中骄傲。”

    他说到后来就看着梅生,因为梅生是彻底不表露态度的一个。梅生的回应是忘我的射击。

    千里:“你的职务?我没法决定。可我能携七连余部三十三人加入你部的作战。”

    一瞬间梅生的射击暴烈到不知节省。

    谈子为:“老虎团爆破连,副连长谈子为。携部一百六十三人,加入你部作战。”

    千里:“副连长?你骗鬼去。”他把谈子为又瞪了一轮,就这位的仪容谈吐,副连长?

    谈子为:“我看过你的连队之前多少人,现在多少人,可至今仍生龙活虎,我做不到。临战换将,除非你想打一场作死的仗。”

    千里没太多犹豫,也没多少时间给他犹豫:“第七穿插连,连长伍千里,指导员梅生,携部一百五十六人,欢迎爆破连加入作战。”

    一〇二

    他们决议两支连队的命运时,攻击线一直在前推。而任何镇子,哪怕是一片空地,也必然有一个能称为镇中心的地方。

    千里冲出巷子拐角,看见镇中心上的一尊庞然大物,脑袋就炸了:

    之前的霞飞轻型坦克就几乎收拾掉了当时还满建制的七连,现在是一辆重型的潘兴,比霞飞重三倍,装甲厚六倍,热着机,美军正以抓狂的速度通过炮塔往车里传送炮弹——所以它至今未加入鏖战。

    千里:“七连撤回来!万里,投弹!”

    他第一时间射击,击中了车下递送弹药的美军,但要击中已经缩得就在炮塔露一个脑袋的坦克兵,实在强人所难。潘兴坦克的履带开始传动,行驶,同步机枪和航向机枪先于火炮射击,万里冲出巷角投弹,投弹的不止他一个,但他是最准的,目标是坦克手正在合上的顶舱盖。

    万里的投弹撞上合得就剩几寸的舱盖,滚落,爆炸,然后是另外几枚纷落的投弹。它们连番爆炸,但仅仅是杀伤了驱散了还想把坦克做掩体的美军,至于潘兴坦克,连它的虎头涂装都没伤到。

    千里卧倒,抓着弟弟的脚踝把他拖倒,万里倒地还在挣扎着掏下一枚手榴弹,被哥哥倒拖回来。机枪射杀线掠过他俩的头顶。

    半栋水泥建筑在他们身后倒下,像瀑布一样。

    千里:“散开!包抄!别扎堆猫着!没有能挡住它的掩体!”

    如果把这块空地算四面,倒在三面的是在建筑物中纵高伏低包抄潘兴坦克的七连士兵。包抄很容易,问题是七连没有任何武器能凿穿它的四英寸装甲,所有攻击都近乎徒劳,潘兴坦克开炮,射击,后来发现对这支反坦克武器近于零的敌军,最好的方法是碾压,于是咆哮着把建筑物推倒,把攻击者埋葬。

    有了喘息之机的美军步兵又在试图集结,七连的抗争悲壮而无望。

    千里发射枪榴弹,从美军尸骸上搜掠来的稀罕玩意也无非是炸飞潘兴坦克外挂的原木和沙袋。潘兴坦克的炮塔向他这个威胁最大的目标转来。

    万里抓着一个五合一捆扎在一起的手榴弹冲上来,助跑,投弹,他就没投过这么重的分量,差了足几米。太多的牺牲已经让这家伙抓狂了,于是冲上去捡起来再来一次。

    齐爆把整辆潘兴坦克遮没,也把万里给冲翻了。还在升腾的爆尘给七连带来希望,然后挟着硝烟和爆尘冲出来的潘兴坦克又让他们绝望。万里木然看着履带向自己碾近,然后肩膀上一紧,被千里和余从戎倒拖着跑开。

    谈子为和他们错肩而过,把一整方桶的燃油扔在潘兴坦克上,用枪火打燃。

    潘兴坦克于是倒驶,又碾倒了一栋建筑,等它从废墟中钻出来时,车体上的火焰已经被压灭得所剩无几了。

    但这也让它明白,自己并非无懈可击,于是驶回空地,锁死了一侧履带开始原地转向,而炮塔向另一个方向旋转,它用这种怪异的舞蹈来达成主炮、同轴机枪和航向机枪的全向封锁。

    七连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个怪物,一个正把整座镇子变成碎片的怪物。

    千里咆哮:“谁去找个真能弄死它的玩意?!”

    梅生:“来啦来啦!”

    他简直是个战场奇迹,独立蹬踏着早没气了的脚踏车从巷子里冲来,美军气急败坏地在后面追射。梅生肩头着枪,终于倒地,一边还忙着从车梁上解下一具胡乱缠在上边的超级巴祖卡火箭筒。

    千里他们一通猛射把追兵盖了回去,帮梅生:“谁会使?”

    谈子为检查了一下,发射器上还带着血迹,弹是装好的,显然原物主未及发射就被击毙了,上肩:“就一发弹。吸引火力,让它正脸向着你们,我去戳它屁股。”

    千里:“嗳嗳,哪边是屁股?”

    谈子为:“虎头是正脸,没脸那边就是屁股。”

    余从戎:“它干吗把靶子画在脸上?”

    谈子为笑笑:“听说,他们以为中国人害怕老虎。”

    他去往和七连相反的方向,并不顺利,那具火箭筒让他被美军步兵集火射击,他在堪堪就位时被击倒在射击位置上。那个身影艰难地爬起来,让千里想起谈子为还在初见时就是一具奄奄待毙的肉体。

    千里:“掩护!掩护!”

    七连同时向潘兴坦克开火和投弹,没指望有用,但集中暴露的火力点让潘兴坦克放弃了让人眼花缭乱的旋转,并且坦克兵骨髓里的意识是正面向敌。

    于是在它开火之际,巴祖卡火箭弹尖啸,穿进了最薄弱的车尾,没悬念地爆炸和更夸张的殉爆。

    当最强大的支撑也没了,美军开始溃退,七连不顾潘兴坦克最后一炮的余波,从正在坍塌的建筑物里冲出来,追击。

    千里跑向谈子为的射击点,发现他正在研究洞穿了腹部的伤口,用腰带束紧打漏的肠子。

    千里:“每次见面,你不在找死就在等死。”

    谈子为筋疲力尽地笑了笑:“下回不会了。连武器都扔了的敌军,那是真崩了。现在,我们炸桥,然后,回家。”

    残余的美军逃出了桥头镇,确如谈子为所说,是顾头不顾腚的溃退。

    千里吹响了收兵哨。

    一〇三

    七连以搜索队形撤出镇子,个个带伤,疲惫而感伤,因为又少了些人,可没有办法。毕竟,倾全连之力也就能让雷公有一个浅得不像话的坟墓。

    重伤员梅生坐在脚踏车后座上,千里推着车。

    千里:“你怎么跟你闺女吹?”

    梅生毫不犹豫:“干吗告诉她?我自己记着。”

    他们看着一位爆破连的士兵步履维艰地走过来,向同样步履维艰的谈子为报告:“好了。过了河就可以炸桥。”

    士兵用最后的力气也刚能把手举到过肩,然后死了。谈子为看了眼在桥头做最后铺设的余部,缓慢地想还一个全礼。

    寒冷的空气中起了震颤,他们听到引擎轰鸣,一辆潘兴式坦克从桥头的山峦咆哮而至,车上满载的步兵在小杰登的呼喝下跳车,往桥头寻找射击阵位——没这个的话七连会以为是刚摧毁的那辆死而复生。

    谈子为:“爆破连!撤回来!”

    千里:“七连掩护!”

    但是撤不回来,十来名站着都困难的爆破连士兵如何在坦克和步兵的齐射下跑过数百米无遮无掩的桥面?七连眼睁睁看着他们死于第一波爆发的枪火。

    潘兴坦克在桥头停滞了一下,缓缓地继续前驰,并在行驶中持续开火。最坚实的正面向敌,单向集中火力,无遮护的桥面——潘兴坦克的天堂,七连的地狱。

    千里:“寻找阵地!伤员后撤!”他特别叮嘱梅生:“再找点能砸死这玩意的玩意。”

    梅生肩膀受着伤,腿上受着伤,没矫情,和谈子为几个已经丧失战斗力的重伤员去了。

    千里就着守桥美军留下的残破工事还击。确切说是待而不击,对那个玩意开枪纯粹浪费子弹,唯一的万一之法是等它进入手榴弹投掷距离。

    但潘兴坦克驶过桥中段的爆破点,又往前一段就停驶了,它在投弹距离之外有条不紊地使用它的车载武器。这是从下碣隅里撤下来的部队,对志愿军的手榴弹之雨熟悉之极。

    桥头的美军步兵在坦克掩护下冲向爆破点,准备拆除炸药。

    千里:“拦截步兵!拦截步兵!”

    于是七连射击美军步兵,潘兴坦克射击七连。

    一〇四

    听着桥头方向密集的枪声和十几秒间隔一发的炮声,梅生和谈子为在废墟和残骸里翻找,打开一个箱子,没有,打开一个箱子,不是。

    梅生:“炸药,炸药,他们干吗预备这么些炸药?”

    谈子为:“过河炸桥,阻止我军。”

    旁边有辆美军的车,他试了一下还能发动,把成箱的炸药往车上搬。梅生愣了一下,帮他搬。

    梅生:“还会开车?你肯定不是副连长。”

    谈子为:“真不重要。”

    梅生不再说话,与其说无力,不如说没有对话的心情。

    谈子为:“你讨厌我是对的。”

    梅生:“没有的事,我们不熟。”

    谈子为:“不怎么熟的生死之交。别搬了,多了。”

    他不再搬运炸药了,开始往装了半车的炸药里装设和炸药一起找到的电雷管。

    梅生不知道是什么,关于爆炸的事他也插不上手,看着,谈子为的沉稳让他郁闷。

    梅生:“不是讨厌,是害怕。你跟他说祖国说打仗说理想,我就知道,他再没退路了。你戳着他的心在说。他离开家,他打仗,是为了回家。”

    谈子为:“我们都是。”

    梅生:“我们都是。”心里的郁压让他嚷嚷起来:“第七穿插连!第七穿插连五分之一都不剩了!你愿意跟你的船一起沉掉,可我们不是,我们只想带着打烂了的船回家!每一个!每一条!”

    谈子为:“好了。”他上车,热车。

    梅生:“……什么好了?什么好了?!”

    谈子为:“我跟你一样痛,心里很痛,这么好的部队应该回家,打过这种仗的人必须回家。”

    梅生瞪了他一会,神色缓和,他所要真不多,理解而已:“算了。我就是个不称职的指导员,有时牢骚……”

    谈子为:“心痛出生入死的战友叫不称职?只是不能光是牢骚,不能止于牢骚,得做点什么。”

    梅生有点觉得不对:“……你要做什么?”

    谈子为:“我要把炸药送上去。毕竟这是唯一能摧毁坦克的东西了。剩下的你来。”

    梅生狐疑,因为谈子为明明可以一车载走所有的炸药,但谈子为驱车而去了,梅生狐疑着搬运剩下的炸药。

    一〇五

    美军留下的工事真不是用来扛九十毫米高速坦克炮的,钢筋水泥的桥头堡和沙袋土工的堆砌都是毫无区别,一炮穿透,在爆轰中坍塌,七连躲避,伤亡和还击,换作对现代武器多一些了解的部队可能早已崩了。

    谈子为驱车而来:“让开!让开!”

    差点撞上七连,千里恼火大骂:“这是什么?能撞死坦克的吉普车吗?”

    决心已定,行为在即,谈子为有点狂态:“我欠你们的。我给了你们解释,可我欠你们回家的路。”

    他和千里很多相同之处,以至千里迅速明白了他要干啥:“截住他!”

    来不及了,谈子为加速,把没搞清楚状况的七连甩在身后,反应最快的余从戎甚至被他拖倒了:“勇敢的家伙,应该也是活着的家伙!骄傲地战斗,也要骄傲地回家!”

    他飞驰,眼前是桥头,桥头那辆火力畅通无碍的潘兴坦克正在发蒙,因为它看到了七连的拦截,搞不清这是否是友军。当吉普接近到几十米,确定驾驶员是一个中国人时,他开火,炮弹贴着吉普车飞掠而过,机枪弹射穿了引擎和座舱,谈子为瞬间身中数弹,但他仅仅凭着惯性,也够把剩下的事完成了。

    谈子为:“让中国的儿孙说到今天,能跷起两只大拇指!”

    他摁下了擎在手上的引爆器,然后和上百公斤军用炸药一起撞上了潘兴坦克,爆炸的威力摧毁了坦克,数十米外正企图拆卸炸药的美军步兵被冲击波及,坠下祠鼐桥时像是翻飞的破风筝。

    千里呆呆看着那团足有几十米高的烟云,其后潘兴坦克的殉爆也是惊人的动静,但实在相形见绌。

    他长长吁了口气:“第七穿插连,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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