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周启尊视力不好,黑夜本就模棱,再加上一片血雾朦胧,他只能看见些残影。
“你确定那是个人?”周启尊心底打鼓,生怕郭青璇说上头钩着的是张决明。
“应该是个少年,不是张决明。”郭青璇知道周启尊在想什么,赶紧安他的心。
“少年?”周启尊皱眉。
这时候钩蛇的尾巴从夜空缓缓垂下来,那少年正好吊在周启尊和郭青璇眼前!
少年一身白色丧服,袖上别着孝牌,他浑身是血,倏一下抬起头来!——这少年是兔唇!
“他还活着!”周启尊喊道,“他是马博远!”
马博远双目无神,冰冷木讷的目光从郭青璇和周启尊脸上扫过去。
钩蛇的一只钩尾钩住马博远后心,另一只钩尾绕过他身前,盘过两圈将他围住,尾端的尖钩直抵他心口!
“周启尊,你跟我走,不然它会杀了我。”马博远对周启尊说,他空洞的双眼竟流出两行血泪。
“周启尊,你跟我走,不然它会杀了我。”马博远重复,如死掉的机械一般。
他每重复一遍,钩蛇的尾尖就微微钻动一点,马博远的左胸已经被刺中,白色丧服上绽出一朵新鲜艳红的血花。
血花越绽越大,越绽越旺盛,那鲜艳的血红色有种诡异的甜美,肆意娇繁,看得周启尊后背拔凉。
“这是圈套,不能去!”郭青璇喊。她后撤一步,摆好架势,全全防备。
“你有把握救他吗?”周启尊在后头问郭青璇。
“不可能。”郭青璇否定,“钩蛇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因为有血界,钩蛇进不来,我们还算安全,但这少年......如果我冲上去,他会立刻被杀。”
郭青璇咬牙切齿:“我救不下来。”
周启尊动唤鼻子,深深闻一闻,鼻腔里满满张决明的味道。这是头一次,山鬼的香没有让他安心,反倒叫他心烦意乱,甚至撕心裂肺。
“啊!——疼!——疼!——”马博远突然痛苦地哭喊,少年眼下挂的血泪嘀嗒往下掉,他灰暗的嘴唇艰难蠕动,在苦苦哀求,“救救我,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周启尊爆了句粗,一步跨到郭青璇身前:“我跟你走。”
“别逞英雄!”郭青璇差点原地蹦起来。
“我算什么英雄,我他妈就是个狗熊!”周启尊转头,瞪郭青璇。
他眼眶一直都是红的,通红的,死红的。自从他知道张决明一个人去找死了,就一直红得要渗血。
“那你说怎么办!让一个无辜的孩子死在我们眼前吗?”周启尊怒吼,“让他死吗?”
他一个枪林弹雨里穿过,顶天立地、匡扶正义的大男人,何时受过这等屈辱。
陷阱深浅是后话,“人质”就在跟前,要一个当过兵的人如何退缩。
“疼!啊!——”马博远又卯足了吃奶的劲儿嚎叫。他垂下的四肢像崩断的提线,偶尔抽动两下。
“别再伤害他,我跟你走。”周启尊又往前跨了一步。
“不行!你不能去,你去了张决明怎么办?”郭青璇已经要分裂了。
他们分明早就料到,对方手段卑鄙,什么恶心事都能做出来。
“青龙姐姐,你不要追过来,不然看到你,它也会......杀了我的......”马博远最后说,他声音颤抖虚弱,已经要撑不住了。
“混账!”郭青璇恨得牙根疼。
钩蛇的那条尾钩终于从马博远胸前抽离,抽离的一瞬马博远浑身一颤,低头晕了过去。
钩尾伸长,来到周启尊跟前,周启尊在它尾巴尖撑了一把,翻身跃上去。
“就让这条劈叉的蛇带我去找决明。”周启尊说着,竟从身后拿出一把折叠小刀,“你要谨慎小心。”
“你这破刀有什么用!”郭青璇不敢想周启尊长的什么神经,竟疯成这样。
周启尊对郭青璇淡淡地说:“这把刀是给我自己准备的。”
郭青璇登时愣在原地,怔住了。周启尊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如果他成了威胁张决明的砝码,那他就会......
周启尊递给郭青璇一个眼神,又重复一次:“一定要谨慎。小心些。”
郭青璇来不及再说什么,钩蛇的尾巴吊起,将周启尊和马博远一同带走了。
。
夜空比想象的更黑,更冷。人的脑袋是个古怪玩意,这当儿生死关头,周启尊居然还能分心想别的。
他想起上次被这么赤条条悬吊高空——在小台山上遇见九婴,也是遇见张决明的时候。
那时也是深夜,是冬天,比现在要冷很多,冷得喘不上气儿,呼吸道生疼。
那时张决明将他抱在怀里,小心地护着。周启尊心想,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张决明在他心里就不一样了。
不,说不定更早,在他撞进张决明双眼的第一秒钟——那个漂亮清净的小向导,他格外注意。
“决明,决明......”周启尊默念,他握紧开刃的小刀。
“周大哥。”身侧的马博远竟醒过来,朝周启尊说话。
周启尊没有太惊讶,他侧目,去盯马博远胸口的伤,那朵血花仍旧刺目。
“为什么心甘情愿来当诱饵?你连命都不要了,是和凶爪做了什么交易?”周启尊冷冷地质问马博远。
“凶爪是什么?”马博远扯起歪咧的嘴角,“周大哥是说良玊哥吗?”
“良玊?”周启尊皱眉,哼了声,“那就是良玊。总之我是问你,和那邪祟妖魔做了什么交易!”
“良玊哥不是邪祟妖魔。”马博远眼神直愣,仿佛中了魔障,“只有他帮了我。只有他。”
“周大哥。”马博远忽然又叫周启尊。
周启尊给刀子藏在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马博远。
马博远:“周大哥你别害怕,良玊哥不是坏人,我知道你也是个大好人。”
“你怎么知道我是个大好人?”周启尊问。
“你救了我。你明明不想来,但还是为了救我跟我走了。还有今天上午,你把那个女乞丐从地上扶起来,你还给了她钱,她明明那么脏,那么臭。”马博远阴森森地笑了。
周启尊被他笑得浑身恶寒,他沉默着没再说话,垂眼往下看。下头光亮点点稀疏,越往前,光点越发零星。
小镇就算再僻壤,也不至于半夜没有路灯,刚钩蛇在天上绕过两圈,给周启尊绕得头晕目眩,这才终于把清楚方向——马博远是要带他往偏远地方去。
周启尊猜,马博远或许要把他带到上午去过的那间诡异的院子,也就是马博远的家。
“良玊哥不会伤害你的,他让我带你过去,只是想跟你说说话。”马博远还在继续说。
马博远:“他说你应该有很多事想问他,比如你父母的死,还有你妹妹的下落。”
马博远这句话让周启尊的手抖了下,但他依旧默不作声,没有应话。
周启尊面儿上绷着,不露出多余的表情。他手指快速转动锋利的小刀,避开腿上动脉,生生往自己大腿上戳了一刀!
鲜血立马冒出来,染湿裤腿,从鞋底无声掉进黑夜。
反正马博远浑身是血,月黑风高,就算多了血腥味,也不会被轻易察觉。
打个赌。是他失血过多先死,还是郭青璇循着血迹先找过来。
“还有,他还想告诉你,张决明到底有什么秘密。”马博远刻意放低了声音,“良玊哥说,你知道了一定很惊喜,很感动。”
“张决明也在你家吗?”周启尊终于接话了。
“良玊哥会带他过去的。”马博远老实回答。
果然,目的地就是那间院子。
周启尊别过脸,不再看马博远。刚才盯着看了这么久,周启尊早发觉,撇去那丑陋的兔唇,马博远其实长相不赖,遮住嘴巴,一定是个俊俏的少年。
可惜了。
世人皆有可惜,生来可惜,后来可惜。因为可惜而可怜,因为可怜而活该,因为活该,才生出纰漏,让祟物有隙可乘。
后来马博远还间或跟周启尊说了几句话,但周启尊有些迷瞪,没听清也没答应过。
他捅自己的一刀下手够黑,流了不少血,浑身发冷,差点昏过去,直到感觉整个人被一道力量推开,腾空,然后生生摔去地上,这才骨肉疼痛,惊醒过来。
这一摔他后背没了知觉,连带五脏六腑颠簸翻滚,周启尊翻身趴在地上,手指抠住水泥地一阵干呕,呕了满嗓子眼儿血腥气。
“周大哥,你还好吗?是不是摔疼了?”马博远踉跄过来,蹲下身子,将周启尊扶起来,“钩蛇没轻没重的,刚才刺我胸口的时候也好疼。”
周启尊感觉到马博远的手冰冷。和张决明不同,张决明的手虽然透心的凉,但很柔软,软到让周启尊心生怜惜,想捂进怀里。
而马博远的手却仿佛尸体的手,冰冷且僵硬,一触,就遍生寒栗。
周启尊甩开马博远的手,自己坐起来,他瞪着马博远。
“周大哥,你受伤了?”马博远直勾勾盯向周启尊裤腿上的血迹,他歪过脖子,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作者有话说:
老周一个当兵的,很难有第二选择。换句话说,他看着马博远死,无动于衷更不对劲,估计更会有人diss他,说他不像当过兵的人。
写到这突然想起来,以前看过一个新闻,有人从高楼坠落,就在那一瞬间,一名退伍军人跑上前,伸手去接......结果不好,很悲伤,很心疼。
这新闻有各种各样的评论,感性的,理智的,不理智的评论都有。甚至有些恶劣的评论让人寒心。
我听到一句话,一直忘不了:“他不是冲动,他不是没常识,他不是自不量力,他不是傻。他只是当过兵。”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不论可能付出什么代价。
英勇和伟大从穿上军装开始扎根,长成不灭的骨血。
向所有军警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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