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15章 “你叫什么?写给我。”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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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别围在我床边行吗?真膈应人。”

    床上的男人嗓子还是哑的。他整整昏迷了三天两夜,身上有无数的伤,那一双眼睛还用纱布蒙着,医生给他做了手术,说他差点就瞎了。

    “刚从重症监护室出来,你就长精神了是?”

    杵他最近的是个愣头青,叫雷东阳。这人该是太莽了点,挥着胳膊像要揍人,但眼圈却是红的,还是湿漉漉的。

    “哎,行了,你跟个残废较什么劲。”雷东阳身后的人拉了他一把,又扭脸问,“周启尊,感觉怎么样?”

    周启尊点点头:“挺好。就是云南这么美,可惜了不能去洱海看看。”

    “放你的屁。”雷东阳又咋挺上。

    那床上的周启尊似乎是浑身长眼珠,他伸手从床头桌上拎起一颗苹果,往前轻轻一抛,正好打进雷东阳怀里。

    “怎么跟你哥说话?咋咋呼呼,给你脸了是?”周启尊啧了声。

    雷东阳瞪了他一会儿,没吭气儿,挣开后头的战友,大大啃了一口苹果,鼓着腮帮子出去了。

    “......”周启尊侧耳朵听着,过阵子拉过身边的刘检,“东阳走了?”

    “嗯。”刘检拖过凳子坐下。

    “这臭小子,穷撒小孩子气性。”周启尊撇嘴说,又伸手掏一颗苹果。

    刘检一把给他的苹果抢下来,自个儿搓搓,咬一口吃:“你还不能吃,医生说你现在只能流食。”

    “......那我的流食呢?”周启尊问。

    “等着,中午再说。”刘检没稀罕抬眼皮。

    “......你们就是这么对待伤员的?”周启尊转过头,眼上一段白纱布对着刘检的脸,表示自己在瞪他。

    “你还知道你是伤员?”刘检哼了声,“话不会好好说,你知不知道我们多担心你?东阳那小子两天没睡了,就怕医生突然从病房出来,说你没了。”

    周启尊笑了笑:“哪那么容易就没了。”

    周启尊:“还没问你,那帮混犊子玩意呢?”

    刘检囫囵嚼几下,咽下嘴里的苹果:“一共五个人,跑了一个,死了三个。剩下一个带回去问话了。”

    刘检:“贩毒,拐卖孩子,卖人体器官。这群王八蛋。”

    周启尊点点头:“那些小孩儿呢?”

    “没事,但身上都有伤。哦,除了你救的那个小哑巴。他好像是刚被抓,没来得及挨打。”刘检说。

    “小哑巴?”周启尊一愣。

    “嗯,不会说话。”刘检叹口气,“给他检查过了,医生说是心理问题,应该是很长时间没开口了,口腔肌肉退化,真说不出来了。”

    周启尊的眉头皱起来,连带着眼睛也跟着疼了,他吃痛地“嘶”了声。

    “你别担心,孩子们过两天就送走了,会有人帮他们找家人的。”刘检继续啃苹果。

    “被拐到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这帮孩子也是遭了罪了。”周启尊往后倚结实,整个后背靠在枕头上。

    空气静了一会儿,周启尊才又出声:“哎。”

    周启尊用手怼了刘检一下。

    “嗯?”刘检垂下眼皮,板着脸。

    “不会要我退役?”周启尊不轻不重地问。

    刘检还是没变表情,木滋滋地说:“你这眼睛要康复一段时间,到时候再看情况。凭你的条件,大不了换个部队。”

    “我这眼睛肯定没原来好用了。”周启尊咂舌。

    “嗯。”趁周启尊看不见,刘检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神情,“所以咱队的神枪手以后就是我了。”

    “滚蛋,赶紧滚。”周启尊抬腿朝刘检身上蹬去一脚。

    刘检没躲,挨了这一蹬。他沉默了。

    周启尊收回腿,半晌从枕头上秃噜下去,搁床上仰壳儿躺好:“滚滚滚,看你这难受样就烦。”

    “......你能看见吗?”刘检把啃完的苹果核扔进垃圾桶里,起身站起来,他扭脸就走,“彼此彼此,我看你这难受样更烦。”

    “哎,中午过来给我带吃的。”周启尊扬声喊了一嗓子。光喊一嗓子眼珠就疼。

    “妈的。”周启尊低骂了声,耳朵里听着刘检出去,把门关上。

    屋里没人了,周启尊挺在床上当僵尸,脑子里不知道想什么好。

    他又受伤这事特意嘱咐过不让告诉家里,队里那群王八犊子没卖他?这要是让蒋秋琴知道了,他就算不退伍也得被锤回祖坟。

    “吱啦——”

    门突然响了声,这动静,像是被谁给推开了条缝。

    周启尊耳朵动了动,又从床上坐起来:“谁?”

    门口没人应话,但周启尊感觉到有人在往他跟前走,虽然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谁啊?”周启尊皱起脸,“不是趁着我看不见,你们要整我?还是不是人了?”

    对面的人仍没有应话,在他床边站定了。

    “到底谁?”周启尊没耐性,一把抓过去,抓到一只细溜溜的胳膊。

    他们队里全是五大三粗的结实蛋儿,可没有这样营养不良的细麻杆。

    “你是......”周启尊愣了愣,突然福至心灵。周启尊咧嘴笑了,“你是我救出来的小男孩儿?”

    ——那小哑巴,不会说话。

    张决明低下头,看自己的胳膊被这人掐着。周启尊没用多大力气,但那手又糙又热,像一圈火烙一样箍着张决明的小臂,他被烫得肩膀一抖,整条手臂都麻了。

    “怎么了?”周启尊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一把给人拉到自己跟前来。

    “你怎么过来的?刘检带你来的?”周启尊在张决明小臂上拍了拍。

    张决明把嘴唇抿得煞白。他抬头,伸出另一只手,指尖轻轻碰了下周启尊眼睛上的纱布。

    周启尊没动弹,由着他碰。

    等张决明那没出息的手哆嗦完了,周启尊才挑起嘴角乐了下:“没事,等这布条子拆下来了,哥就能看见了。”

    周启尊给胳膊伸长,搁张决明头顶呼噜了一把,给他柔软的黑发搓成了狗窝。

    张决明眼睛动了动,顺着周启尊的脸往下看——这人前胸后背都缠着纱布,扎眼的白色在衣领下露出边角。

    “为什么要拼了命救我?”张决明想问。他张开嘴,只问出一小段安静的空气。

    “你是有话想跟我说?”周启尊嘴边还是带着笑,他笑着笑着打了个哈欠,“没事,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

    “乖。”周启尊又搓了把张决明的脑袋。

    先前救人的时候没功夫细看,这倒霉孩子当时又灰头土脸的,周启尊压根儿没记住他丑俊。现在想瞅两眼,瞧瞧自个儿豁了老命救了只什么货,倒又看不着了。

    不过这小少年的头发丝软软的,手感不错,脑瓜蛋子也圆溜,搓起头来挺得劲儿,再听他连喘气都压着喘,八成是个性子内向的乖巧人儿。

    只是这哑巴......说是心理原因。那估摸这孩子一定受了不少苦,才成了这样一副怯怜怜的样性。

    “你再过来点儿。”周启尊放开张决明的胳膊,朝他招下手。

    张决明顿了顿脚,老老实实离得更近了些。

    周启尊的咸糙手倒不客气,就着人家冰凉的小脸蛋儿就摸了一把。摸完周启尊又乐了:“行,没趁我看不见偷摸哭。”

    张决明瞪大了眼睛,半张脸颊火辣辣的。他傻傻地按住自己的脸蛋,大喘了一口气。

    “坐下。”周启尊指了指床边的凳子。

    张决明后退一步,要听话坐去凳子上,但临一屁股坐下,他闹不清抽了什么毛病,居然又一步跨去前头,坐去了周启尊床边。

    ——他不是故意的,他就是......

    他就想离这个人近一些。

    周启尊察觉到张决明坐在床边,也没多寻思。他这人粗里粗气,哪会拘这种小节琢磨,只觉得床边和凳子没什么差别。

    “咱俩也算过命的交情了,该认识一下了?”周启尊笑说,“我叫周启尊,周就是姓周的周,启发的启,尊重的尊。”

    周启尊伸出一只手来,掌心摊开朝上:“你叫什么?写给我。”

    张决明盯着周启尊手心的纹路瞧,瞧着瞧着觉得有些神奇——人的掌心为什么能纠结出那么多条脉络呢?

    张决明又翻开自己的手,放到周启尊跟前对比——这些纹路长得不一样呢。

    周启尊没等到张决明写名,晃了晃手:“怎么了?不愿意告诉我?”

    “我都告诉你了,礼尚往来呗。”周启尊说。

    张决明的手快速攥了个拳头又放开,然后再攥一个拳头。这回他没放开,而只伸出了一截弯曲的食指。

    他不知道怎么比划才好,也不敢用力,生怕拨动了周启尊掌心的手纹,所以他的指尖非常轻,非常缓。

    “哎。”周启尊突然一把握住了张决明的食指。

    他露出白牙说:“这位同学,你用点劲儿行吗?太痒了。”

    “唔......”周启尊眉心动了动,又搓了搓张决明的食指,“手指头也冰凉的,你冷吗?”

    他问完就自然地给张决明的手指放开,然后又重新摊开手掌:“写,这回使点劲儿啊,别挠我。”

    使劲儿?张决明觉得自己这跟手指头已经没了。

    他早魂不守舍,那魂魄像被拍在火砖上的熟铁,大锤子咣咣不停地砸,火花飞起来,他想晕倒。(注)

    他年纪还小,尚且懵懵懂懂,说不好这感觉是什么,就是砰得一下,感觉心脏活动了。——啊,他还活着。不论是人是鬼,是什么怪物,他还是个有心跳的活物。

    张决明屏住呼吸,费劲地在周启尊手心里划拉。

    而周启尊则集中精神去感觉他写了什么:“张。”

    不过才从周启尊嘴里咬个姓出来,张决明就写不下去了,他眼圈倏得红了,神经全部乱掉,他瞪着周启尊的脸,瞪着他嘴角淡淡的笑,又想闷头拱进这男人怀里。——扑进那个温暖的怀抱里。

    他是疯掉了。

    “张什么?继续写啊。”感觉张决明不写了,周启尊问他。

    张决明又坚持着在周启尊手心里点了两个点,实在坚持不住了,眼泪要掉出来了——可不能趁着人看不见,偷偷哭。

    张决明吓得够呛,个胆小鬼扭头就跑了。

    “哎你等等!”周启尊硌楞了会儿,没闹明白自己怎么惹人了。

    “张什么啊?”周启尊搓了搓手心,“两点水?”

    “......”周启尊愁得慌,又倒床上去了。

    差点丢了一条命,缠了一身绷带,保准落疤,好悬没赔进去两只眼珠子,结果就换来这么个名字都写不利索的小哑巴。大账不对付,哪能不愁呢。

    作者有话说:

    这阵子我的灵魂就象是火砖上的

    熟铁,在爱的槌子下,砸,砸,火花四散的飞洒……我晕了,抱着我,

    爱,就让我在这儿清静的园内,

    闭着眼,死在你的胸前,多美!

    ——《翡冷翠的一夜?》 徐志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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