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16章 “张嘴。”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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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救的那个小哑巴,他叫什么名字?”

    中午,周启尊捧着一碗可怜兮兮的米汤水,问刘检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别提了。说不出来,让他写也写不出来。”刘检一提这个就头大,“问他父母是谁,家在哪,什么都不知道,连头也不敢摇。”

    “我看他起码有十三四岁,年纪倒是不小......”刘检苦了脸,“不过这孩子心理有问题,这回再受点刺激,倒难怪有这种反应。”

    周启尊一口灌完了米汤水:“我知道他姓张。”

    “姓张?”刘检瞪眼。

    “嗯。”周启尊把空碗递给刘检,“弓长张。”

    “......”刘检给碗磕桌子上,“你救人那生死关头,还能知道一个哑巴姓什么?本事不小啊。”

    “真姓张,是他自己在我手心里写的。”周启尊一听也奇怪了,“不是你今天上午带他来医院看我的吗?”

    “我带他来医院?今天上午?”刘检觉得这笑话太没水准,“你不是还没清醒,梦里梦见的?”

    刘检:“那几个小孩儿现在是重点保护对象,他自己也没提出来要见你,你这情况刚好转点,我带他来干什么?”

    “他没来?”周启尊懵圈了。

    “没来。”刘检说,“要不是你睡迷糊了,那就是你把别人认错了。”

    周启尊沉默了一会儿:“那可能是我认错了。不过你回去多注意下他。”

    “成。”刘检应下。

    他俩没再多说关于小哑巴的话题。

    过了会儿周启尊又问:“雷东阳呢?脾气消了吗?”

    “没,在山上负重跑撒气呢。”刘检笑了笑,“你好好休息,我可跟你说,咱部队在云南呆不了多久, 撑死半个月。”

    “我一起归队?”周启尊问。

    刘检:“不知道。都说了你眼睛得养着,具体还要听上头安排,把你先发配回长春也不是没可能。”

    周启尊:“......”

    “等明天再来看你。”刘检叹口气,“我先去山头把雷东阳揪下来。”

    周启尊烦燥地摆摆手,示意刘检滚蛋。

    “你缺什么东西吗?明天我给你带来。”刘检走前多了一嘴。

    周启尊想了想:“樱桃。”

    “啊?”刘检没反应过来。

    “这季节,云南的樱桃正甜?”周启尊诚心地问。

    “喝流食你。”刘检硬邦邦地说,关门走人。

    周启尊:“......”

    当天晚上,周启尊怎么也没想到,云南的大樱桃还真就搁他跟前了。

    他眼睛瞧不着东西,但心里头约摸着时间点儿,大抵有数。

    最后一个消炎吊瓶吊完,应该是晚上八点多。那洗好的大樱桃装了一袋子,落到了他腿上。

    “......又是你?张......”周启尊手里搓着一颗樱桃,“是你吗?你到底是不是我救的那小男孩儿?从哪弄的樱桃?”

    他怀疑地问:“刘检说没带你出来,你怎么出来的?”

    “要是你就给个信儿。”周启尊伸出手心。

    张决明犹豫了好一阵子,才在周启尊手心里打了个勾。

    “......还真是你。”周启尊无奈,“虽说驻地离医院不远,但肯定有人照顾你,看着你......”

    “你怎么做到的?一次两次偷跑出来?外头天都黑了,要是发现你不见了,还不得把人急死?”周启尊叹气,想伸手拿手机给刘检去电话,让他把这长飞脚的小人精拎回去。

    可惜周启尊“瞎”,打不了电话,他只能又反手去按铃,想叫护士过来代劳。

    铃还没按响,一双冰凉的,软乎乎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两只手一起抓着,这手势多少有些郑重了。

    周启尊手指一顿,铃没按下去:“怎么?”

    张决明低头耷拉脑袋,知道自己做错了。——他不该趁人不注意又偷跑出来。他不该再给救他的人添麻烦。

    尽管知错了,但张决明还是顽固地用手抓着周启尊的手腕,他拉下周启尊的胳膊,轻轻晃了晃。

    晃着两下,张决明自个儿把自个儿晃丢了。他傻愣愣的,手指麻酥酥的,周启尊的胳膊上似乎长了麻药,一碰就麻,放开就好了。

    他心里清楚放开就好了,但他就是不愿意放开。

    周启尊沉默着,心里泛了酸苦。

    他当兵这么些年,救下不少人,有的人救下来和没救下来一样让人心痛——叫什么应激障碍、心理什么病的......这些人一辈子都很难再过正常的生活。

    周启尊不甚了解,但凭感觉,眼前这男孩是缺尽了安全感,这是黏上他了。

    “你......”周启尊清了下嗓子。

    他弟妹缘儿不咋地,先不说雷东阳成天对他急赤白脸,自己家就有个小他七岁的亲妹妹,疼是真的疼,可他糙皮一只,喜好大刀阔斧,快斩乱麻,最头疼那股纤细的矫情劲儿。

    让他安慰,他还真说不出几嘴贴心窝的热乎话来。

    “嗯......”周启尊手里头的那颗樱桃从刚才就一直搓,都被他搓热乎了。

    他抬手,在半空中摸索两下,指尖不小心刮到了张决明的鼻子。

    “对不起。”周启尊乐了,这下有了大体方位,他手上更轻了些,把搓热的大樱桃往张决明嘴里怼,“张嘴。”

    张决明像被蛊惑了,乖得张开两瓣嘴唇,周启尊得了劲儿,总算给樱桃塞进了张决明唇齿间。

    他问:“怎么样,甜吗?”

    自然等不到一个哑巴应话,周启尊也没等,自顾自地继续说:“医生让我喝两天米汤,这大樱桃我今晚是吃不着了。”

    周启尊侧过耳朵注意去听,突然就捞到了一声吸鼻子的动静。

    “......不是?”周启尊心头别扭,手往前一伸,一抹,手指果然沾了湿热。

    “你还真趁我看不见偷摸哭鼻子啊?”周启尊叹一声,给跟前人的眼泪全抹了,“喂个樱桃怎么还哭了,你哥我可不会哄人啊。”

    张决明也没料到,一颗樱桃能给他吃哭了。因为樱桃太甜了,甜得他牙齿、舌头、嗓子全齁儿起来。那汁水里一定是掺了什么刺激东西,齁得他满腔酸气,眼泪掉出去。

    好想再让对面的人抱一下。张决明想着,酸着,但一定是死活不敢的。

    周启尊用手掌虚虚托着张决明的下巴颏:“核吐出来。”

    张决明瞪圆眼睛,眼泪也被瞪得滴溜圆——他哪敢吐周启尊手里。这心肝乱蹦,狗肉包子上不了台面,他那浅喉咙眼儿一咕噜,给樱桃核咽了。

    半晌等不到哭包把核吐出来,周启尊只得将手收回去:“那你吐垃圾桶里。”

    张决明早没东西可吐了。

    周启尊又默两秒,倏得乐出了声:“我跟你说啊,男子汉不能哭,没出息。”

    周启尊:“我有个妹妹,虽然比你大四五岁,但人家是小姑娘,挨揍都不哭呢。”

    “我把你救出来,不是想你对着我哭的。”周启尊的语气放软了很多。

    “你放心,我们会帮你的,直到你找到家,找到家人。”周启尊嘴角缓缓勾起来,“人活着,说不定哪天就会有大好事。不管你以前经历过什么,那都过去了。”

    “我听人说,你这哑巴不是先天的,也不是得了病。你以前是会说话的?”

    周启尊努力想说得更婉转些,然而他没有语言艺术天份,并没婉转出什么名堂,直问:“你有多久没开口说话了?”

    “几年?”周启尊停顿片刻,“你还能发出声音吗?”

    张决明一动不动,僵了。

    周启尊搁半空不高不低地抬起手,张决明一激灵,肩膀抖擞着,将一颗脑袋瓜子伸去周启尊手掌底下。

    周启尊如愿以偿地搓到了软软的头发丝:“这么乖。”

    “你要是还能出声,就给我喊一声。”周启尊捏着张决明一撮头发拈了拈,“我想听。”

    张决明慢慢用手压住自己的喉咙。

    他双唇颤抖着咧开缝隙,心头忐忑——发声是要怎么用力气?哪里使劲儿来着?

    张决明压了半晌嗓子眼儿,脖颈上雪白的皮肤泛红了。但周启尊并没催他,只是耐心地在他面前,静静地等着。

    周启尊又从袋子里掏了一颗樱桃搓,等这颗又搓热了,他心想“张小哑巴”是不会出声给他听了,可这时候,对面竟突然来了声响。

    分不清是“啊”还是“呃”,很轻的一声,干细,苍白,像刚出胎没长毛的小猫叫唤。

    周启尊愣了下,嘴上露出个大大的笑,笑得他眼睛跟着疼:“这不是能出声嘛!”

    他倒是惊喜,但张决明却不是那么回事。

    这一声太难听了。

    张决明涨红了脸,他死死捂着自己的口鼻,给自己捂得喘不上气儿,越憋那脸越红,越憋那眼睛越红。

    “怎么了?害臊了?”周启尊还是一张笑眯眯的臭嘴,“男子汉有什么可害臊的。”

    张决明搁他这耽误有一阵功夫了,他还是得联系下刘检,不然打麻烦,也怕出事。

    周启尊抻胳膊要按铃,一下抻大发了,拉到侧腰的伤,疼得“哎呦”一嘴。

    一声“哎呦”给张决明吓着了,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想,惊乍地从床上蹦起来,稀里糊涂就搁周启尊眉头上戳去一指头。

    周启尊身体一滞,忽得脑袋就晕乎了。

    “我怎么......”他擎起来的手慢慢放下,头一歪,就要侧着倒下去。

    张决明忙将一只膝盖抵上床,俯身给人接在怀里。

    他小心翼翼地,不敢多碰,周启尊缠了满身绷带,全身都是痛点,他那双没用的废物胳膊只堪堪环住周启尊的脖子。

    张决明闷着一口气,悄悄地,轻轻地,以最轻悄的角度将周启尊放到枕头上。

    因为昏睡,周启尊嘴角的笑容消失了。他的嘴唇崩成一条线,那是条非常认真的线——这人分明没两块儿正形,但却长了张正经凛戾的脸,尤其他不笑的时候,就算眼睛蒙着,嘴唇也很严肃了。

    张决明盯着那唇缝看,又垂眼盯着自己的手看。

    他想伸手去摸一摸那双微热的嘴唇,但因为这只手是害周启尊昏睡的元凶,他终究是没敢伸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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