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17章 “从炸药堆里捡了只哭包。”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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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等周启尊苏醒,张决明早就没了影子。

    周启尊专门伸手去摸搜,桌子上果真有一袋子樱桃。

    他连忙给护士叫来,让护士帮忙给刘检去电话:“那个小孩儿,你去看看。”

    “啊?”刘检不知所云。

    “就那小哑巴。现在就去!快点!别废话!”周启尊急了。

    当了多少年战友,刘检定然能分清周启尊哪句实哪句扯,一听这人是真急了,半个字也没再多问,立马挂了电话跑去看人。

    周启尊杵着下巴搁床上腰疼——昨晚他怎么就突然睡着了?

    不到十分钟,刘检的电话打了回来:“人没事,好好的在这呢。”

    刘检声音里带着点儿喘,这是跑得:“我说你一大早抽什么风?出什么事了?人孩子还没醒,就被我从床上揪起来了。”

    周启尊松了口气:“什么都没出。他没事就好。”

    “......你到底要干嘛啊?”刘检无奈。

    “我跟你说,你们派去照顾他的人,换一个。”周启尊咂嘴,“顺便叫那人写个检查,一万字起。”

    “什么?”刘检扫了眼对面低头的张决明,扭身捂着电话问,“你还是觉得这小孩自己跑出驻地了?”

    觉得?不是觉得,有证据。一大包樱桃就搁床头呢,个包个儿新鲜,这叫物证。

    周启尊没应声,刘检一回身,张决明正好搓着眼睛抬起头。

    一瞧他那模样,刘检扯了扯脸皮。他对电话里的周启尊低声说:“这小子昨晚肯定哭了,两只眼睛全肿了,左右一对儿核桃。”

    周启尊:“......”

    周启尊琢磨片刻:“他在你跟前?把电话给他。”

    “成。”刘检弯腰,将电话贴去张决明耳边,“周启尊,救你的那个大哥哥。”

    张决明身体下意识往后躲了下,贴着电话的耳垂蹭蹭烧了起来。

    “喂?小张同学?”通过电话,周启尊的声音没有那么低沉,反倒有些微微上扬的磁性。

    “听说眼睛哭肿了?”周启尊是真不会说话,嘴里的安慰倒更像挖苦,“对不起啊,哥身上有伤,又一天没吃东西,昨晚没撑住,突然就晕了......不是故意睡着的。”

    周启尊:“昨晚应该叫刘检哥哥送你回去的。”

    张决明微微摇了下头,鼻子又酸了。

    真是奇怪。

    在幽冥里,那么黑,那么多腐烂冰冷、阴气森森的鬼魅,他都没哭。现在踏足在大地上,在阳光明媚的人间,所见的人温柔、强大,张决明却总是要哭。

    “看在你贿赂我一袋子樱桃的份儿上,你偷跑出来的事我就给你保密了。你面前那个刘检哥哥骂人可厉害了。”

    电话里的周启尊笑了:“但下不为例,以后别再偷着出来了。你想见我就跟刘检说,他会带你来。”

    周启尊擎耳朵等,最后等来一声吸鼻子的动静。他乐了,给电话挂了。

    “我还真是从炸药堆里捡了只哭包。”周启尊扬起脖子,窗外的阳光在他眼上的纱布上洒落一截。

    。

    后来刘检专门跑了趟医院问周启尊这事,周启尊也没给个合理的交代。

    “你少跟我打忽悠,我还不知道你?肯定有事。我问过照顾那小子的人,说是昨晚八点多困得不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但他说他锁了门。”刘检一低头,那脚边的垃圾桶里好几颗樱桃核,“谁给你买樱桃吃了?”

    “反正不是小哑巴。”周启尊乐了,“哦,我没吃樱桃,我就是在梦里梦见了。”

    “这么说,你那一趟是把我当狗溜着玩呗?”刘检冷哼一声。

    “我可没骂你是狗。”周启尊勾嘴笑笑,这俩人心照不宣,一路子混货。

    “你多留神那孩子,他很聪明,而且心思很细。”周启尊表情肃下来,“你们检查过?孩子们身上没钱?”

    “没有。都被绑了要拿去卖肝卖肾,怎么可能给他们留钱。”刘检的表情也严肃了。

    “这就是了呗。”周启尊叹口气。

    ——既然这样,张小哑巴哪有钱给他弄樱桃吃?这孩子奇怪,樱桃来得也奇怪。

    “现在的小孩儿比我们小时候精细多了。”周启尊啧了声。

    “你怀疑他是偷......”

    “哎哎哎,我可什么都没说啊。”周启尊打断刘检。

    “不管有多可疑,也不能随便给人安罪名,尤其是小孩儿。”

    周启尊:“我记得我小时候,家里的花瓶碎了,我爸说八成是我打碎的,可我没有,我就叉腰和我爸大吵了一架,质问他凭什么我就占八成。”

    周启尊提高了点儿语调:“你能想象吗?当时我才六岁,我妹还没出生呢,这事儿我到现在都记得。”

    “真的假的?我八九岁的事儿都忘干净了。”刘检想笑。

    “假的呗。”周启尊乐上,“我爸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

    刘检:“......”

    刘检忍了忍,还是避开周启尊的伤,专门朝他腿上的好肉抽了一巴掌:“怎么不贫死你呢?”

    周启尊飞快反手,也抽了刘检一巴掌:“我就是说这个意思,不能随便委屈别人,就算是个孩子,一旦就记得了呢?再说这孩子本身就有点特别,一定要慎重。”

    “行了,我明白了。”刘检点点头,“我回去先问问有没有人丢钱丢东西,暗地里查查再说。要是没有明确的线索,我不找他多问。”

    刘检将周启尊一副熊样上下打量过两回:“表面儿上打死也看不出来,你能这么粗中有细。”

    “什么粗的细的,我这是讲道理。”周启尊有点儿懒洋洋的,“充其量就是再看那小哑巴顺眼点儿。”

    “不止。你挺心疼他的。”刘检轻轻怼了脚垃圾桶,低头数里头有几颗樱桃核。

    “你这话说的。”周启尊慢慢躺下了,“我眼都要瞎了,军旅生涯说不定也到此结束了,就救了他。于情于理,能不疼吗?”

    “你这眼睛能恢复,我问过医生。”刘检蹙起眉,忘了数到第几个核了。

    “神枪手让给你,调我去别的队,还不如退了呢。”周启尊轻飘飘地说。

    “你他妈胡说八道什么呢!”刘检忽一下站起来,好悬没给凳子带翻了。

    “你别生气啊。”周启尊笑笑。

    刘检:“......”

    周启尊以前也受过伤,甚至走过鬼门关,但他年轻气盛,桀骜不驯,刘检从没从他嘴里听过丧气话,就连点黯淡的表情都没闪过。

    伤就是伤,血肉之躯,每一道疤都不是白给的,这次周启尊伤了一双眼睛,对他日后一定有影响。

    他们见惯了伤痛和牺牲,也一直努力用平常心接受一切,就连雷东阳那三毛野货也闭上嘴,只跑山上撒丫子憋气。

    刘检心里闷,而周启尊......他现在什么都看不着,嬉皮笑脸的背后,黑暗带给他的,是怎样的失重和茫然?

    “你......”刘检搓把脸,“对不起。”

    “你看你。”周启尊打了个哈欠,“所以我说你们不行。东阳,你,一个个的......我开个玩笑都较真。”

    “......”刘检沉默了许久,才低骂一声,“屁的玩笑。”

    刘检多踹了脚垃圾桶:“少吃樱桃。”

    “说了梦里吃的。”周启尊立马顶上。

    刘检没稀罕搭理周启尊,扭脸走人。

    “哎,别再去问医生了,你今天问了两次,昨天问了三次,别以为我不知道,人都烦死你了。”周启尊紧跟着嚎了一嗓子。

    回应他的是刘检“砰”得一声关门声。

    周启尊:“......”

    “沉不住气啊。”周启尊沉沉叹了声,“周启尊啊周启尊,这才黑了两天,你就沉不住气了。”

    周启尊按了按太阳穴,躺平睡觉。

    。

    这一晚上定然是睡不好的。深夜是病痛最猖狂的时候,周启尊身上的伤开始作痛,他又做了些扯淡的鬼梦。

    一会儿梦见自己还在火海里抱着张小哑巴,四面找不到出口,一会儿又梦见医生拆了他眼睛上的纱布,他睁开眼皮,眼前却还是黑的……

    所以,等张决明偷偷进来的时候,周启尊满头冷汗,眉心紧蹙。

    张决明是从窗户进来的。周启尊的病房在四楼,窗户也是锁的,但张决明就跟只小鬼一样,麻剌剌地跳进了屋。

    这是深夜,别人都睡了。他这个时候来看周启尊,一定不会添麻烦。

    张决明这么想着,轻手轻脚走到周启尊床边,低头见这人睡得极不安稳,突然就紧张了。

    伤很疼?会不会是压到哪了?

    张决明胡乱想着,笨手轻轻去擦周启尊额头的冷汗。

    他的手凉凉的,该是很舒服,在周启尊浓眉上熨帖两回,周启尊那紧皱的眉头眼见就松开了些。

    张决明心尖子一提,又将食指贴在周启尊眉心。他指腹下亮起一点小小的荧光,随着这光缓缓熄灭,周启尊的呼吸变沉,睡熟了。

    张决明慢慢呼出一口气,小心着给手指尖收回来。

    他盯着周启尊的脸看,看看看着,嘴唇微微翕动。

    喉咙突然一阵发痒,里面像有软绒毛在轻轻搔着。

    张决明难受地转了转脖子,用手抓自己的脖颈,他指尖给薄薄的皮肤抓疼了,有一处还抓破了一点,但那伤口很快就好了,只来得及滋儿一小下。

    张决明深吸一口气,他弯了弯腰,贴近熟睡着的,周启尊的耳朵。

    是像老化僵坏的鼓风机所发出的声音,左边漏一点儿,右边掉一块,残缺不全的。又像是某种脆弱,虚无的垂死挣扎。

    沉默历了黑暗的年岁,在地狱下破冗拔出,张决明比夭折的婴孩还要痛苦地、很慢地吐出三个坎坷的音节:“......周......启......尊......”

    这是他又一次会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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