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89章 繁花狂骨 夜话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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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带我从台州岛坐船回到了大陆。”他说, “两个月后,他们找到了教皇留下的地库。”

    “我一直以为寻宝师是比泰拉国大巫师还要不靠谱的玩意呢。”贤人发出了奇怪的声音,“还真被他们找到了啊?”

    “其实是我找到的。”林雨行抱着被子, 在夜色里笑了,“成德的书库里,有许多前朝留下来的旧书, 其中不乏有记载解虚怀和教皇生平的,他们的生平往事、生前习俗、喜欢与讨厌之物……我分析一下,大概就能确定几个地方,至于实地的寻找,那就是观察力了。”

    说着, 他又感叹了句:“说实话,我一直认为成德发现富豪的眼光比他寻宝的眼光好得多……”

    “后来呢?他们盗走了地库?”

    “贤人觉得呢?”林雨行的脸上是魔鬼一样的笑意, “就那样的人,我甚至觉得不能用「人」来称呼他们三个,儿子算计老子,老子算计好友,好友算计父子, 在地库门口, 我不过是轻描淡写问了问他们的分赃打算, 他们就自己内讧起来了。”

    “你是故意那么问的。”

    “成德是被金海下毒毒死的, 毒药就是那片森林里特产的两种植物的混合,是我一天前告诉金海的,我说这两种东西不能一起吃哦, 会死的哦, 他就记住了, 然后他就在成德的水里下了毒, 寻宝师啊……那个年代对我来说,什么SABIT,什么奇术师,都没概念,在我眼里他与凡人也没什么两样,一瓶水喝完,两腿一蹬,就没了,呵。”

    “真应该把老头也喊来听。”贤人说,“我总算知道老头给你下生子呪不可能成功的原因了。”

    “然后成德被金海毒死这件事呢,又被他儿子发现了,因为金海还想如法炮制给成翔也下毒。”林雨行说,“我其实劝过他,最好不要使用两种同样的方法,他不听呀,结果下毒没成功,被成翔反过来一枪崩死了。”

    他又叹了口气,好像回忆起不怎么高兴的事情,“成翔就用那把枪顶着我的脑袋,叫我进地库探路,可我知道以解虚怀和教皇的为人,地库里不会明目张胆地布满机关,教皇一生传教,想把福音带给众生,留下地库本来也就是送给有缘人的造化,是不会用什么恶劣手段阻止人进入的,那是地库,不是皇帝坟墓。”

    “事实也正如我所料,从入口直到地库中心,都没有机关,地库里面,是满墙满地的保存完好的前朝书籍,我那时候是个什么书都看的人,包括教皇宣扬的神圣与福音,对我来说那也是知识的一部分。我就凭着他们三个留下的干粮,在地库里看完了所有的书,出去之后,正好遇到了带着燕京大学考古队的林修和许英华夫妇,他们也是来寻找教皇地库的。”

    “等等!”贤人发现了华点,“那个赌棍儿子呢?不会还活着?”

    听到他童年的悲惨遭遇时,贤人恨不得现在就冲到台州岛把那人渣撕成两半。

    贤人自己的童年是在众星捧月中长大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1岁就被祖父抱去参加国主大典了,2岁就上电视节目、被父亲带去参加各种亲子秀,3岁就拿法杖玩呪纸,开始展现出堪比祖父的奇术师天赋,4岁生日还有父亲千里迢迢跑去北美给他买礼物,能收到「史前巨龙蛋」这种惊喜,5岁就被祖父来者不拒地和门当户对的奇术世家们订了无数娃娃亲……

    而他怀里这个人,被林修夫妇收养之前,都在为了一顿面包而讨好一家子恶棍。

    “哎呀,那个赌棍呀,他死了呀。”林雨行说得就好像死了一只蚂蚁那样,“他被地库里的黄金十字给压死了,那是前朝皇帝赏赐给教皇的「圣约十字」,可教皇一生都是一个极其厌恶财富的人,他留下的真正财富只有知识,那个黄金十字,是他用来惩戒利欲熏心之辈的唯一的机关。”

    说着,他耸了耸肩,“其实只要稍微了解一下教皇的生平,就知道那玩意碰不得了,那是一个历史价值远远大于黄金本身的东西,也得感谢他触发了机关,后来我父母带着考古队员,轻松回收了这个文物,带回去交给了国家。”

    “「微生」正是那时候我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他说,“林修夫妇问我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说,我叫小畜生,我想起地库石壁上的一句话——「微生不足道」,我见了很喜欢,就临时把那两个字当做了名字告诉他们,现在想来,这算是解虚怀给挚爱写下的墓志铭了。”

    “只是单方面的挚爱了。”贤人忽然就有些难过,“他斩断了挚爱的记忆,从此一生教皇都不记得他了,更不记得他们相爱过的事,就像你一开始也想斩断我的记忆那样,你怕自己沦陷,怕陷在名为爱的感情里而不得自由。”

    他瞪了他一眼,“贤人说什么呢……”

    “你那个时候就喜欢我了,毕竟我这么帅!还这么大!”

    “贤人是不是想打架?”

    这么好的夜色,贤人当然不想打架,他扭了个身,将那颗漂亮脑袋下的枕头往自己这边拖了拖,然后在那人发出抗议之前,就把他揽进了自己的怀里,让漂亮脑袋正好枕在自己的肩窝处。

    王八蛋动了动,发现这么睡觉似乎还挺舒服,就不挣扎了,还像只懒猫甩出尾巴那样,他伸出一条腿,轻轻勾住了贤人的脚。

    贤人心里当下就一股热意冒了出来,他何时见过他这副撩人不自知的样子,玛德,他想,好想操他。

    王八蛋却还是用他轻轻松松的口吻诉说着往事,不知为何,经历了那么多出生入死之后,当他终于和贤人躺在一起,他特别特别想和他说话。

    好想要把过去半生无人可倾诉的东西全部献给他一样。

    “后来我随着父母走遍世界,发掘古迹,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地球就是整个「世界」的概念了,我10岁那年,在一个远古溶洞的坍塌中,父母受了伤,无力开口,全队乱作一团,是我……告诉他们该怎么办,从危险中找到了一线生机,最后大家都平安地逃出去了,我受到了上面的表彰,还有报纸要来采访我,但是……被父母拒之门外。”

    “12岁的时候,父母交给我几个学生,让我带他们去藏山边境进行考察,那是我第一次独立带队,那几个学生一开始还笑话我,说一个小孩子来干什么,搞笑的吉祥物吗?后来我们那一队,是所有大学生队伍里效率最高、成绩最好的一队,那几个学生从喊我吉祥物,到后来想拜我当师父,我说我可受不起,他们就带着礼物来登门道谢……也被我父母拒绝了,那原本是我这一生第一次收到礼物的机会。”

    “13岁的时候,在北境冰川,我和父母还有他们麾下的考古队员都在,有两个新队员是那年刚刚加入的,我看见了他们私印拓本,私藏文物,我谁也没告诉,自己进行了调查……然后我就发现他们两个已经被美利星国收买了,去邮局寄的信件被我截获,证明了他们在为美利星国寻找关于画梦师的线索,毕竟一直传说解虚怀的坟墓埋在一个雪山深处么。”

    “后来启程,深入北境,果然如我所料,他们两个想给全队下昏睡药……我就使了个计,让他们两个自己互相怀疑被对方出卖,自己吵了起来,最后扭打着双双坠入冰川,成功解决了他们,我才把这件事告诉父母,我以为……能得到一句夸奖。”

    “结果父母把我骂了一顿,还把我送进了学堂读书,让我永远地……离开了他们的考古队。”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做人没什么期待,我流连于壮丽连绵的史诗风光,沉浸于渊如浩海的知识殿堂,可能父母直接把我送去燕京大学图书馆,我不会有那么大的抗议……我实在无法与同龄人相处,欢闹也好,崇拜也好,嫉妒也好,羡慕也好,我一眼就能看到他们心里所想所念的,浅的就像一张白纸画一样,而他们永远不懂我在想什么,我试过解释,他们也没有耐心听,还说我故作高深,说我卖弄学识,后来我就不愿解释了。”

    “找不到。”他说,“在同龄人的学堂里,我找不到我所期盼的东西,没有期盼,也就没有意义,后来我就在课上睡觉,画画,看闲书,没有人管我,因为我考试总能拿满分,我还毫不客气地指出老师讲题的错误,到最后老师也不喜欢我,说我连做人最基本的礼貌都没有,说我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有人喜欢的。”

    “就好像被人喜欢的前提是……一定要先学会礼义廉耻,可是,我直到现在都没明白,为什么非要被人喜欢不可呢?没有人喜欢的人,难道就不配活着么?”

    “后来就发生了一件……对同龄人的影响非常不好的事,我被父母转学了。”他说,“我去到了一个高中课堂,教国文的先生名叫陆从礼,他是一个无梦人,他大概是第一个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做人的老师,他教我尝试和解,教我与自己和解,与父母和解,与这个世界和解……还给了我一罐长春藤的种子,教我种在空空荡荡的墙院之下。”

    “说来也好笑,竟是因为想看到长春藤的影子爬满床榻,我就尝试着做个人了,我重新挂起了……小时候被成德父子利用着我从富豪们手里骗取钱财时的……那种微笑,父母难得回一次家,惊讶于我的变化,也鼓励我说,微生你就该多笑笑啊,你笑起来那么好看,多笑笑就会招人喜欢。”

    在樱庭别院定情那夜,贤人就听过这一段,他当时只是听得心酸,现在却听得想哭。

    没有人知道,连他的父母都不知道,他的微笑面具……本来就是假的。

    他一直在寻找着他想要的真实,可这个世界却始终想把他变成迎合世界的模样。

    “看来这就是我能和你搞在一起的原因。”贤人说,“我们在寻找的,是同一种东西。”

    “贤人说的没错。”林雨行抓过了贤人圈着他的手,一根一根掰开贤人的手指,再与他十指相扣,扣到那枚戒指的时候,他还抚摸了两下,还朝着贤人的怀里拱了拱,好像格外期待能得到一个拥抱。

    不知为何,这个孤独的人,在这个早春的夜里,特别渴望与贤人火热身体的……触碰。

    贤人必须强行忍着冲动,才能给他把话讲完的机会。

    “这种生活一直持续到了我17岁的夏天,我收到了燕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全省第一的分数,我填了……天文学院。”

    贤人有种预感:“然后没去成?”

    “父亲自作主张把我的志愿改成了考古学院。”林雨行笑了一声,不知是自嘲还是什么别的情绪,“父母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们把我赶出考古队这件事我依然在耿耿于怀,说我确实是个从事考古的天才,但我不曾读书,更不曾学过做人,所以必须让我先去学堂待个几年,再去从事我热爱的工作,这样对我的人生会更好……我知道他们是为我好。”

    “可我那时其实早就无所谓了,考古或者探险,对我来说也不过是获取知识的途径,和小孩子贪玩或是热爱工作什么的,完全是两回事。”

    “事实上,我那时候更沉迷于时空学说,所以才想去读天文。”他说,“我渴望见到地球以外的星国,做梦都想见见美利星国的超前科技,想看看以奇术立国的英伦星国长什么样……我小时候在成德的藏书里,就见到了解虚怀留下的对于时空假设的著作,那时候看不懂,但我全部背了下来,在后来的岁月里一遍遍回味,越来越觉得古人真是了不起。”

    “解虚怀是真的触摸到了那个时代的理论天花板,古人尚且如此,我又怎能寥寥此生?”

    “但父母却高兴于我终于可以子承父业,我被考古学院成功录取,是我平生得到的第一次表扬……为我终于成为了他们期待中的模样。”

    “找不到意义。”他说,“我找不到继续做一个考古学者的意义,功成名就不是我的期盼,钱权利欲我更无兴趣,我宁愿痛痛快快地为时空学殉道,我也不想在名为子承父业的囚笼里被困住一生,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定要捞阿光出来的原因,我太明白他心里的感受了。”

    “父母以为我耿耿于怀,我其实根本不喜欢带队,也不喜欢听命于人,更不喜欢和考古报告书作伴,也不想见到人们为了一个明明很简单的结果非要弄出理论、投票、少数服从多数的麻烦套路来而只为了证明流程合理。”他说,“在考古队的日子里,我几乎每天都要被卷入理论旋涡中,大家都等着我来平息争论、说服他们为什么这是最优解,那种感觉让我窒息。”

    “我被贤人按住了亲的时候,我都没觉得窒息,反而是在规规矩矩的理论流程里,我受不了那种感觉。”他说,“擅长和喜欢是两回事,大人们却总是相提并论,其实父母的教育方式没什么问题,是我自己有问题,我不配得到他们的栽培。”

    “我就像是一条被束缚在陆地的鲸鱼,无时不刻不在想着回到生命起源的大海里……世人们总是想要把自己定格在「必须」的规矩里,就如我那时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没什么期待的余生。”

    “可真正的时空学理论里,「存在」本身才是万物的起源,从来就没有什么必须去做的事和不能去做的事,一切只凭本心,贤人,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后来就是他在那个夏天,偷偷报名了英伦星国主办的沙漠远征队的故事了,明知道那是一场被帝国主义当小白鼠的炮灰计划,可那是他唯一能触摸到外面世界的机会,然后他就在赫尔梅亚拥有了人生第一个朋友,破破烂烂的樱庭武藏。

    他们最后都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哪怕用一生孤独来换取。

    “至于成为解虚怀的传人,是在我埋葬了父母之后的事了。”他说,“那年我二十岁,不知是我找到的解虚怀,还是那个老混蛋冥冥中发现我一直在研究他的时空学说、然后主动找到了我……毕竟那个年代,所有人都想找他的画梦师衣钵,可我只是沉迷于他超越时代的学术成就,还修正了他的一些受限于时代的错误。”

    “我是怀着「实现父母遗愿」这样的心情去到雪山深处的,北境雪山。”他说,“从前明明去过那里,那里什么都没有,可父母留下的地图里,还有一处尚未涉足之地,非常艰险,无人去过,我一个人去了,就在那里见到了先师的坟墓……一个衣冠冢。”

    “我遇见了他的意志,他一言道破了我孤独的本质。”

    ““你空前绝后的灵魂囚禁在名为人的躯壳里,那么耀眼,那么孤独。””

    “我不知那是恶魔的诱惑,还是我本心的情愿,我自愿走上了后来的这条路,最后遇到了贤人你。”

    夜话到了尾声,林雨行转过头,一双杏眼清清楚楚地望着贤人的侧脸,贤人知道他在看什么。

    贤人自己就是活成了别人期待中的模样。

    所以京都博物馆初见时,他会那样嫌弃,嫌弃贤人的同时,也嫌弃着过去的自己。

    所幸自己足够机智,贤人心想,自己没有在香火的躯壳里迷失,在坚守本心的同时还解放了自己,现在天天都可以把想操他这件事挂在嘴边,放在从前,那可是大不雅,粗鄙的词汇是绝对不可能从他羽上贤人嘴里说出来的。

    现在真爽!

    “你没有错。”贤人说,“是你面对人世的角度太过清醒,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我就发现你看问题的角度和我完全不同,我大概能代表一般人里的佼佼者,学堂与课本教给我们的,就是从科学与逻辑的角度去看待问题,可你明明能做到这些,却仍然喜欢从人性角度去观察,好像那样做,就不会有人打搅你心底的平静与……黑暗。”

    “原来贤人一开始就发现我是一个糟糕透顶的人呀。”

    “我说过我喜欢你所有的面目。”贤人抚摸着他散在他肩头的软发,“况且你从来都不是什么糟糕透顶,你把糟糕两字去了,那才是我想对你做的事。”

    “我回去睡了!”

    林雨行气得就要爬起来,被贤人一翻身压在了他的身上,准确地说,是只压了一半。

    因为不想碰到他胸前的伤口,所以只有两人的腰腹以下是紧紧压在一起的。

    火热的阴阳师用臂弯撑在枕头上,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林雨行瞪了他一眼,就算没有碰到伤口,他也被压得很不舒服,以及还有不舒服以外的另外一种……可恶的感觉。

    他蹭了蹭他,又挣脱不开,只能软软地说了一句:“贤人还真是……仗势欺人。”

    “你生日是哪天?”在一个吻落下来之前,贤人相当认真的问他,“我记得你说在世界分支里,所有人都在为你过生日。”

    “我不知道。”他说,“实话,我并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出生的,只记得我被成德父子打牌赢回去的那天,是9月15日,一个枫叶红遍台北的秋天,我就把那一天当做自己的生日了。”

    “今年我给你过生日。”贤人抱着他的脑袋,语气温柔到出水,“以后每年都给你过生日,给你过全世界最开心的生日。”

    “那我要十倍生日礼物!”毫不客气的声音。

    “好啊,想要一百倍都给你,想要一百次都给你!”贤人发誓他从未有这么一刻,想狠狠地宠过一个人,恨不得心肝肺腑都掏出来给他,恨不得把命都给他,他太孤独了……放在小说里,他和他的童年,简直是模板对照组。

    他就是那个主角光环永远鲜艳的天选之子,而他挚爱的这个人却是连一句表扬都是奢求的凄惨存在。

    明明他的才华他的心怀远远超过于他啊。

    “后面那句就不必了。”林雨行别过了脑袋,“一百次的话,也是我上贤人!”

    “老婆,这种事情啊。”贤人哄他,“谁大就该让谁来,我知道你什么都比我优秀,我也不能拿法力无边欺负你现在这副身体,你看你还那么凶,动不动就骂人,我现在唯一能自信的,也只剩这身神明血统了啊。”

    “不管。”

    “乖。”

    “不!”

    “诶等等,林先生。”贤人换了副语气,这次是林雨行暗道不妙了,贤人说——“我生日就要到了,林先生说好送我双倍礼物的,我能自己选吗?”

    “礼物我已经准备好了!”王八蛋没好气,“累死老子我了!不换!”

    “换一个嘛,老婆,给我一个自选的机会。”

    “我发誓,换了之后贤人会后悔的。”王八蛋冷笑起来,“你确定要换吗?”

    作者有话说:

    二合一;

    第七卷 冲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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