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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廉州的珠街, 有众多珠铺, 除去珠铺,也有卖砗磲, 也有卖珊瑚的铺子, 均是贵重之物。然而此地铺子却不讲究门面, 朴实无华,再兼之位于海边, 风吹日晒, 家家店招都褪色、灰扑。

    林老六卖砗磲,店名就叫“林六车渠”。李果找来, 站在铺外即闻到一股贝类腐烂后的腥臭味。

    午后的珠街, 行人稀零, 林六车渠店内,有三人,从衣着就能辨认两位是伙计,还有一位应该就是东家, 做着商人打扮, 正在柜台前算钱。

    “请问是林东家吗?”

    李果进去行礼、询问。

    “我就是, 这位后生,你是?”

    林老六将李果打量。

    “我是刺桐李果,瑾娘差遣我来当珠仓账房。”

    李果将书信递上。

    林老六本来看李果年纪轻,心中生疑,直到读阅瑾娘的信后,才相信这位少年, 还真是瑾娘派来的账房。

    林老六让人带李果去珠仓,珠仓离珠街不远,也在港口。

    在珠仓,李果见到海明月的一位老伙计老魏。这人负责珍珠采购,兼之看护珠仓。

    老魏在廉州留居多年,妻子儿女都在这里。

    老魏见到李果并不高兴,但也只能将账目交给李果查看。

    从账目看,几乎每月都会运出一批珍珠到刺桐,而供应珍珠的牙人,每月也会按时将珍珠送至珠仓。

    这月的珍珠已送来,放在仓中。

    李果花费数日时间,算清账目,而后,便无所事事,等待下批珍珠送来。

    这显然是个清闲的活,奈何李果清闲不住。

    李果入住的店舍是家民房,住了五六位租客,除去李果,都是商人。

    没两天,李果就和隔壁的一位商人相熟,这是位京城来的商贾,不过弱冠之龄,叫周政敏。

    周政敏跟随伯父到廉州贩珠,在廉州住了好些时日,闲时,他也闲不住,爱到处走动。

    相熟后,周政敏闲逛,也会带上李果。两人最常去欧家滩珠肆,那儿的珍珠价廉,运气好,能用极低的价格,买颗好珍珠,转手就是数十倍的钱。

    然而这样的地方,掏宝人也多,李果和周政敏去了数趟,也没捡着好东西。

    一日清早,两人又闲逛到欧家滩,各自揣着钱,东看看西瞧瞧,最终花费几文钱,坐在茶肆里喝茶、闲聊。

    突然外头传来凶恶的打骂声,茶肆里的茶客纷纷出来围观。

    茶肆不远处的一户民家院子,聚集多人,打骂声从那里传出。

    李果过去观看,见是一位壮年男子在殴打一位衣衫褴褛的汉子。这位壮汉应该就是这户民房的主人。壮汉说的是当地土语,李果听不懂,那位穷汉说的话语,能听懂那么两三句,隐约是岭南的土语,却又有许多变化。他在不停辩解说着什么,李果听懂“米粥”、“女儿”、“ 病佐”等词,又见穷汉身旁有袋东西,还撒了些出来,分明是米。

    看来是行窃被抓现行,被壮汉用木桨拍翻在地,还不时恶狠狠补上几下。

    “大概是偷窃他家大米,可也犯不着往死里打呀。”

    周政敏走到李果身边,和李果说着。

    “这是位蜑民(疍民)。”

    李果从穷汉的语言和穿着辨认。蜑民在岭南、岭外,及闽地的水域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向来只在河海中活动,鲜少会上岸。

    然而这位蜑民,却又是为何上岸,还去偷了民家的大米呢?

    见到蜑民缩躺在地上,痛苦哀叫、讨饶,李果不禁想起自己有过的经历。李果朝壮汉走去,劝说:“你放了他。”李果说的是官话,壮汉听不懂,恶狠狠地瞪李果。此时本来趴地上的蜑民坐起,他一脸的血和泥土,再兼之那身破烂不堪的衣服、黑瘦的样貌,实在凄惨。

    围观的人群,开始有人指指点点壮汉,壮汉挥着木桨叫骂着,将蜑民撵赶。

    蜑民一瘸一拐,连滚带爬逃离。见到此景,围观的人群也才散去。

    “李果,你说的蜑民,是不是那种住在船上,陆上无寸土的人?”

    返回茶肆,周政敏问着李果。他是京城人,也是来到廉州才知道当地有种人,从出生到死,都在船上。

    “正是,不说此地有,我家乡也有。想来他们也不想生来便无寸土,颠沛流离一生。”

    李果心有戚戚,感同身受。

    “确实可怜可叹。”

    周政敏叹息。周政敏做为京城人,他身边的穷人,天冷官人发放衣物,逢年过节则是发放米粮,就是死了无钱埋葬,官人也会帮你添置棺木,把你收敛埋葬。

    若是一直待在京城,恐怕以为人世歌舞升平。

    未几,两人出茶肆,打算搭船返回珠街,在滩头,又遇到那位蜑民。见他蹲在沙地上,用海水清洗伤口。

    李果迅速折回商肆,找到家米店,买下两斗米,提到滩头,放在蜑民身边。

    “是你女儿病了,想吃米粥吗?”

    李果用岭南土语询问。蜑民满脸喜悦,叽里咕噜说了一通,然而李果能听懂的也不过几个词语。

    李果离去,蜑民还在身后手舞足蹈说着什么。

    周政敏说:“看来是在感谢你。”

    “我幼时家贫,时常挨饿,也曾有人,不时递些食物予我。”

    李果苦笑,摇头。

    然而那个人,此生却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相见。

    有时无聊,李果也会去林老六的砗磲店坐坐。林老六有位儿子叫林期,只比李果大两岁,非常能干。

    林老六的砗磲顾客,主要在广州,每每押运货物,都由林期前去。他也是顺道,同时帮瑾娘捎带珍珠。

    对于瑾娘这位堂姐,林期十分敬佩。李果听林期说,瑾娘如果不是因为母病弟幼,也不会耽误出嫁。三年前,林老六牵线了一桩极好的婚事,男方是世家子,一表人才,然而瑾娘不想远嫁,实在可惜。

    一早,李果和老魏派脚力将珍珠运往港口,装上货船。李果在港口和林期相别,并把两封信交给林期,一封给果娘,一封给瑾娘。林期接过书信,登船挥手致别。

    看着海船远去,李果的心也随之离去,他多想能回趟刺桐,见见娘,在刺桐过个年。

    然而他是被逼迫离开家乡的,他不想灰溜溜地躲回去,他希望有遭一日正大光明,风风光光返回。

    半月后,林期随船返回,交给李果一封家书。

    家书里,果娘说前些日子,孙家水手送来一件女童的袄子,说是广州那边有人托寄,还吩咐一定要亲自送到果娘手里。果娘十分纳闷,还是将衣服泡洗、想给果妹穿。然而洗涤时,发现衣物夹层中有异物,拆开检查,共找出五颗金粒。有五两之多。果娘在信中,让李果多多打探果爹的消息,廉州离当年果爹海船出事的地点不远。

    李果想,娘终究还是不死心,觉得爹还活着。然而到底是何人馈赠的金粒,却也是匪夷所思。

    不觉时光流逝,除夕将至,店舍里只剩李果一位租客,周政敏也回了京城。李果独自一人,觉得分外孤寂。

    李果大多时间,都是去珠街、珠肆闲逛。在来廉州前,李果只是位珠铺伙计,然而此时,他对廉州的珍珠采购已十分熟悉。

    不过李果还在等待,得等到珠熟的季节,要到明年,他便可以收购珍珠,也像周政敏的伯父那样,当位贩珠商人。

    这趟廉州之行,受益匪浅。

    因为年底,商人返家,珠街寂寥,珠肆罢市。李果独自一人,走在萧萧瑟瑟的朱家滩。海滩上,远远停泊几艘蜑民小舟。他们小舟颇有特色,一眼便能辨认。

    李果弯身在海滩拾取贝壳,随手便捡着一小块砗磲,他和海似乎有着不解之缘,还记得很小的时候,捡过玳瑁,捡过大贝。

    把那小块砗磲揣在手心,李果不觉已走到蜑民的小舟旁。

    他知道这些蜑民是采珠的蜑民,他们潜入深渊,冒着性命危险,鲨鱼的威胁,去采集大蚌,剜出珍珠。然而这些人并不懂如何区分珍珠的好坏,也不知道价格。从他们手中流出多少上品珠,却被奸商和牙人低价收购,以致他们始终过着贫困的生活。

    李果想着,若是他来收珠,会给个公道价格。正想着这事,突然一位蜑民朝他跑来,怀里还抱着个小孩子。

    待这人走到跟前,李果才认出是之前偷米的蜑民,怀里抱着一个牙牙学语的女婴。

    这人见到李果十分激动,又是一通叽里咕噜,李果听得困难,看他动作,揣摩是要请他上船。

    也罢,这孤零零的时日里,还有人邀他做客,如何能拒绝呢。

    跟随蜑民上船,在窄小的船舱里,钻出一位衣衫不整的妇人,李果想,大概是这位蜑民的妻子。

    蜑民指着李果,和妇人交谈着什么,妇人离去。没一会,就听到舱外刮鱼鳞、切鱼的声音,李果想,这是要做饭请他吃。

    女婴被放在地上,蜑民往她腰上系条绳子,就放任她到处爬。

    李果是生人,女婴爬到李果跟前,仰头打量李果。这女婴长得可爱,不怕生,对李果笑着,露出刚长的四颗牙齿。女婴身上缠块破布,手脚脏污,看着她,李果想起果妹年幼的时候。

    李果弯身,将女婴抱起,女婴用小手拍打李果的脸,蜑民笑着,示意李果将她放下。看来是不喜欢被生人搂抱。

    这日,李果在蜑民小船上,吃了一顿腥味十足的鱼肉。离去时,蜑民拿出两颗珍珠给李果,李果一眼便认出是三分珠,在此地不值钱,但是运输到城里,也值个几十文。

    李果谢绝,步下小舟,挥手离别。

    廉州的除夕夜,珠街鞭炮声连天,李果卧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月光,思念着刺桐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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