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69.69.断望崖 六分珠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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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廉州, 几番将珍珠装上海船, 运往刺桐,日月飞速, 不觉已是夏日。

    李果的日子, 清闲依旧, 每日跑珠肆、海港,不是去看珠, 便是去询问水手、或者海外诸番的过往商人。一位真腊商人的仆从, 告诉李果多年前,曾听闻登流眉(地名), 有几位遭遇海难的华人水手寄居, 然而那里战乱多时, 盗贼涌起,海商纷纷外逃,与外界断绝音信多时。

    盛夏,李果和周政敏租船, 让泊哥领路, 抵达珠池, 观看蜑民采蚌。泊哥便是曾经窃米的蜑民。他常到朱家滩卖珠、卖柴,李果也常在朱家滩闲逛,两人相熟,李果渐渐能听懂他的语言,方才知道他姓泊,便就称呼他泊哥。

    廉州有十多处珠池, 都在海中,采蚌的蜑民无数。

    “我小时和爹在望断崖采蚌,有大蚌。那边的人很凶恶,会打会抢,就不去了。”

    泊哥思忆起他的童年,并不大愉快。

    “那是交人,我听闻望断崖挨靠交趾,盛产大珠,交人看护守得也严。”

    李果曾听其他商人说过望断崖,然而因为交人看管得严,大多数人,也不曾去过。

    “果子,你们在说什么?”

    周政敏听不懂泊哥的语言,他相当佩服李果,连蜑民的语言也会说。

    “泊哥说他小时候去过望断崖。”

    “那可是处好地方,你问问他在哪里?”

    李果询问泊哥,泊哥说他也不大记得具体位置,不过可以带两人过去远远看着。

    船西去,不过一个时辰,濒临交趾海界,不敢再向前。小船停泊在一座小岛,三人下船煮食,歇脚。

    泊哥是抓鱼好手,在水中,敏捷无比,他空手抓到三尾大鱼。反倒拿钓竿的周政敏,只钓出一尾小鱼。

    李果拿出小刀学蜑民那般处理鲜鱼,两刀拖尽内脏,四五刀削去鱼鳞,将鱼从头到尾对剖,架在火上烤。周政敏看着李果那手法,看得目不转睛。

    “泊哥,够吃,不用再抓。”

    李果将第三尾鱼处理,抬头见泊哥走得远,正往水域里钻下。

    “他该不是去采蚌?”

    周政敏将拾取来的贝壳,摆在烧得滚烫的石头上,此刺刺作响,他漫不经心说着。毕竟采蚌是泊哥的营生。

    鱼烤熟,泊哥过来,他手里提着装满大蚌的竹篮。他掏出刀子,将一篮大蚌剥尽,也才挖出一颗珍珠。

    “喝,还真有珍珠。”

    周政敏挽起裤筒,走到海边,跃跃欲试,奈何他不会水。

    “有大蚌,在很深。这儿,我来过。”

    泊哥捏着珍珠,若有所思。

    “我也去看看。”

    李果咬掉一尾烤鱼,擦擦嘴,兴致勃勃,朝海边走去。他把衣服脱去,只剩条裤子。

    “跟我来。”

    泊哥扑入水中,领李果下沉。落水前,只听周政敏在岸边扼腕叫着:“唉,我怎么就不会水。”

    在水域里的泊哥,仿佛化身为一尾鱼,畅游无阻。他快速往深渊游下,李果尾随其后。渐渐,李果感到肺脏难受,耳朵有挤压感,心想恐怕已在七八丈之下,终于泊哥停下,两人抵达一处礁壁。此地水清,能勉强看到几只大蚌,也不过是一瞬扫视,并且快速择挑。李果抓住一只大蚌,便拼命地踢水,让身子往上升涌。他把大蚌丢到拴系绳子的一个竹篮里,手臂勾在小船上,轻轻喘息。

    李果在上头,焦虑担心泊哥是不是溺水了,正想扎下水去救他,不想泊哥跃出水面,将两只大蚌抛在船上。

    泊哥没做歇息,又往水里钻,李果尾随下去。

    这次泊哥似乎目标明确,往一个地点,越游越深,李果紧紧追随,待泊哥停住,李果也才看清他们站在一处洞穴里。

    李果一眼扫到壁缝里一只硕大的海蚌,李果狂喜。他拽出、抱住海蚌,用力往外游。回头见泊哥还在洞穴中,似乎也有发现。李果想他水性比自己好上数倍,便先跃出水,爬上船。李果举着大海蚌朝周政敏展示,周政敏在岸边啧啧称奇。

    正欢喜间,突然海面起涟漪,小船动荡,李果觉察不妙,急忙放下海蚌,大声喊泊哥。没做多想,李果揣住小刀,跳入水,竭力往水里钻,他潜下数尺,便看到一缕血,几乎在同时,李果瞅到泊哥朝他游来,并对他拼命挥手。

    一只灰色的凶猛大鱼追在泊哥身后,泊哥身上流的血在水中晕开。李果暗叫不妙,他本能想逃,可眼见大鱼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咬上泊哥的脚,李果未作思索,朝大鱼扑去,他拿刀子胡乱往鱼身上扎。

    在廉州多时,李果见过这种大鱼,是刺鲨,然而那是死掉的,躺在海滩,任人宰割的刺鲨。而这是一头生猛的刺鲨,个头还不小。

    李果的拦阻让泊哥得以逃脱,然而也激怒刺鲨,疼痛恼怒中,刺鲨撕咬李果,李果大腿传来一阵巨痛。李果发疯般用脚踢踹刺鲨,此时泊哥早已在李果身边,趴在刺鲨身上,将锋利刀子扎入刺鲨腹部,将之开膛破腹,顿时满眼的血红。受重伤的刺鲨被李果踹下,它那瘦削的身体,缓缓沉到深渊,想来已死去。

    泊哥架着李果,迅速逃出水面。

    李果被带出来,放在船上,他还有意识,看了眼自己受伤的大腿,大腿上一大块肉被撕开,露出苍白的骨头。不看还好,一看顿时脸上刷白,恐慌不已,啊啊地痛叫。泊哥检查李果伤口,他发现一颗刺鲨尖齿扎在李果大腿里,泊哥毫无预兆,迅速拔出,疼得李果尖叫,捶拳。泊哥默然无声,迅速包扎伤口。在包扎过程中,李果昏厥过去,不省人事。

    在岸边围观多时,心惊胆战的周政敏大叫着:“果子!”

    泊哥沉着冷静,将船划到岸边,小船移动,缓缓靠岸。

    周政敏看到躺在血水中的李果,及李果身旁一只硕大的海蚌,惊诧得说不出话来。

    李果醒来时,人躺在沙地上,头上是星空,身侧则是篝火。他的裤筒被剪开,遭刺鲨撕咬的左腿敷着草药,浓浓药味弥漫扑鼻。李果虚弱地抬动手臂,想从床上坐起,一只大手搭在他肩上,示意他躺下,是周政敏。

    “政敏,这是哪里?”

    “果子,我们还在小岛上。”

    “泊哥帮你缝好伤口,还去摘来草药,你把这药喝了。”

    周政敏端碗药汁,递到李果唇边。

    李果皱着眉头,缓缓喝下,将药汁喝得一滴不剩,才抬头问周政敏:“泊哥呢?”

    “他大概是担心交人,在山崖上巡视呢。”

    这里离交趾近,若是遇到交人,将十分危险,很可能被掠杀。

    他们也是年轻气盛,想着有船,泊哥又善水、识途,不想遭遇到鲨鱼袭击,滞留在这座小岛。

    喝过药,李果昏沉沉睡去。

    待他再次醒来,天已经亮了,而他人在海船上。

    李果躺在船舱,望着舱外,他听到泊哥挫刀的声音,还有周政敏说话声。政敏在说:“唉呀,这么大的海蚌,怎么就没珠呢。”

    “政敏?泊哥?”

    李果在席子上唤叫。

    “果子,你醒来了,饿不饿?”

    周政敏钻进船舱,高兴问着。

    “饿。”不被问,李果还没察觉,一问肚子就咕咕叫。

    “泊哥用蚌肉熬的粥,鲜美可口,我盛一碗给你。”

    周政敏身为京城人,原本不爱吃海鲜。不想来廉州后,管你是虾蟹、是蚌贝都吃得不亦乐乎。

    周政敏离去,随即返回,端来一碗热粥,边喂李果边说:“你还好吗?”李果弱弱地说:“不那么疼了,泊哥的草药挺有效。”

    “那时,你想他们蜑人,从事采蚌好几代人,海中又有恶鱼,被咬是寻常事,必然是有应付的办法。”

    李果点点头,可也不敢回想先前看到伤口的情景。

    “也是运气不佳,采来那么多海蚌,只挖到两颗珍珠。”

    周政敏闲扯着,他这人挺义气,哪怕挖出珍珠也没他的份,他还牵肠挂肚。

    “百只海蚌中,不过一两只有珠。”

    李果轻轻叹息,而他就为了这飘渺无影的珍珠,差点把命丢在海中。

    吃过粥后,泊哥进来帮李果换药,泊哥说:“你那只海蚌没杀,养在水里。”

    “快成精了,有车轮那么大。果子,里边要是有珍珠,那可不得了!”

    周政敏说得很激动,他清楚海蚌越大,年纪越老,蚌内有珠的话,那必是经年累月孕育的,定是颗极好的珍珠。

    “嗯,我也不曾见过这么大的海蚌。”

    李果卧席,微微笑着。

    船回朱家滩,还未靠近,周政敏便说得将海蚌杀了,以免靠岸后,被人哄抢。毕竟这么大的海蚌不常见,此地也是龙蛇混杂。

    泊哥这才拿刀切海蚌,他在甲板上切,李果坐在船舱内观看。

    因为病痛疲乏,李果昏昏欲睡,强打精神看着。

    泊哥开蚌的动作,行云流水般,周政敏站在他身后,张着嘴,瞪圆眼睛注视,唯恐错过一个细节。泊哥每切一刀,周政敏就啊一声,真是比谁都激动,投入。

    突然,周政敏噤声,他看海蚌的双眼打直,露出极度震惊的表情。泊哥平静地在海蚌中挖掏,取出一颗珠子,不大,约莫三分珠。须臾,又取出一颗,宛若龙眼般大小。

    李果目瞪口呆,惊愕看着泊哥手中的珍珠。光色粉嫩,硕大圆润,在晨光中闪耀,看那个头,竟是颗六分珠!

    李果在店舍躺卧一旬,伤口才愈合,能下地行走。这期间,周政敏一直在照顾他。他帮李果遮掩受伤缘故,看护李果房间。往时只觉得周政敏有趣、风趣,不想他却也是位极靠谱,且讲义气的人。

    周政敏问李果有何打算,李果说想回刺桐。

    “那好,可要记得苟富贵勿相忘呀。”

    “政敏,我回去安置好娘和妹妹后。我想去京城,到时你可要尽东道主之礼。”

    李果这几天虽然卧病在床,但是痛并快乐着,因病痛和兴奋,整夜整夜睡不着觉,顶着两只黑眼圈。

    “那必须,招待果员外是我的荣幸。”

    周政敏拍着胸脯保证。周家在京城是中下的人家,家境不算富裕,有位有钱的朋友,何乐不为。

    “果子,不是我说你,你这名字一点气势都没有。”

    “我有学名的。”

    “哦,叫什么?”

    “南橘。”

    李南橘,李果在心中唤着这个名字,神情先是沉重,继而是喜悦。

    李果辞行周政敏、泊哥,以及林东家,登上海船。林期问他,怎么突然要回刺桐,李果说想家人。

    海帆扬起,李果站在船尾朝岸上的人门挥手。他想,等他再次返回廉州,他要帮泊哥在陆地上买处住所。到那时,自己应该就是位购珠的商贾,衣着华美,踌踔满志。

    船抵达刺桐,是个夜晚,李果当夜去见瑾娘,将揣在怀中,形影不离数日的六分珠呈上。

    天未亮时,瑾娘和李果去见小孙,小孙二话不说,让人即刻开船,将瑾娘与李果送往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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