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黑, 魏胥瑶留江莱她们二人在家里住下, 江莱不好推辞,再加上夜里开山路不安全,也就答应了。 睡前江莱和岑谬一起用木盆泡脚,岑谬稀奇地说:“好久没有用这种木盆泡过脚了, 还蛮舒服的。” 江莱:“你脚冷, 多泡泡热水脚也好。” “冷吗,我还没注意过, 没冷到你?” 江莱摇头,把脚从水里捞出来擦干净了,然后蹲下来替岑谬擦脚:“还要谢谢你陪我过来一趟。” 岑谬双手抱着江莱的脖子, 不满道:“你跟我还客气?罚你抱我回床上。” 江莱微笑地点点头,轻轻松松地把岑谬抱了起来,也是熟能生巧,抱多了就不觉得累。 岑谬手里把玩江莱脸旁的头发, 头颈蹭着江莱的脖子, 轻声说道:“你看我们现在洗干净了, 就可以……” “别闹, 在别人家里的。” 江莱心知岑谬这人就每个正经的时候,说骚话也只是说说, 不一定付诸行动, 但她就是忍不住要摆出姐姐的口吻念叨这人。 岑谬就是爱听江莱这句“别闹”,她笑着嗯了一声,头贴在江莱胸口:“也不知道齐家兄弟的事儿什么时候能完。我想回家, 然后金屋藏娇。” “藏娇?藏你自己差不多。” 岑谬觉得有道理:“那你藏我也行。” 江莱把人放床上裹起来,自己也躺进被子,环抱着岑谬道:“好,藏你。快睡觉,明天一早得开车回去。” 岑谬抓着江莱睡衣的一角,缩进她温暖的怀里,软软道:“嗯。”不多时也就睡了过去。 夜里,岑谬做了个噩梦。 梦中她被某个东西追赶,那东西像个巨大的怪物,看不清长相,也不发出声音,就只是如影随形地跟着她。她害怕极了,想跑却跑不动,脚吓得发软,换身都是冷汗。在怪物吞噬她的时候,忽然有人拉着她跑了起来,把怪物甩到身后。岑谬认得这个人的背影,饱满的后脑勺,修长的身材,正是她心心念念的江莱。被怪物追赶的阴霾顿时被驱散,岑谬满心只剩下欢喜,她高兴地喊着那人的名字:“江莱!”拉着她跑的“江莱”闻声回过头,却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动了动,还是用江莱那一贯平淡的声音说:“岑谬,跟我走。” 岑谬吓醒了,醒来时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她的手向四周抓了抓,空空荡荡的。睡梦中的江莱像是心有灵犀似的动了动,伸手正好握住了岑谬的手。 察觉到这双手的主人在出汗,江莱半梦半醒中问她:“你醒了?” 岑谬额头上都是冷汗,头发贴着脸颊,还没从梦里完全走出来。听见江莱的问询,她回过神,怔怔道:“我做了个噩梦,就醒了。” 江莱抱着岑谬,轻轻安抚着她的背:“怎么你这段时间一直在做噩梦?上班压力太大了?” “可能是。”醒来有江莱在,岑谬就不觉得有多害怕了,“老是凌晨三四点就醒了,睡不太好。” 江莱把下巴抵在岑谬肩上,略有些心疼:“下次做噩梦醒了你就把我叫醒,反正我很快就能再睡过去,你别被吓得睡不着了。” 岑谬打了个哈欠:“没事,噩梦而已,都是小问题。” 凌晨醒过来,岑谬就再也睡不着了,一直睁眼到天明。但她不想跟江莱说,不然江莱说不定就要陪着她一起不睡觉。 小镇的居民多是五六点就起了床,江念早早地提着鱼篓在院子里准备鱼线和杆,他记着要给江莱和岑谬钓几条新鲜的鱼的承诺。在院子里缠鱼线的时候,岑谬正站在外面百无聊赖地拿手机看股市。 他问道:“你这么早就醒了?” 岑谬目光从手机上挪开,对江念笑笑:“有点睡不着,现在才五六点,你就要去钓鱼?” “你们不是要走了吗?我早点去给你们钓几条鱼带走呗。” 岑谬这才想起来昨天江念说要给她钓几条鱼,本以为就是说说而已,江念竟当了真,她赶紧阻止道:“不必麻烦,下次我们来的话再去买就是了。” “没关系,我本来就习惯了早起,闲着也是闲着。” 未等岑谬继续说话,江念缠好了鱼线,把篓子拴在腰间,左手牵着黄狗,右手拿着鱼竿,一溜烟跑没了影。岑谬这些年也算认识了不少人,其中不乏所谓的精英,但极少有人能像江念这样质朴又不乏灵气的。想想那魏老爷子穷尽一生,求的不过是魏家子孙昌盛富裕,不料魏家的下场惨烈,唯独远离魏家的魏胥瑶过上了安贫乐道的日子,生的儿子也如此懂事,连岑谬都觉得有些羡慕她这平淡的幸福。 魏胥瑶此时也醒了,在厨房里推磨,磨了些豆子做豆浆。 岑谬站在一旁看着,忽然好奇道:“魏阿姨,您儿子以后打算做什么啊?在镇子里工作还是去城里?” 魏胥瑶说:“他啊,也没啥大本事,长得瘦弱干不了什么粗活,我问过他毕业以后想做什么,他跟我说想写剧本当编剧。我想这编剧也不是谁都能当的,不过他喜欢就随他,吃点亏就知道回头了。” 岑谬没想到江念还是个文艺青年,她想了想道:“我做投资的时候认识了不少导演,说实话,现在想做编剧的人有很多,但能写出既符合市场又优秀的剧本的人还是少数的,这也是为什么现在烂片很多的原因。魏阿姨,江念有写过什么剧本吗?如果写得不错我可以推荐给我认识的导演。” “有,在柜子里放着呢,你要看的话我去给你拿过来。” “要不等江念回来问问他愿意不愿意再说。” 魏胥瑶笑了笑道:“没关系,他这小子刚写完剧本那会儿恨不得把剧本给全镇子的人每人发一份,结果大家表示太深奥了看不懂,还不如看还珠格格,把他打击得好几天没胃口吃东西,过了几天就又没事儿人似的。你等着啊,我去给你拿剧本。” 岑谬也觉得好笑,琼瑶奶奶果然经久不衰:“好,我等您。” 没过多久魏胥瑶就从屋里找出来一册约有两三百页的剧本原稿递给岑谬。原本岑谬没抱多大希望,就随手翻开看了几页,结果从第一幕开始看进去,一直看到后面,竟渐渐入了迷。一直看了快两三个小时,江莱睡醒洗漱好勒,她还埋着头沉浸在江念写的故事里。 江莱站在岑谬身后,低头看她手里的东西:“在读什么这么认真?” 岑谬读完剧本的最后一页,深吸了一口气,不住在心里感叹写故事实在是太过精妙,她对魏胥瑶说:“魏阿姨,我要投这剧本,您儿子真是个天才。” 江莱不解道:“这是什么剧本?” 岑谬把剧本交给江莱:“你看看,是江念写的东西,太妙了,要是能给个好的导演拍一定大火。” 江莱看了下剧本的名字,很简单的两个字:死水。不太像江念那热情活泼的性子写的。她翻开剧本,一目十行,很快读了几页,然后便得出了和岑谬一样的结论:“是个好故事,结构、文笔和人物心理都非常优秀,确实能火。” 魏胥瑶说:“要真能拍成电影就好了,江念一直想让自己写的东西给更多的人看到。也是可惜我们这镇子没什么好的条件,让他委屈了。” 江莱不置可否:“好的作品和作者经历关系很大,这部剧本好就好在人物性格和环境渲染,若不是身在这样民风淳朴友善的镇子里,江念可能也很难写出这种感觉,就算文笔好,也会差点东西的。” 学霸江医生即使高中毕业多年,理解能力也是一流的,再加上她平时爱看电影,看过的影片数百上千,是不是个好的电影剧本只要稍微看几页就知道。 岑谬却说:“江医生分析得头头是道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学文学的呢。我就比较粗俗了,我认识好些导演,手头不缺资源,就缺好的剧本。我把江念这剧本拿去推荐给他们,等电影上映了准能大赚一笔,二八分就够我赚了。” 魏胥瑶有些犹豫,她一方面不想儿子离开自己,一方面又怕束缚了儿子的发展。听岑谬和江莱夸赞儿子的才华,竟真觉得她好像留不住江念,也不能自私地要求江念陪着她。 外面传来两声狗叫,是江念钓完鱼回来了。 江念把鱼篓往院子里一放,好奇道:“在看什么呢?” 在看了江念写的剧本后,岑谬对他简直肃然起敬:“在看你写的剧本呢,江大作家。” 江念为人腼腆,听到岑谬的话,脸涨得通红:“见笑了,以前不懂事写的……我能算什么作家……” 岑谬:“我可以帮你推荐给导演,如果你愿意的话,很有可能拍上大银幕。” “真的?!”江念眼睛里闪着光,“岑小姐这么有本事?” “不是我有本事,是你有实力。当然,不一定能成功,你别抱太大的希望。” 江念点头如捣蒜:“好好好,索性这剧本放家里也没人看,能有机会给导演看也好。” “那我就把剧本拿走了,要是成功了我再联系你。现在时候不早了,我和江莱得回城里了。” 岑谬站起身,挽着江莱,跟江念一家道别。 江念把鱼给她们俩装好:“鱼带上,给江莱姐姐补补身体。” 岑谬接过鱼道:“我知道我女朋友漂亮,但你也别再打什么注意啊!” 江念哪儿敢再多想,一心念着岑谬可以使自己的剧本有机会让导演看见,连忙摆摆手:“不会,不会,我比不上岑小姐您的。” 岑谬扬起眉:“知道就好。” 因昨天没休息好,岑谬害怕自己疲劳驾驶出事,回城就由江莱开车。 江莱见她眼底乌青,关心道:“回A市我带你去看看心理医生,长期做噩梦很可能是神经出了什么问题。” 岑谬从心底里抗拒看心理医生,她果断拒绝了江莱的建议:“不用,我又没什么心理病,可能就是听多了魏家的故事瘆得慌才会老是做噩梦。” “真没什么?” “你且放心。你昨天还说我把你当小孩,怕你摔着碰着。我这就做个噩梦而已,你就这么担心吗?” 江莱目光集中在山路上,不再多劝:“好,回去还有好几个小时,你可以先睡会儿。” “睡够了我再跟你换着开车。” 江莱没说好或不好,只是催促她道:“你赶紧睡,都熬出黑眼圈了。” 爱美的岑谬最怕变丑,尤其不想在江莱面前变丑,她对着手机相机照了照,眼睛下方果然吊着老大的眼袋,要遮住不知道得费多少化妆品。岑谬心底连连叫苦,抱着靠枕补起觉来,誓要把眼圈给补救回来。 或许是晚上真的没睡好,岑谬睡了整整一路都没醒,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A市中心,还是江莱把她叫醒的。 江莱看着她精神不太好的样子,问她道:“要不要回床上再睡睡?” 岑谬看了眼时间,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睡了四个小时,睡得腰酸背痛的,再继续睡那得成猪了。她揉了揉脖子:“你刚才该叫醒我的,一个人开四小时车好辛苦。” “没什么,我平时做手术站的时候都比这长多了。” 江莱自然而然地替岑谬揉起脖子,手法专业得岑谬怀疑江莱这不仅医学学得精湛,还选修把什么按摩都一并学了。 两人停好车正要离开,几乎是出自第六感,岑谬察觉到有人在盯着她们。 岑谬拉起江莱的手,只说了一个字:“跑。” 江莱刚开始还未反应过来,随即知道发生了什么,加快脚步跟着岑谬跑到了人群密集的地方,才算觉得安全。 两人面面相觑,皆是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 江莱仔细回想了刚才的情景,皱着眉问道:“有人在跟着我们?”虽然停车的地方人少,但四周视野比较开阔,并不像是能藏住谁的样子,而且她们跑的时候也没见有人追上来。 岑谬的脸色掐白,慌乱地说道:“有,有人,我感觉得到。” 江莱狐疑地看着她:“感觉?” 岑谬点头,又像是害怕似的看了看四周的人:“是真的,他在跟着我们。” 江莱叹了口气,大概知道刚才只是岑谬太过杯弓蛇影,自己吓自己,她轻轻抚着岑谬的背:“别怕,别怕。也许只是个路人,并没有人跟着我们。” 岑谬却坚持认为自己是被跟踪了,她拿起手机,给游林拨号,那边显示占线,她就又联系了之前找过的保镖公司:“你好,我需要两个保镖,对,钱,钱不是问题……尽量快,快点给我安排人手……” 打完电话,岑谬手依旧不受控制地抖着,连说话也发抖,她装作不在意地跟江莱说:“没关系,过了这段时间逮住齐海就好了,就是不知道齐家把他藏哪儿去了。” 江莱按住她发着抖的手,柔声宽慰道:“我们两个在一起,总不怕他一个人。” 岑谬感觉有些喘不过气,她苦笑了一声,语气跟要哭了似的:“怕啊,怎么不怕?他是变态,我们不是啊。” 江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低头亲了亲岑谬额头,垂眸叹息。如果说事情终有因果循环,魏茗玉是因,齐海和齐蜃就是果。恶意,仅仅是小小的恶意,就像大岸彼端的蝴蝶,抵达终点时,掀起的却是狂风巨浪,刮得这端溃不成军。 江莱冥冥中觉得,这颗恶果本应当由她来承担的,无辜的岑谬却受到了牵连,又或许是天意如此,岑谬受苦让她觉得比自己受苦还要痛苦。 如果要真的计较起来,身处其中的人,无一幸免的都是受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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