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灵瑾苏醒的时候, 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眯着睁开眼,居然发现帐篷外已艳阳高照。
灵瑾吃了一惊, 清醒过来。
只见兄长坐在桌边, 似乎看了半宿的书。
安念还在原位,看不出他晚上睡过觉没有, 但这会儿,安念看上去眼皮沉重, 似是有些瞌睡。
寻瑜见她醒来, 放下书卷,侧目看她:“醒了?”
“嗯。”
灵瑾还不太习惯一觉醒来,第一眼就见到兄长。
她愣了一下, 忽然有些羞涩。
到水陆城以后,即使是灵瑾也很难继续保持卯时起床晨练的习惯了, 但睡到这么晚, 对翼族来说仍然有点过分了。
大约是因为昨夜半宿劳累,她又睡在兄长的枕头上。被兄长的气息环绕后, 她实在觉得太舒服了, 丧失了平时对时辰的感知。
与她相比, 兄长倒是精神奕奕的样子。
灵瑾适应了一下环境,才问兄长:“安念昨晚安分吗?”
“还好。”
寻瑜说。
“不过,昨晚我已经初步审问过他,他应该暂时不会说更多东西了。”
寻瑜稍滞,道:“所以今日, 我想去审问一下抓起来的另外几个混血俘虏。”
说着,他看了昏昏欲睡的安念一眼,说:“将他也带上。”
寻瑜所说的另外几个俘虏, 就是原先埋伏在水陆城的那一拨兽族混血暗探。
他们总共三个人,都是兽族和水族的混血,而且兽族血统几乎看不出来,只从外表分辨的话,一眼看去完全就是水族。
灵瑾第一眼看到这三个人,简直被惊到了。
得亏三皇子居然能从混血中,找出这样的三个人来。
但三个混血俘虏的态度十分强硬。
他们被翼族士兵压到校场中间,被弓兵手们团团围住。
所有人机关弓高举,灵箭全部指向中间三人。
这是翼族审讯重要俘虏时的策略,这种人多势众的场合,能给对方造成相当的压力。
但那三个俘虏的态度,完全没有丝毫松动的意思。
“我们什么都不会说的!”
三人中最年轻的俘虏咬牙切齿地道。
“哼,翼族。”
另一人露出不屑地龇牙咧嘴,然后他竟清了口痰:“呵——呸!”
那年长的混血狠狠对鹤梦将军吐了口唾沫。
唾沫落在鹤梦将军的战靴边上。
鹤梦冷冰冰地看着三人。
她抬手一指被寻瑜带来的安念,道:“你们可看好了,这就是你们城外的大将。
“大将都已经落在我们手中,我恐怕水陆城外的兽族士兵,已经没有能力再对水陆城发动大规模的进攻了,更不会有人有余力还救你们。
“到现在仍然不配合,对你们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被鹤梦指到的安念,昨夜被寻瑜的话所动摇,又一晚没睡好,这会儿耷拉着眼睑,有些走神。
然而,三个俘虏的态度不仅完全没变,反而被鹤梦的话激怒了!
“大将被抓了又如何,又不是所有人都被抓了!”
“就算所有人都被抓了,还会有下一代、下下一代的混血,迟早有一日,盛世必将来临!”
“我们永远忠于陛下!”
“只有陛下才能带来真正的未来,如果不是永顺陛下来同龄天下,死和归降,本来就没有区别!”
“我等必将战至最后一人!”
连鹤梦都没想到这些混血俘虏如此刚烈。
她本来就不是一个特别有耐心的人,闻言便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用刑了。”
“嘁。”
年轻的俘虏嗤笑一声,根本不将用刑放在眼里。
他放言道:“你要用刑就用。不要说用刑,我等就算是死——”
这本来是豪言壮语,可奇怪的是,年轻的俘虏话说到一半,语句却忽然怪异地卡顿了一下。
他的视线注视着人群之外,就像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以至于连自己要说什么都忘了一般。
寻瑜观察力一向敏锐。
他看到混血俘虏的异常,凤目一动,便朝他视线方向看去。
只见在人群之后,那个经常出入翼族军队的水族少女阿涟,正诧异地站在一众士兵之后。
她今日大概也是照常过来卖蔬果的,只是见到这里有大动静,才过来看看。
不过,她看到那三个混血的脸时,明显露出惊讶之色。
寻瑜心中一动,悄然退出人群,朝阿涟走去。
他问阿涟:“你认识那三个兽族的暗探?”
阿涟点点头,得知他们居然是兽族的暗探,她脸色愈发吃惊。
寻瑜又问:“你是怎么认识他们的?”
阿涟知道事关重大,连忙手忙脚乱地比划起来,但这样的内容比划不清楚。
她想了想,还是拾起树枝,在地上划拉,写道:【他们之前是水陆城中的乞丐,我给过他们食物。】
寻瑜了然。
看到阿涟这句话,再联想之前那个年轻混血的眼神,寻瑜已经猜到七八分。
他想了想,说:“阿涟,我可能有事要请你帮忙。
“如果我在军中给你提供一份不算很麻烦的工作的话,不知你愿意吗?
“当然,肯定会有酬劳。”
阿涟其实不那么计较酬劳,但是对于能帮上逐月军的事,她是很乐意的,于是连忙点了点头。
“谢谢。”
寻瑜向她道谢。
然后,他回到人群中,径自去找鹤梦。
鹤梦已经打算要对三个俘虏用刑了。
“将军。”
寻瑜唤了一声,将鹤梦拉到一旁,然后压低声音,对她耳语几句。
鹤梦听完,有些惊讶:“你是说,让阿涟每日给他们送两顿饭?”
寻瑜颔首,道:“阿涟已经答应了,将军觉得可否?”
“可以是可以,不过……”
鹤梦有些不解寻瑜这样安排的理由。
但是,她转念想了想,这些日子以来,寻瑜的判断大多有理有据,而且也鲜少有错的时候,让他试试也无妨。
这样一想,鹤梦就不再多问,走回士兵中,宣布道:“行,今日先散了。将这几个人压回去,改日再审!”
鹤梦的命令来得突然,无论是翼族士兵还是三个俘虏,都十分意外。
不过鹤梦在军中有相当的威望,士兵没有多质疑,纷纷听了令。
而俘虏们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茫然地面面相觑。
很快,俘虏被关押了回去。
因为他们三个人情况比较特殊,是单独关押的。
暗探们本来甚至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没想到居然被原封不动地送回来了,不知道翼族在下什么棋,心中不免有些打鼓。
阿季问道:“你们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另一个年轻混血名叫阿通,他也十分不解,只能说:“不太清楚。”
就在这时,在翼族士兵的保护下,一个少女走了进来。
那少女,正是阿涟。
阿季在见到阿涟的刹那,就忽然呆住了,只傻傻地盯着,甚至忘了自己的俘虏身份。
阿通看不下去,毫不犹豫地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然而阿季不但不理会,还仿佛失去了痛觉,看着阿涟傻笑起来。
阿通:“……”
阿涟却不明白他们这些举动什么意思,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们一眼。
阿涟是受寻瑜之托过来送饭的。
知道他们的实际身份以后,她面对他们没有之前那么自然了,显得有些畏惧。
她谨慎地与三人保持着一定距离,这才小心翼翼地俯身,将食盒放在地上,从里面拿出两菜一汤来。
用的食材都是水族常吃的素菜,想来会合三人的口味。
周围静静的,没有人发出声音。
唯有忠叔最为随意,他看了眼阿涟,没管其他人什么反应,自顾自拿起筷子,就打算开始吃了。
阿涟放下食物,就打算离开。
阿季却始终凝视着她的身影,看到阿涟如今警惕疏远的样子,他不由心中一痛。
眼看阿涟这就要走远,他一时情急,竟脱口而出:“你也是翼族军中的人吗?”
阿涟犹豫了一下,才回过头。
寻瑜事先叮嘱过她,如果对方问了她什么,她尽可以如实回答。
阿涟迟疑片刻,才小幅度地摇摇头。
看到阿涟否认,阿季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没有。
他又问:“那你又为何要帮翼族?”
这个问题,阿涟就谨慎地没有回答。
她疑惑地看了看阿季,再次要离开。
阿季一下子心急起来,甚至直起了身子,道:“虽然我们三个不是真的乞丐,但毕竟之前承了你的好意,尽管我们不是一个阵营的人,但是……谢谢你。”
这句话成功让阿涟暂且停下脚步,回头对阿季点了下头。
然后,阿季问出了他最在意的一个问题:“你……知道我们不是水族,而是混血以后,会觉得我们……很可怕吗?”
阿季此时的眼神,像是溺水之人抱着一小块浮木,甚至谈得上脆弱。
但阿涟不解地眨了眨眼,像是很奇怪他们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最后,阿涟摇了摇头,然后便走了出去。
阿季整个人松垮下来。
等阿涟走后,倒是看守的士兵看不下去,主动解释道:“阿涟怎么会怕混血,她自己同母异父的兄长就是混血。”
“……什么?”
阿季显然一愣。
士兵又道:“阿涟之所以会帮翼族军,就是因为她兄长也在战场上。她想在离战场近的地方,打探打探有没有她兄长的消息。
此时,灵瑾与寻瑜就在军帐外,他们全程听完了里面的对话。
听到那个年轻混血俘虏对阿涟的态度,灵瑾也明白了过来。
她恍然大悟:“那个叫阿季的混血暗探,大概之前就对阿涟怀有好感。
“哥哥你让特意让阿涟去给他们送食物,就是想用怀柔战术,先改变他们对普通翼族和水族的敌意,软化他们的态度以后,再从他们口中打探消息,对不对?”
“嗯。”
寻瑜摸了摸灵瑾的脑袋。
他说:“不过这个策略,恐怕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看到效果。”
灵瑾说中了兄长的想法,有些开心。
她偷看了眼帐中的情况,判断道:“或许也不用很久。那个阿季看起来非常喜欢阿涟,他大概是吃软不吃硬的那种人。”
审问完暗探后,寻瑜已经有了困意,便回帐篷休息去了。
白天是翼族有优势的时间,安念可以由士兵看着,更何况还有不少大将在附近坐镇,灵瑾可以不用时时刻刻盯着。
灵瑾本来也有些担心其他同伴,便趁此机会去看看他们的情况。
小芝、云沐和朱云他们,看到灵瑾专门过来,都很是高兴,热烈地说了昨晚他们那边的情况。
小芝还在灵瑾面前转了两圈,表明自己一点问题都没有。
灵瑾见大家都没受伤,松了口气。
眼下军中最严峻的,还是兽族的问题。
大家坐下来闲聊了几句,没多久,就说到了兽族的解忧草。
小芝道:“那个解忧草,现在还是没有破解的方法吗?”
灵瑾摇头:“没有。”
“那玩意儿真是怪吓人的。”
朱云挠了挠头。
这时,小芝有些担忧地说:“说起来,那个解忧草之花,听起来毒性很强的样子。要是兽族后续改变了策略,开始对我们这些对手用药了怎么办?”
“不会。”
此时,竟是云沐率先插话解答。
“解忧草之花的毒性,主要是强化人内心的欲望,然后在激活中毒者战斗能力的同时,逐渐让他们丧失理智。
“这种药之所以被兽君用在混血兽族士兵身上,我猜是因为这些混血兽族,大多都对普通灵族抱有敌意,本身就有很强烈的攻击意图,所以药物效果才会有用。
“同样的药要是用在普通灵族身上,虽然最后死亡的结局可能是一样的,但要是药量不达到很大的量,可能呈现出来的效果会与混血兽族不同,很难控制。”
云沐解释得十分详细,以至于朱云诧异地扫了他一眼:“你居然对这种药这么了解。我还以为云鹤世家的人,都只会对射箭有兴趣。”
云沐一顿,谦然解释:“我之前听说以后,因为有点在意,就去仔细查了一下。”
小芝却对奇奇怪怪的问题十分执着,固执地要将话题拐回去:“我是说假设嘛!万一我们中毒了呢?万一是误服呢?!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如果中毒了,会怎么样?”
朱云不负责任地打趣:“别人我不清楚,但既然是激起人内心的欲望,你要是中毒的话,我猜会抱着灵瑾不放。”
“我、我才不会!”
小芝登时红了脸。
她否认道:“我是很喜欢灵瑾,但才、才不至于这样!”
说着,她又一指灵瑾,说:“那我猜灵瑾!她要是中毒的话,大概会疯狂射箭,射到明年!”
“?”
灵瑾平白无故被点了名,迷茫地歪了歪头。
小芝猜着猜着起了兴致,将他们共同认识的人,一个一个都说了一遍。
现在正是逐月军一场大胜的时候,气氛正好,聊些无聊的话题也无妨。
于是,小芝一会儿猜天如师姐可能会去大学堂门口疯狂拉人加入机关术修业,一会儿鹤青师父可能会将射艺修业不及格的弟子都抓起来教训。
等说到最后,小芝思维一转,又随口道:“不过,不知道如果是寻瑜少君中毒,会有什么反应。”
这个设想,倒让灵瑾有了几分兴趣,不自觉地思索起来。
小芝果然问她:“灵瑾,这是你哥哥,你怎么想?”
“我也不知道。”
灵瑾想了一会儿,却想不出来。
兄长他,感觉从来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就算想要也从不会主动说出来。
灵瑾已经可以说是离兄长最近的人了,可要她回答这个问题,竟也很难回答。
兄长内心的欲望,会是什么呢?
灵瑾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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