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37章 力量的作用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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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旦有什么迫切观望的事近在眼前, 时间仿佛会一下子过得特别慢。

    军营中,一转眼过去了十日。

    这十日,寻瑜和灵瑾表面上没有太多干涉, 但实际上, 他们一直在密切关注阿涟和混血暗探的情况。

    那三个暗探虽然是三人为一组的,但实际上各有各的性格。

    他们似乎用的都是水族的起名传统, 多以一个字的名字为主。

    名叫阿季和阿通两个暗探年轻些。

    其中阿通略显活泼,而阿季相对沉稳。

    不过, 阿季明显对阿涟情根深种。

    这十天, 阿涟逐渐适应了和三个暗探相处,没有最初那么拘谨了。

    她本来就是很好的性格,偶尔也会像以前那样对他们笑笑。

    三人中, 以阿季最喜欢阿涟。

    他虽然极力不明确地表现出来,但是事实上, 他明显对阿涟的举动动摇得最厉害, 态度也没有最初那么强硬了。每回看到阿涟过去送饭的时候,他实际上也最为高兴。

    至于剩下的一个人……

    他被阿季和阿通叫作“忠叔”, 是三个人中最为年长的, 似乎是颇有经验的人, 在他们中应该居于为首的地位。

    按照兄长的判断,这个人恐怕是最难突破的。

    事实也是如此。

    在阿通和阿季都逐渐开始被怀柔战术软化,甚至偶尔也会跟那些看守他们的翼族士兵开开玩笑时,这个忠叔仍然我行我素。

    要说态度,他其实是三人中态度乍一看最友好的。

    他既不会大喊大叫, 也不会一被激怒就大喊永远忠于永顺陛下,平时给饭就吃,问话就答。

    但是他看上去笑呵呵的, 真实说出来的话却全是打的太极,似乎说了不少,仔细一分辨,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这样的人,让人打不得骂不得,好像再努力一点就能让他归顺,可实情却是对手被他逐渐拉到步调中。

    据兄长说,这个忠叔很可能是最忠于永顺、想法最为根深蒂固的人,会很难搞,要多加防备。

    灵瑾深以为然。

    混血暗探这边的进展稳中有进。

    另一边,灵瑾这边,她与安念之间的关系也有所好转。

    现在,灵瑾仍然和兄长轮流守夜,在晚上看着安念。

    明白兄长用的是怀柔战术后,灵瑾对安念的态度也很温和。

    她本来就不是个锋芒毕露的人,只是气质清淡一些、让人误以为不好亲近罢了。

    起初,安念仍然十分戒备,并不怎么搭理她。

    灵瑾不太清楚兄长是怎么和安念搭上话的,但她也学兄长的样子,安念不想说也不强求,只照常供他食水,然后就照常做自己的事。

    灵瑾守夜的活动相对单调,要么保养机关弓,要么搓新的弓弦。

    直到第七天晚上,安念忽然开口了。

    他看了看灵瑾的耳羽,问:“你也是混血,对吗?”

    灵瑾握着取下的弓弦,对他点了点头。

    安念说:“我是白天的时候,偶尔听守卫的士兵聊天时,听到他们说的。”

    “噢。”

    “……我觉得你们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翼族也有翼族的混血,但普通的翼族,像是你的兄长或者其他士兵,好像也没有那么坏。”

    “翼族也有翼族的坏人。”

    灵瑾稍作思索,回答道。

    “但你说的这些人,的确不坏……尤其是我兄长。”

    说到这里,灵瑾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甜的笑意。

    安念年纪还小,看不懂灵瑾这样的神情下所隐藏的含义,只觉得她的五官忽然变得非常温柔。

    而灵瑾微笑过后,想起了她与永顺最后一次见面时,永顺对她说的话。

    灵瑾顿了顿,问:“永顺是不是告诉你们,他要建立一个真正公正而完美的社会?”

    安念似乎意外灵瑾居然知道这个,应道:“对。”

    灵瑾心中一顿。

    其实直到现在,灵瑾都仍然能感觉到自己,有很多可以和永顺以及他统领的混血军共情的地方。

    她赞同永顺的部分想法,能够理解他的心态,在内心深处,她也对阿正那样的混血怀有一定的遗憾和同情。

    当然,永顺是站在混血那一边的。

    而对灵瑾来说,混血身份还在其次,真正对她造成过困扰的,是小型翼族的身份。

    年少的时候,她也曾对现状感到愤怒,她也曾讨厌昌文昌武那样原形有优势的人。

    当永顺第一次对她说,想要倾覆这个世界的规则,创造一个新世界的时候,她其实也被他所震撼。

    但很奇怪,明明两个人有很多方面这么像,她却始终莫名与永顺合不来。

    灵瑾问安念:“永顺有没有说,怎么样才算公正而完美的世界?”

    灵瑾在心里构思着她自己所想的公正而完美的世界:

    【所有人和平相处,尽量不要再有争斗,改变弱者的处境,每个人都能够在没有偏见的情况下生活。】

    安念对灵瑾多少还有些戒备,不是很愿意回答问题。

    不过他思考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个问题不关机密,无伤大雅,还是回答道:“陛下说,他希望所有人都和平相处,尽量不要再有争斗,改变混血的处境,让他们能够在没有偏见的情况下生活。”

    灵瑾心里“咯噔”一声。

    她又问:“那要怎么样才能改变弱者的处境?”

    灵瑾在心里想:

    【改变条件,改变小型翼族的劣势,打造机关弓,让他们变得强大。】

    安念则回答:“陛下说,要改变条件,让混血获得胜过其他人的力量。所以他才会使用解忧草之花,让我们变得强大。”

    所以虽然方式略有不同,但他们的目的、思路,真的非常相似。

    灵瑾微微颦眉。

    她又问:“那最后,要如何让所有人都和平共处?”

    安念说:“陛下认为,神族和普通灵族,都是无法理解我们的想法的,争斗将无休无止。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将他们都清除。

    “如果只允许异族之间通婚,那么几代之后,世界上所有人都会是混血。直到最后,所有种族都不分彼此,自然不会再有争斗和矛盾了。

    “从这个角度看,混血无疑才是最高等的种族,才是真正的神族。”

    灵瑾听到这里,明白了自己与永顺合不来的地方。

    她摇头道:“这个我不同意。”

    安念说:“陛下自己也讲过,可能会有人觉得他太强硬了。可是这确实是唯一的办法。

    “每个人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考虑的,想要单纯地用道理说服他人,让他们承认自己的错误,无异于痴人说梦。

    “只有足够的强大,才能让对手屈服;只有彻底清除异类,才能消除矛盾。”

    安念说得一本正经,不过看他的表情,大概只是认真地在重复永顺说过的话,而对话中内容,并非十分理解。

    灵瑾却是一愣。

    她知道永顺一向擅长说服他人,这个很可能也只是他话术之一,但是细思话中的逻辑,灵瑾却没有办法反驳。

    不能理解的人,想要说服他们,有用吗?

    灵瑾再次回想起当年的昌文。

    其实直到最后一刻,哪怕从凤凰变成雉鸡,昌文仍然没有改变态度。

    他既没有停止讨厌她,也没有向小芝道歉。

    如果她不赞同永顺的想法,那么换作她自己,又能怎么做?能做得比他更好吗?

    灵瑾一时答不上来。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想起,在出征之前,碎天弓也曾问过她一个类似的问题——

    【三族中虽有善意,亦有恶意,那些想要掀起波澜的人如果不停手,你又有何方法能压制?】

    灵瑾隐隐约约摸到了一点感觉,怀疑这就是碎天弓一直说她不到火候的原因。

    或许等回答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是她能进入下一个境界的时刻。

    永顺不分善恶一概清除的做法,固然不符合她的心意。

    而她只知道如何对待善人,不知道如何对待恶人,同样是青涩的表现。

    可是,灵瑾沉吟。

    她当时答不上来,现在仍然答不上来。

    此刻,灵瑾只能用她自己的观念来尝试改变安念的想法。

    灵瑾说:“我听兄长说,立岩上君曾经教过你读书写字,所以你十分尊敬他。”

    安念听到立岩上君的名字,明显一滞,警惕道:“没错,那又如何?”

    灵瑾问:“立岩上君,不也是没有混血的兽族吗?如果是立岩上君,也要毫不犹豫地清除掉?”

    安念忽然有些慌张,道:“立岩上君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他是特例。”

    “只有他一个人是特例,其他人都不是了吗?交战的时候,你们是不是也要一个一个分辨,哪一个是特例,哪一个不是?”

    “……”

    灵瑾的问题同样犀利,以至于安念的脸迅速拧了包子。

    憋了半天,他苦着脸道:“好复杂,这种事情,我不懂。”

    见他不说话,灵瑾便也不再说了。

    但过了许久,安念又问:“……立岩上君,真的是陛下杀的吗?”

    灵瑾回答:“从翼国的调查情况来看,很可能是。但我们也没有亲眼看到那个场景……你怎么忽然这么问?”

    安念轻声嘟囔:“只是忽然觉得,以陛下的性情……未必不可能。”

    说完这句,安念没有再开口。

    一宿无言。

    天一亮,灵瑾又要与兄长去看那三个混血暗探的情况。

    阿季、阿通和忠叔这三个人,与阿涟相处的时候已经相当自然了,可是一看灵瑾与寻瑜兄妹进去,立刻又摆出一副坚贞不屈、决不妥协的脸孔。

    寻瑜带着纸笔和安念,惯例问了一通,没得到什么可靠的信息,便不耽误时间,收拢东西走出来。

    他与灵瑾撤出帐篷。

    此刻正是饭点,阿涟已经提着食篮在外面等着。

    寻瑜对阿涟颔首道:“那今日也麻烦你了。”

    阿涟和善地笑笑,比划了一个“没关系”的手势。

    灵瑾也有些担心阿涟。

    阿涟毕竟是个普通人,没有义务配合他们审俘虏。

    她说:“你会不会不舒服?要是不想再来送饭的话,可以跟我们说。”

    阿涟神情温和。

    她摇了摇头,然后又在地上写字道:【虽然是敌人,但是熟悉以后,感觉他们也没那么可怕,人还不错。】

    灵瑾见她是这么想的,终是放心了几分。

    灵瑾又问:“那那个阿季呢?你怎么看他?”

    提起阿季,阿涟做出了思考的神情。

    过了一会儿,她以手抵唇,无声地笑了几下,又写字道:【傻傻的,像我哥哥。】

    写罢,她对灵瑾略一颔首,便撩帘进去了。

    阿季他们不知道帐篷外的情况。

    阿季早早掐着时辰在等阿涟了,见她终于进来,忍不住眼前一亮。

    阿通一看阿季这个表情,就觉得恶心得不行看不下去,掩面道:“你蠢死了。”

    阿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放下食篮,疑惑地看看两人。

    阿季被她的眼神看得面颊微红,懊恼道:“你别理他,他闲的。”

    说着,他见阿涟打开食篮从里面拿东西,忙主动凑上去:“我来帮你!”

    阿季做出一副手脚勤快的样子,殷切地帮阿涟取出碗筷,一派正经地摆得整整齐齐。

    架势不像俘虏,倒像在自己家里似的。

    摆着摆着,忽然,当他将手伸回食篮里,要再拿一双筷子时,指尖触手一暖,似是摸到了什么细软之物。

    阿季头脑一懵,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碰到了阿涟的手。

    阿涟五指都是生在干活的手上的,她虽然白皙,可手指皮肤并不细腻。

    农家女,以往也不太讲究什么,与阿季手上有了些接触,她并不觉得哪里不对。

    然而阿季却是登时满面通红,像是树上成熟了的柿子。

    他慌乱地抽回手,结巴着道歉道:“对对对不起。”

    阿涟略显茫然。

    不过既然他道歉了,她便也对他笑笑,然后在地上写字道:【没事。】

    阿季痴痴地看着她的字。

    他说:“你字真好看。”

    阿涟微笑,又写下一个【谢】字。

    阿季问:“你以前读过书吗?”

    【没怎么读过。】

    “那写字是谁教你的?”

    【兄】

    阿季呆呆地看着地上那个“兄”,便想起之前守卫曾说过,阿涟的兄长也是混血,阿涟就是为了等她哥哥的消息,才会在这种局势下,还坚持留在水陆城的。

    阿季说:“我以前也没有正经读过书,我父母还在世时,教过我写几个字。”

    这时,他停顿了一下,又问:“对了,你兄长有什么特征没有?是水族哪个军的?我们之前也与水族的军队接触过,或许有印象也说不定。”

    阿涟见他问起自己的兄长,立即主动了起来,忙在地上仔细地写道:【他是赤色月光鱼与蓝色孔雀鱼的混血,两边鳍耳的颜色不一样,一边是赤色,一边是蓝色。】

    阿涟写完后,便期待地看着阿季,想知道他有没有印象。

    阿季看着她写下的内容一愣,迟疑道:“我、我想想。”

    这一顿饭,阿季莫名吃得食不知味,话比平时来得少。

    阿通与忠叔倒是没什么异常,照旧吃完一抹嘴。

    不久,阿涟便带着空碗与食篮回去了。

    “阿涟的簪花掉在这儿了。”

    饭后,阿通从地上捡到一个样式简单的女子发饰,拿在手里看了看,不必说,一定是阿涟的。

    忠叔接过来瞧了瞧,道:“也没事,反正她晚上还会来一趟,到时候给她就好了。”

    阿季心不在焉,以往对阿涟的事最积极,现在却仿佛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阿通觉察到他不对劲,将手摊开,放到他眼前挥了挥,道:“喂,季子,死了?”

    “没有!”

    阿季烦闷地一把打开他的手,将他手上阿涟的簪花抢过来,拿在手间把玩。

    但他停顿了一下,忽然说:“我在想,普通的水族和翼族,会不会也不全是坏人。”

    阿涟虽然已经离开了,但寻瑜和灵瑾实际上还守在关押这三个俘虏的帐篷外。

    吃完饭后,一向是他们戒心比较弱,比较愿意说话的时候。

    灵瑾与寻瑜听到阿季说出这句话,顿时精神一震,对视了一眼。

    阿季一旦有这样的念头,就说明可能快要有突破口了。

    此时,帐篷中的二人听到阿季的话,亦是一惊。

    忠叔原本已经将衫子夹到胳膊底下,敞开肚皮打算躺在地上睡午觉,听他这一言,登时侧过头来,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他,道:“……你不会忘了你父母怎么死的?”

    “……没忘。”

    阿季声音一沉,有些低闷。

    “我的祖父母骗他们说,愿意接纳他们。结果祖父母将我的父母骗回去后,却杀了他们,就因为他们生下了我这个不像兽族也不像水族的怪物。”

    “这就对了。”

    忠叔提醒他道。

    “现在不管是那个阿涟,还是安排阿涟过来接触我们的翼族仙官,也都是在骗你。他们现在装作很友善的样子,但实际上,你一把他们想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就没有利用价值了。这些人自然也会原形毕露。”

    阿季动了动嘴唇,似乎本身还在各种想法中犹豫不决。

    他说:“可是,翼族中的将领灵瑾,好像也是混血。最近与她一起看守安念将军的那个仙官,听说就是她的义兄,两个人看起来关系很不错。

    “还有,阿涟似乎也是真心在等她哥哥回家……”

    忠叔“哎”了一声,烦躁道:“都是别人说的,你又没亲眼看见过,谁知道是真的假的?”

    阿季半晌,踌躇地道:“阿涟说她兄长,一边是蓝色的鳍耳,另一边是红色的鳍耳。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描述,好像在哪里见过?”

    “有吗?”

    阿通费解地搔头,似乎在艰难地回想。

    “这么显眼的特征,如果在水族军里见过的话,应该印象很深刻才对。”

    忠叔淡淡道:“没有见过。”

    而这时,阿通“啊”了一声,一拍大腿,说:“我想起来了!这个特征!”

    另外两人看向他。

    阿通说:“去年,有个水族的混血装作是兽族军的人,在城外和我们接应,被我们当场识破。因为是晚上,鳍耳的颜色不明显,我之前没记起来,但现在想想,他好像就是两边鳍耳颜色不一样!我想想……他好像左边的鳍耳是蓝色,对?”

    听到这里,忠叔耷拉的眼皮一抬,似乎也回忆起来了。

    “那个人啊……他谎称也是兽国混血军的人,可是却没有对出暗号,一下子就被识破了。”

    忠叔道。

    “我没记错的话,他好像还是阿季你亲手杀了以后,将尸体推进灵江里灭迹的。你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同为混血,竟然不辨是非,自降身份去给纯血统的人当工具,真是该死。’”

    “我……”

    阿季的心情忽然混乱起来。

    在当时,他全心全意地忠于兽君永顺。

    兽君永顺的理念,改变了他一直以来的价值观,让他从长久的迷茫和自我厌恶中走出来。

    所以在那个时候,他完全没有觉得自己的作法、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可是这一刻,他猛地感到一种没由来的恐惧。

    然而,他没有机会将自己没有构思好的话说完了。

    噗呲!

    阿季突然感到腰后一阵剧痛。

    他抬手一摸,看到满手鲜红的血迹。

    阿季回过头。

    在他身后,阿涟面色苍白,满头细汗。

    她颤抖着拿着平时用来给士兵们分水果的小弯刀,此时,刀刃上已全是血迹。

    她的眼睛睁得好大,眼底是苍白而彻骨的绝望。

    装着空碗筷的食篮翻倒在帐篷外,碗筷碎了满地。

    往日,阿涟不会说话,但是很爱笑,她会微笑着用小弯刀给水果去皮、切块。

    这是她唯一会用的武器。

    但此刻,她握着小弯刀,毫不犹豫地对着阿季的腹部,再度捅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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